文/本刊記者 朱生志
“1、心情差的時候,我可以打電話安排時間和朋友一起聊天、吃飯或打球。2、如果我自殺了,我的親人會很傷心,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3、自殺的想法只是暫時的,一段時間后我就不那么想死,或根本不想死了。”這是一名已康復的重型抑郁障礙患者治療隨身卡上的三句話。語言平實而積極,卻有著起死回生的魔力,其中蘊含著深刻的心理危機干預知識。這份杰作正是出自北京市政協委員,北京回龍觀醫院北京心理危機研究與干預中心副主任、主任醫師李獻云之手。
采訪時,李獻云正做著診療準備工作,不大的辦公室里文件柜占據半壁江山,放滿各類專業書籍,辦公桌上厚厚的資料書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看書的心得、體會。語速緩慢、態度溫和,條分縷析的言語中透露出一種嚴謹和干練,這就是李獻云展現給人的第一印象。
李獻云從事精神衛生事業完全是兩次偶然的結果。“其實我對學醫不感興趣。高考填報志愿時,對氣象對地質很感興趣。我覺得如果能夠搞清楚變幻莫測的氣象,一定很了不起。對于地質也一樣,年輕時,就想走遍名山大川,發現一些寶藏之類的。當時我也就填報了這類志愿。”如此簡單的想法在父母兄長看來完全是不可理喻:一個弱不經風的女孩子跑到邊遠山區研究氣象地質怎么能夠受得了?
“幼稚”的專業選擇最終還是被“封建包辦”所打敗。“我哥哥和爸爸媽媽不同意,覺得哪有女孩子學氣象學地質的。所以爸爸媽媽就指揮我哥把我志愿全改了。那時的孩子不像現在的孩子那么叛逆,我對哥哥改志愿也沒有想法,既然全家人都不同意,那就改吧,順從他們。”就是這樣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理由,為李獻云劃定了從醫的方向。
1986年8月,李獻云“如愿以償”收到來自河南醫科大學兒科系的錄取通知書,開始了歷時五年的學醫之路。回憶起當年的大學時光,李獻云現在仍津津樂道,言語中透露出絲絲的驕傲與自豪。“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考病理生理基礎知識。學校突然得到泄題的消息,臨時決定在黑板上出題,滿分一百分。”得益于扎實的基本功,這次考試李獻云考了98分。
大學畢業后,如果不出意外,李獻云將是一名兒科醫生。以后若與心理疾病治療有什么關系,也僅僅因為父親是一名精神科護士。或許是命運的精心安排,或許又是一次偶然,李獻云沒有成為一名兒科醫生而是來到了回龍觀醫院精神科。“我并不是愛這個才選擇做精神科醫生,有個特殊的原因,當時家遷到了北京,我要來北京,這就是個最簡單的原因。當時恰好回龍觀醫院在全國各地招人,很多大學生不愿意選擇精神科。”又是這樣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理由,使得李獻云從此與心理疾病治療結下了不解之緣。
心理醫生每天必須面對形形色色的患者、深淺不一的痛苦遭遇和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整天被負能量所環繞,工作的復雜程度和所需要的心理承受能力可想而知。面對患者的痛苦遭遇和負面情緒,作為一個擁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最好的心理醫生也難免會受影響,引起情緒的些許波動。“其實,多數情況下,一個人的承受能力遠遠比我們自己想象的要強大得多。”李獻云認為,作為心理醫生,所掌握的精神心理專業知識和技能可以讓自己擁有相對強大的耐受挫折能力。李獻云就擁有這樣一顆強大的內心,在當好引導員引領患者清理心理“垃圾”的同時,也懂得用自己的知識和技能及時地給自己清理垃圾,讓自己保持健康的心態和情緒,同時也可以避免負性情緒的相互傳染。
“一般人認為心理醫生就是一個垃圾桶,用來傾聽各種各樣的心理垃圾。”李獻云坦言,其實把心理醫生比喻成垃圾桶并不恰當,心理醫生在心理疾病治療過程中不只是充當傾聽者的角色,更多的應該是充當處理器或轉化器的角色,引導患者把負面情緒轉化成有用的東西。在臨床治療過程中,李獻云總是善于從病人的只言片語、言談舉止之中挖掘出患者的核心負面思維,一步步如牽扶蹣跚學步的嬰兒般,幫助病人處理好負面思維和情緒,使其轉化為能夠有效支持后期治療的精神動力。
