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淑波 王 可
(1.山東財經大學經濟學院,山東濟南 250014;2.山東大學經濟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
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人們越來越意識到金融的發展對經濟所產生的巨大影響。金融對經濟的影響具有正反兩個方面,一方面,金融的發展極大的促進了資本的流動,增加了資源配置的效率,對新技術的產生也有較大的激勵作用,從而促進經濟的發展;另一方面,近些年來頻頻發生的金融危機表明金融是脆弱的,金融如果運行不暢,甚至會使經濟停滯不前,陷入蕭條之中。銀行在整個金融領域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作為金融機構的代表,它連接市場當中的借款者和貸款者,成為資金融通過程當中必不可少的媒介。因此,銀行是構成金融脆弱性的主要部分,銀行的脆弱性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整個金融的脆弱性。研究銀行的脆弱性,有利于加深對金融風險的理解,有利于加強對金融危機的防范。
對銀行脆弱性的早期研究基本停留在定性分析的層面上,這些研究圍繞投機、信心、銀行擠兌等方面對銀行脆弱性的產生機制做出了解釋,在此基礎上,一些學者也將研究的重點轉移到了定量的分析上,如Caprio和Klingebiel(1996),Honohan(1997),Demirguc—Kunt和Detragiache(1998),Kaminsky(1999)指出銀行體系正趨于脆弱性,他們認為不良貸款率、資本充足率、信貸增長率和貨幣發行量增長率等指標偏離正常值過多,均能反映銀行體系的脆弱性。
中國對于銀行脆弱性測度指標方面的研究較少,在現有研究中主要存在兩個問題,一是沒有分清銀行脆弱性的外延和內涵,將諸如經濟增長率、通貨膨脹率等宏觀經濟指標與不良資產率、資產負債率等微觀指標一并算作了衡量銀行脆弱性的指標,使得銀行脆弱性的定義變得模糊不清,并對定量分析產生影響。二是在設定指標時沒有很好的結合經典理論中對銀行脆弱性的產生機理的描述。因此,從內生的角度出發,以描述銀行脆弱性產生機理的經典理論為依托,建立一個代表銀行脆弱性的指標體系非常重要。
進行定量分析首先應當對銀行脆弱性有一個明確的測度,確定如何來定義銀行脆弱性的問題,這里的定義不是在“性”這一層面上的定義,而是在“量”上的定義,即銀行脆弱性究竟包含什么,哪些指標應當算作代表銀行脆弱性的指標,哪些指標只是銀行脆弱性的影響因素而不是銀行脆弱性本身。
對于銀行脆弱性這一詞語的提及,最早可以追溯到馬克思(Marx)針對1877年經濟危機中銀行大量倒閉的現象所提出的“銀行體系內在脆弱性假說”。這個理論從信用制度的角度闡釋了銀行內在脆弱性的根源。之后的學者在馬克思的基礎上,不斷豐富和完善著銀行脆弱性的理論,這些理論從不同維度上對銀行脆弱性的產生機制作出了一定的解釋,其中不乏一些經典的理論。
在1975年的文章《A Theory of Systemic Fragility》中,海曼?明斯基提到了下面三種經濟主體。第一種是抵補型的經濟主體。如果在每一期內,其現金收入超過現金支出,那么這個經濟主體就被稱作是抵補型的。由于這個定義嚴格規定在每一時期經濟主體的凈現金流量都是正的,所以這一類經濟主體的價值總為正。第二種是投機型的經濟主體。如果在某一時間段,尤其是近期,其現金支出的現值超過現金收入的現值,那么這個經濟主體就被稱作是投機型的。根據定義,一個投機型的經濟主體在將來某一時刻會面臨著入不敷出的風險,不過從長期來看,由于經濟主體的大部分現金收益的實現會晚于前期的現金支出,因此這類公司的價值也是正的。第三種是龐茲型(ponzi)的經濟主體。如果一個經濟主體的現金收入甚至無法彌補其現金支出中利息的部分,那么這個經濟主體就被稱作是龐茲型的。龐茲型經濟主體的價值為負。
根據對以上三種經濟主體的區分和描述,投機型的經濟主體可以采用的方法是繼續融資,即用新債還舊債,以度過財務狀況困難的時期,龐茲型的經濟主體只能無限期的增加未到期的債務或者變賣部分資產來維持自身的存在,故這兩種公司對于利率等金融市場指標的變化十分敏感,易受到金融沖擊的影響。而抵補型的經濟主體通常以股權融資的方式為主,故某些金融指標的變化不會直接影響它的運轉,這類經濟主體主要關心產品市場上的變化,只要這類經濟主體能夠通過日常的經營活動得到期望的收益,那么即使利率有較大范圍的波動,也不會對其造成嚴重的影響。
