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對偶表現在《論語》中頻見,從內容看有正對反對二種,從形式看,有反復型、交錯型、接尾型。其大量出現的主要理由是便于口傳,同時,從根本上看,這是中國語言的本質特性,更進一步說是由中華民族思維方法所決定的。作為對句雖還未脫幼稚樸素之色,但是,其重要意義在于,考察中國的文章史,以及考察其中對偶的發展史,《論語》不可謂不起到發軔作用,這是后世形式和內容高度發達的對偶的萌芽。
關鍵詞:論語 語法;對偶;研究
《論語》是孔子及其弟子們問答的記錄,是有代表性的記言散文資料。歷來,對《論語》從倫理道德方面進行研究的論述,可以說汗牛充棟,但從文章表現方面加以探討的卻寥寥無幾。這里,就是從“對偶”這個方面對《論語》加以探討。
1 《論語》中對偶句的表現形式
《論語》是孔子門人的門人,即孫弟子們在魯國編集的孔門的言行錄,可說是后世語錄的宗祖。在《論語》中,對偶約二百五十例,平均每二章有一個對偶?!墩撜Z》開卷第一章就采取對偶表現: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上面句子,由字數不一致,內容也各不相同的三個句子同時記在一起,嚴格說不是對偶,但是粗略看,則可說是“三句對”的對偶;是對句的萌芽、初級形態,只是同一的說法重復表現,把這樣的表現按順序加以整理,就發展為后代完善的對偶句式。
以下是《論語》較為典型的對偶句。
1.1 對立型對偶
這類對偶從兩句的意思看其方向是相反的。如:
(一)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八佾》)
(二)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憲問》)
(三)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陽貨》)
(四)往者不可諫也,來者猶可追也 (《微子》)
上舉對偶,二句之間半數以上的文字是同字反復,這些對偶所說的內容本可以用單句表現,由于運用對偶的形式,就能給對方強烈的印象,這正體現了中國人思維的特長。在上四例中,都是后一句是說話的重點,借助于對偶的形式,使其主張的重要意思得到強力表現。
1.2 調和型對偶
《論語》中有些對偶的二句說的不是相反的內容而是同一方向內容。如:
(一)食無求飽,居無求安 (《學而》)
(二)貧而無諂,富而無驕 (《學而》)
(三)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述而》)
(四)近者說,遠者來 (《子路》)
(五)其生也榮,其死也哀 (《子張》)
這種對句,對偶的兩句,具有均等的重要意義,由兩句的融合表現出兩句以上的內容。但是,這種對偶還只是以樸素的形式表現主題思想的合一,還不像后世那樣發展了的對偶,能表現出高度的融合的和諧的世界。上五例中,除第四例外,都是四字句。這并非偶然,從《論語》全書看,四字句也占有相當大的比例,這是中國語言文章以四字句為基本句型的一個佐證。
1.3 反復型對偶
相同的句法,相同的文字被執拗地反復加以表現,在《論語》中相當多。如:
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憲問》)
齊必變食,居必遷坐 (《鄉黨》)
上二例中的反復,四字中僅有一字。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 (《八佾》)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述而》)
上二例中,四字中有二字反復,換言之是對半反復。
在邦無怨,在家無怨 (《顫淵》)
在邦必聞,在家必聞 (《顏淵》)
上二例,四字中有三字反復。這種形式配上有節奏的韻律,便于口誦,也便于記憶。
上面所引例句都是在二句之間反復,還有一些不這樣引人注目,而是在數句中每句的大半文字重復,完全成機械的圖式并列。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顏淵》)
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陽貨》)
在這二例里,四字乃至五字的一句中,僅換一字,其它完全是相同語句的反復。從后世的修辭意識看,這是美文意識觀念還未確立時才容許的表現。
1.4 交錯型對偶
說人倫的交錯型對偶主要有“君——臣”、“父——子”;說道德細目的交錯型對偶主要有“文——質”、“學——思”、“直——枉”。如:
君使臣,臣事君 (《八佾》)
父為子隱,子為父隱 (《子路》)
本來“君臣”“父子”應相互成為一體,采取交錯的形式組成對偶,更增加了兩句的粘著性,增強了二者關系的緊密性,突出了一體感。
1.5 接尾型對偶
接尾型對偶也被稱為“連環對”(《中國駢文史》第二章“古代文學中所表現之駢行文氣”)。“連環”至少也要有三句以上才可構成,因而,二句之間的接尾句法不宜稱為“連環對”。在《論語》中有二句乃至五句中的接尾式句式。如:
(一)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雍也》)
(二)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 (《雍也》)
(三)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子罕》)
(四)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顏淵》)
(五)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子路》)
(六)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子罕》)
(七)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 (《子路》)