那么,作為心理醫生,除了采用專業方法調節自己的情緒外,李獻云又是怎么調節自己的呢?“一句話,規律地生活作息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李獻云說,每天按時出門步行上下班,定時定點作息,科學合理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每天的生活工作看起來就是那么簡單而平淡。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云卷云舒。正是這份簡單與平淡,李獻云學會了多角度看待問題,領悟和接納生活中的得與失,認可自己的優勢,接納自己的不足,保持積極樂觀的生活態度,壓力大時學會放松,學會自我調節。
作為北京心理危機研究與干預中心副主任,李獻云充分認識到在心理干預中認知行為治療的無窮魅力,不忘處處“推銷”認知行為治療方法。
“現在心理治療應用比較廣泛,社會上很多人知道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催眠治療以及潛意識、前意識、意識等術語,盡管精神分析治療已有一百多年的發展歷史,但到目前為止依然沒有足夠的循證依據來證實它有效。當然我們也不能因為沒有研究證明它有效,就認為它是無效的。而認知行為治療作為一種心理治療方法,與精神分析治療不同,它是一種通過研究證明其有效的治療方法。”李獻云說。
為了徹底掌握這種行之有效的心理治療方法,李獻云不斷地努力學習和探索,終于通過接受美國貝克研究所的培訓和案例督導成為了一名合格的認知行為治療師,并拿到了美國認知行為治療研究院認證的認知行為(CBT)治療師資格證書。同時,鑒于問題解決治療也是有循證依據、療效很好的心理治療方法,為了更好地開展心理危機干預工作,培訓更多人掌握有效的心理危機干預技術,她又接受了美國舊金山加州大學培訓和案例督導,獲得了他們頒發的問題解決(PST)治療師資格證書。
“認知行為治療是一種非常好的治療方法,通過改變既有的不良認知行為模式,可以讓有錯誤認知模式的人擺脫多年思維模式的束縛,變得開心一些。這也是認知行為治療的魅力所在,發現自己的思維慣性是如何把自己的生活變得痛苦不堪或者讓自己飽受折磨的,學會改變自己的認知模式從而發現不一樣的自己,嘗試不一樣的人生。”李獻云解釋道。
醫者仁心。李獻云迅速將掌握的先進的認知行為治療方法投入到臨床治療中,以有效治療抑郁障礙、焦慮障礙患者,緩解他們的精神痛苦。“抑郁和焦慮障礙患者通過接受認知行為治療,或者適當合并藥物治療,學會改變自己慣有的、不良的認知模式,就可以從疾病中恢復得非常好,他們就可以擺脫痛苦,工作生活都和其他人一樣,甚至可以達到或超過病前水平。”談到這里,李獻云聲調陡然升高,言談間難以抑制住對治療結果的興奮,讓人深深感受到她對患者發自內心的真誠祝福。
“我今天把我的經歷總結出來,是希望能以我的經歷幫助更多的人,我經歷過那種生活,知道那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地獄般的痛苦,如果我們周圍有親人或者朋友不小心遇到了心理疾病,大家能伸出一把手,再有正確的方法,我們一定能挽救身邊面臨心靈痛苦的人。同時即使我們心理健康,但有時候消極的思維方式也會影響我們的生活質量,所以我認為認知行為療法不只適用于那些有心理疾病的人,也適合那些想提高生命質量的人。”這是李獻云曾經治療過的患者治愈后寫下的真情實感,只有親身經歷過這種地獄般心靈折磨的人才會有如此痛徹的領悟。李獻云用自己所掌握的專業知識賦予患者第二次生命,讓生命之光再次溫暖那些彷徨、低落、無助的心靈。
回顧多年的從醫經歷,李獻云深情總結道:“精神衛生是一個非常有發展前景、非常好的職業,跟我原來的認識不一樣。心理健康其實和我們每個人都密切相關,原來我們在臨床工作中只關注極端人群,只關注非常少的一部分人,即那些重性精神疾病患者。但現在隨著藥物治療、心理治療等醫學手段技術的不斷發展,讓我們有能力去發現、關注和幫助那些表面看似正常、實則生活在心理的亞健康狀態、亞臨床狀態的個體或者屬于輕型精神障礙范疇的患者,幫助他們走出痛苦的內心陷阱。而這部分人在人群中占據相當高的比例,他們也是最需要關注和幫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