金融脆弱性的大小取決于對最初干擾的促進程度的大小,抵補型經濟主體對外界的干擾很小,對整個金融的脆弱性幾乎沒有什么貢獻,或者說,外界的干擾至少不會直接影響這類經濟主體。而投機型和龐茲型的經濟主體則不同,外界的沖擊會使它們的財務情況急轉直下,進而影響整個金融和經濟體系的運轉。所以說,一個金融體系中投機型和龐茲型的經濟主體占的比例越大,這個金融體系內在的脆弱性也就越大。
從明斯基對金融脆弱性產生機制的描述中我們不難看出,內在金融脆弱的產生與企業的種類有關,而對企業三種類型的劃分又直接來源于由企業的盈利能力和負債情況。銀行作為一種特殊的企業,過高的負債同樣會使內在的脆弱性增加。所以,我們將盈利能力和杠桿情況作為測量銀行脆弱性要考慮的兩個方面。
費雪在《The Debt-Deflation Theory of Great Depressions》(1933)一文中闡述了大蕭條產生的內在機制。費雪認為經濟活動中一些新的投資機會的產生會使得企業進行主動負債,當負債超出了一定的范圍以后,就會形成大量的債務清償,債務清償的急劇增加一方面使債務人廉價出售自己的資產,另一方面由于清償后流通速率降低,產生存款緊縮的現象。這種廉價變賣資產和存款流通速率緊縮的情況導致了物價的下跌,物價下跌的直接結果就是資本家的資本凈值下降,從而引起利潤下降,產出下降,失業率上升,銀行倒閉,經濟步入大蕭條的軌道。此外,費雪還提到了這一過程的循環性,即通貨緊縮使得債務人的償債壓力更加巨大,于是債務人不斷償債,但是償債越多,反而導致債務越多,最終形成惡性循環,經濟持續陷入低迷當中,銀行危機和金融危機出現。
在這一理論中,費雪特別強調了企業過度負債及由此帶來的通貨緊縮這二者的一先一后的出現對經濟產生的巨大影響,他指出如果通貨緊縮不是由過度負債引起,或者過度負債沒有引起通貨緊縮,那么大蕭條便不會產生。
費雪的理論并沒有直接提及脆弱性,但我們通過其對1929—1933年的大蕭條產生機理的描述可知,負債過度和債務的清償量會引起銀行倒閉和經濟危機。盡管如此,由于大量的清償以及存款的緊縮在費雪的傳導機制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所以,與明斯基的理論不同,在費雪的理論中,銀行并不允許被看作是普通的企業,所以銀行的清償量(即公眾的取款量)不應被納入測度指標當中。
順著明斯基的研究思路,克瑞格在《Margins of Safety and Weight of the Argument in Generating Financial Fragility》(1997)一文中提出了安全邊界理論。
安全邊界(margin of safety)通常指實際或預計的銷售業務量與保本業務量的差量確定的定量指標。財務管理中,安全邊界是指正常銷售額超過盈虧臨界點銷售額的差額,它表明銷售量下降多少企業仍不致虧損。在克瑞格的理論中,從企業的角度來說,安全邊界代表了企業投資的項目所能夠獲得的利潤,從銀行的角度來說,是銀行由于按時回收了給企業的貸款而獲得的利潤。無論是對企業來講還是對銀行來講,安全邊界的存在使得它們得以正常的維持各項經營活動。
然而,克瑞格指出,這種安全邊界會由于銀行對借款人評估方法的不當而逐漸的被侵蝕,最終可能導致金融危機的發生。他認為,由于市場未來的情況難以被預測,因此銀行在評價借款人的時候更傾向于采用摩根規則,即通過查看其之前的信用記錄來判斷借款人當前的信用,而不是從企業的項目入手,根據對企業未來現金流以及其他情況的預期來決定是否貸款。
由于經濟周期的客觀存在,當經濟繁榮時,借款人增多,信用記錄良好的借款者也跟著增多,甚至有很多不符合借款條件的借款者,在摩根規則下,也籌集到了資金,這使得銀行難以察覺信用風險敞口正在逐步擴大,于是當經濟開始走向蕭條時,眾多的借款者無法償還貸款,最終引起銀行倒閉。
作為明斯基金融不穩定假說的一個補充和延伸,安全邊界說致力于分析銀行貸款者的心理及行為,從更微觀的角度解釋隨著經濟周期的進行,信貸是如何逐漸增多,銀行的資產質量又是如何逐漸降低的。根據上面的分析,在安全邊界理論的分析框架中,銀行貸款的增多以及資產質量的惡化是引起危機的主要原因,因此將銀行的貸款數量以及資產質量,尤其是貸款的質量作為銀行脆弱性測度指標的一個重要部分。
戴蒙德和戴維格在《Bank Runs,Deposit Insurance,and Liquidity》(1983)一文中提出了著名的D-D模型。他們認為,在存款者和銀行的博弈行為之中存在著兩個極端的均衡,一個是最優均衡,即所有的存款者都不提取其在銀行的存款,若有人此時取回存款,則在實際利率為正的情況下,取回存款的人會蒙受損失,在這個均衡下,銀行擠兌情況不會發生,信貸市場運轉良好。另一個均衡則是無效率的均衡,即所有人都將其在銀行的存款取出,此種情況一旦發生,作為理性人來說,將錢重新存入銀行無疑是不可取的決策。這一種均衡對應的結果便是銀行擠兌,銀行擠兌現象使得銀行的流動性暴露出極大的問題。出于盈利性的目的,銀行將多數存款都貸放了出去,這使得銀行無力滿足眾多客戶的提款要求,這種情況又更大的加劇了市場的恐慌情緒,形成一種惡性循環,最終市場趨于無效率的均衡,銀行倒閉,金融危機爆發。