這些例句,除(六)(七)外都是二句間的接尾式句法,不能說是“連環對”,稱之為遞進法或許更恰當。
2 《論語》中對偶句式大量存在的原因
對偶句式在《論語》中的根深蒂固并非偶然。
2.1 便于記憶和口傳
編集《論語》的資料是由弟子們各自掌握的材料集中而成。由于當時作筆記困難,弟子們記錄的過程,有的是依據記憶,有的是依據口傳,為便于記憶或口誦,無論如何要求節奏、韻律的流暢,對句比單句便利得多,組成對句互相呼喚對方,從一句就想起了另一句,而且,和諧優美的語調,就能使對方對主題有強烈的印象,這對加強說服力,強調主題也具有重要作用。因而,對偶句法作為一個特殊形態,在《論語》中出現很多,也就可以理解了。
2.2 是漢字的特性使然
漢字本身就具有構成對偶的十分方便的特性,如單音節語,一語一字,這也是中國人固有的世界觀的體現。
對偶出現是因為當時人對這種手法的喜愛,且早已成為風氣。從《論語》中那些對偶的具體例句來看,它們的出現不僅是自然形成的,而且有相當一部分也是有意識地去表現的,盡管其意識還薄弱。而且,這與其說是修辭,不如說是文章字句的整理更相稱。這是中國人的思維方法,同時也是中國語言文字本身的條件所產生的必然的結果。
一般說到對偶時,最典型都舉六朝的駢文與唐代的律詩。如魏文帝的“浮甘瓜子清泉,沈朱李于寒水”,杜甫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唐代律詩的對偶,甲乙兩句描寫不同的世界,其組合,不論是甲還是乙,都以產生新的世界為理想境界。由對照的兩句渾然交融而成為高度創造性的表現方法。因為近體詩,甲乙兩句字數相同,此外,相對應的文字單詞,其詞類與格也相同,從文法上看也成為謹嚴的構成。這一點,駢文的對偶也大體一樣。這些對偶和《論語》的對偶略有不同。從內容看,《論語》的對偶多像“君使臣,臣事君”這樣反復,還不一定明顯地具有必然性的并列關系。從形式看,對應的兩句如:“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字數也不一定同一,對應詞的詞類如“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也不是同一種類的詞。總之,紛雜的沒有整理的對句相當多,也還沒有具備后代那些充分的對偶的生動的、創造性的表現效果。
與后世的典型的對偶比較,《論語》中的對偶還是幼稚樸素的,但是,考察中國的文章史,以及考察其中對偶的發展史時,《論語》不可謂不起到發軔意義。
2.3 中國人思維方式的體現
在中國的言語文章里產生對偶表現的淵源,從外在條件看是在于語言文字的性質,內部條件則在于中國人的思維方法。中國人以陰陽二元論的思想把握事物,而《論語》的對偶,就是這種二元論思想的表現。
作為二元對立的一種型式考慮,有“君子——小人”的對比。由于《論語》是講君子之道的倫理道德的著述,因而“君子——小人”的對偶在書中自然頻見。這樣的對偶有十五例之多。因為其目的是說君子之道,所以只就君子論其長處的有十例。以“君子——小人”二元對照來論說“君子”之道,可以認為是中國人表達思想的關鍵。這也是陰陽二元論思維的表現。這時的“君子——小人”的對比表現效果是引出小人為例證,以明瞭君子的特色。作為君子的反對概念,提出“小人”,就是教人不能像小人那樣。“小人”常常被規定為與君子言行相反的人。如: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
小人反是
像這里“反是”這個詞語所恰當地表示那樣,“小人”正是和“君子”行動相反的人?!靶∪朔词恰笔呛喡猿橄蟮恼f法,在具體敘述時,“小人”的言行也必然與“君子”相反。如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為政》)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子路》)
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子路》)
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憲問》)
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衛靈公》)
上引諸句中“君子”與“小人”的言行狀態是完全相反的。即為“君子”所肯定的則為“小人”所否定,而為“小人”所肯定的則為“君子”所否定?!熬印∪恕北辉O置于相反的二極位置,顯出二者相反的性格特征,通過對比就可以明確把握“君子”應有的品格。
在只說“君子”時,即,即使不提“小人”,說這個詞的人,或聽這個詞的人,也會浮想到其背后的“小人”的言行,例如,“君子謀道不謀食”(《衛靈公》),讀了這一句,下面的話雖未寫出來,讀者也會自然地想象出“小人謀食不謀道”。又,讀到“君子憂道,不憂貧”,雖然未說下句,讀者也會想象出“小人憂貧,不憂道”。就是在這個意義上,雖然只是單行敘述“君子”一方的言行,讀者卻可以從相反的方面想象“小人”的言行。
在《論語》中,二元對應的具體用例,以“君臣”、“父子”為首,還有“大小”、“上下”、“先后”、“進退”、“生死”、“深淺”、“美惡”等等。
總之,對偶表現在《論語》中頻見,從內容看有正對反對二種,從形式看,有反復型、交錯型、接尾型,反復型尤多,但作為對句還未脫幼稚樸素之色,其大量出現的主要理由是便于口傳。同時,從根本上看,這是中國語言的本質特性,更進一步說是由中華民族思維方法所決定的。其重要意義在于,這是后世形式和內容高度發達的對偶的萌芽。
參考文獻
[1] 楊伯峻. 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0.
[2] 朱熹. 論語章句集注[M]. 北京:中華書局,1983.
作者簡介
李婕(1979-)女,甘肅天水人,講師,現為河南工業貿易職業學院基礎部教師。研究方向:文學、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