此外,戴蒙德和戴維格還提到了信息不對稱會加大無效率均衡出現的可能性。由于市場的不可預測性,銀行在經營的過程中難免會出現一些意外情況,這些意外情況本身通常影響較輕且只是暫時性的,并不足以使得大部分客戶受到損失,然而,信息的不對稱性使得存款者不清楚銀行的實際情況,信息的缺口引起了恐慌情緒的產生,最終導致銀行擠兌情況的出現。
通過對D-D模型的分析,不難看出這一模型將存款者的信心放在了至關重要的位置上。首先,充足的資產流動性可以給銀行客戶帶來足夠的信心,從而維護了銀行自身,而缺乏的資產流動性則會引起銀行客戶的恐慌情緒,形成銀行擠兌,因此銀行的資產流動性應當成為構成銀行脆弱性測度的一個重要部分。其次,根據Dowd(1992)的結論,充足的銀行資本能提高公眾的信心,阻止他們參與擠兌行動,這說明銀行的資本充足性也在很大程度上與信心因素相關。最后,存款的相對規模也可以看作是對于銀行擠兌現象的一個直接觀測指標。
除了戴蒙德和戴維格以外,其他一些學者也利用信息不對稱理論對銀行信貸等問題進行了闡述和分析,如斯蒂格利茨和韋易斯在1981年發表的文章《Credit Rationing in Markets with Imperfect Information》就從信息不對稱的角度出發,描述了借款者和銀行之間是如何產生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問題的。這種借款者與銀行之間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不僅會使資本的價格機制失靈,使資本的價格,即利率發生扭曲,更根本的,銀行最終會因無法收回本應收回的本金或利息而進入財務困境以及銀行擠兌的危險局面。因此,這在本質上也與銀行脆弱性是密切相關的。
斯蒂格利茨和韋易斯認為,對于借款人貸款所投資的項目的具體情況,借款人比起銀行來說擁有更多的私人信息,他們更加了解自己將要投資的項目的預期收益率、風險或其他相關情況。而銀行卻處于一個不利的位置,由于不甚了解這些投資項目的情況,加上借款人對銀行道德風險的存在,銀行無法給每一筆貸款以準確的定價,因此只得以一個平均的利率進行貸款,如此一來,那些風險較低的投資項目會由于無法以相應的低利率籌集到足夠的資金而被舍棄,也就是說,信貸市場中的貸款者只會利用所得貸款去投資那些高風險的項目,這將直接造成銀行資產的惡化。加之銀行無法從這些項目中得到應有的風險補償,這將使銀行面臨巨大的風險。
在斯蒂格利茨和韋易斯的理論下,信息不對稱所導致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最終通過降低銀行資產的質量使銀行陷入危機之中,因此,與安全邊界說相類似,這個理論暗示了應當將銀行資產的質量納入銀行脆弱性的指標范疇之中。
根據第二部分對幾個經典的內生銀行脆弱性理論的分析,本文初步選定資產負債率、資產收益率(ROA)、不良貸款率、貸款增長率、資本流動比率、資本充足率和存貸比率七個指標作為合成銀行脆弱性綜合指標的分指標。經過篩選,將資產負債比和資本流動比率兩個分指標去掉,理由如下:第一,由于吸收的各項存款占銀行負債量的比重很大,所以存貸比率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替代銀行的資產負債率;第二,存貸比率是衡量銀行流動性的一個重要指標,因此資本流動比率這個指標也可借助存貸比率這個指標部分的反映出來;第三,銀行的資產負債率普遍比非銀行企業高,所以對一般企業的資產負債率的標準很可能不適合銀行;第四,在之前的研究中,幾乎沒有學者將資產負債率和資本流動比率加入測度銀行脆弱性的指標體系當中,這一方面使得對于這兩個指標的具體評分缺少參考標準,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了這兩個指標或許能被其他的指標較好的替代。本文最終確定的五個分指標為資產收益率(ROA)、不良貸款率、貸款增長率、資本充足率和存貸比率。
在借鑒國內外現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本文收集了2005-2012年五大國有商業銀行(中國銀行、中國農業銀行、中國工商銀行、中國建設銀行、交通銀行)相關指標的原始數據,原始數據主要來源于年度報告和國泰安數據庫。根據表1中的臨界值和權重,計算出相應的分數值,然后再計算出五大國有商業銀行脆弱性的綜合指數2。其量化的結果具體見表2及圖1至圖6,原始數據見附錄。

表1 五個指標的映射值區間和權重

圖1 五大國有商業銀行的脆弱性綜合指數折線圖

圖2 中國銀行的五個指標分數值折線圖

圖3 中國農業銀行的五個指標分數值折線圖
根據圖表中的顯示,總體來看,中國銀行、中國工商銀行、中國建設銀行和交通銀行在大部分年份里銀行脆弱性綜合指數位于安全區間(0-20)之中,所有年份的脆弱性指數均在30以下,情況較好。而中國農業銀行2005-2007這三年的數值則位于關注區間(50-80)之中,隨后幾年的的指標數值均位于正常區間及以下(0-50)。

圖4 中國工商銀行的五個指標分數值折線圖

圖5 中國建設銀行的五個指標分數值折線圖

圖6 交通銀行的五個指標分數值折線圖
通過圖1我們不難發現,除中國農業銀行以外的四家銀行在2007-2012這五年的脆弱性指數相差不大,2005和2006年略有差別,由于2005-2007年是這四家銀行完成上市的時間段,所以這種差別或許與銀行的上市有著一定的關聯。中國農業銀行于2010年下半年完成上市,上市時間較晚,因此這種關聯也許是普遍存在的。
圖2至圖6分別向我們展示了每個指標的具體情況,其中2009年的貸款增長率指標在五家銀行中都很高,并且除農業銀行外,其他四家銀行的貸款增長率均明顯高于相鄰年份,形成了一個較大的跳躍,這或許與2009年的經濟危機有著比較密切的關系。此外,在圖3中可以看出,2005-2007年中國農業銀行的ROA、不良貸款率和資本充足率較高,它們是相應年份構成中國農業銀行脆弱性的主要因素。

表2 五大國有商業銀行的脆弱性綜合指數
第一,總體來看,除中國農業銀行外,其余四家銀行的脆弱性指數均在30以下,銀行脆弱性程度較低,且各銀行之間差別不大,只有2005和2006年略有差別。而中國農業銀行在2005-2007這三年的銀行脆弱性指數較高,在50-70之間,均位于關注區間。2007年以后情況有所好轉,綜合指數均在30以下。
第二,從分指標上來看,2009年的貸款增長率指標數值在五家銀行中都很高,并且除中國農業銀行外,其他四家銀行的貸款增長率均明顯高于相鄰年份,形成了一個較大的跳躍。2005-2007年中國農業銀行的ROA、不良貸款率和資本充足率較高,它們是相應年份構成中國農業銀行脆弱性的主要因素。
第三,五大國有商業銀行在上交所的上市時間分別為2006年(中國銀行)、2010年(中國農業銀行)、2006年(中國工商銀行)、2007年(中國建設銀行)、2007年(交通銀行),在對這五家商業銀行的脆弱性進行測度的時候,本文發現這五家銀行在上市之前和上市之后的銀行脆弱性指數有較大的差距,上市后的脆弱性指數明顯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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