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嚴生活的終結者
——阿爾茨海默病

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的加重，阿爾茨海默?。ɡ夏臧V呆癥）已成為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據民政部副部長竇玉沛介紹，截至2012 年底，我國60 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已達1.94 億，占總人口的14.3%，預計2013 年將突破2 億，2034 年突破4 億。另據有關資料顯示，60 歲以上阿爾茨海默病的患者占老齡人口的6%左右。而且隨著年齡的增大，患病概率也會隨之增長。年齡每增加10 歲，患病概率會增長一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平均生存期僅5.5 年，成為老年人繼心血管病、腦血管病和癌癥之后的第四位死因。那么，阿爾茨海默病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疾病？發病原因是什么？患者具體會有哪些癥狀？帶著這些問題，記者采訪了北京安定醫院老年病區主任鮑楓。

阿爾茨海默病的定義

阿爾茨海默病是大腦中樞神經的改變，它是在多種因素作用下，本已發育健全的大腦出現的記憶、智能的嚴重衰退，進而造成多方面的認知、行為功能失常，從而影響日常生活的人際關系或工作能力。它絕不是正常老化所應有的。

鮑楓主任認為，某些人到了老年以后，大腦中會有大量的老年斑形成，而老年斑的形成會造成眾多神經細胞的死亡。人腦的中樞神經細胞有一個非常顯著的特點——不可再生。出生的時候是多少就是多少，不會再增加了，而且隨著年齡的增大，老年斑的增多，中樞神經細胞反而會逐漸減少。而大腦中受中樞神經細胞控制的功能也會隨著中樞神經細胞的死亡而喪失。也就是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

阿爾茨海默病名稱的由來

阿爾茨海默病有著非常漫長的歷史，人們對它的稱呼也是五花八門，例如，“老化”、“動脈硬化”、“癡呆”等。

直到19 世紀后半葉，公眾及科學界才開始了對老年人的關注。隨之形成了老年醫學這一學科，并增加了對老年人發生癡呆的關注?，F代心理學的奠基人之一Emil Kraepelin 指出了區分正常老化與老年性癡呆的難度。他的學生，奧地利人Alois Alzheimer 在應用銀染新技術時，在一位發病4 年，55 歲死亡的病人大腦中，發現了一種新的神經病理標記。這種標記為神經元纖維纏結，Alzheimer 推測為死亡細胞的標記。因此，Alzheimer 首次建立了癡呆的臨床特征與大腦病理損傷的聯系。后來，Kraepelin以他前學生之名將這種疾病命名為阿爾茨海默病。

阿爾茨海默病的各種病因假說

鮑楓主任說，關于阿爾茨海默病的病因，至今學術界還停留在假說階段。目前比較流行的是蛋白代謝異常假說。該理論認為，人體中存在一種蛋白叫做β 淀粉樣蛋白，人體在使用完這種蛋白之后，要把它降解并排泄到體外。如果把這種蛋白比喻成一條長鏈子，人體正常的降解過程是要把它中間一段剪斷。

但問題就是，這種蛋白在大腦中的剪切位置出錯了，有一部分蛋白代謝不出去，但人體又無法承受它們。就好像是一輛火車，明明只能運載2000 人，現在卻上來2500 個人，火車運不動了。人也是這樣，機體代謝不動了，然后這種不完全代謝產物就會沉積在腦細胞之間，變成一種異物，產生炎癥反應，就會有抗炎癥細胞把它包裹起來，人腦中就會形成許多老年斑。

老年斑越來越多，加之當初的炎癥刺激也會進一步地影響神經細胞的代謝，造成神經細胞傳導通路出現混亂，從而導致神經細胞內的神經纖維纏結。神經細胞內部會有很多很細的管道，用來運輸一些細胞內的代謝物質，本來這些管道是一束一束的很有規律，但是由于各種外界的影響和刺激，管道纏繞在一起了，就什么也運送不過去了。

出現這樣的結果以后，細胞該有的營養得不到，該運輸的東西也運不出去，細胞便會死亡。也就會造成阿爾茨海默病的發生。至于在降解β 淀粉樣蛋白的時候為什么會剪錯地方，目前學術界還沒有定論。

還有其他一些假說，例如，遺傳因素、頭部外傷、糖尿病、教育程度與職業、長期心理壓力、高血壓、高血脂、動脈硬化、吸煙、長期大量飲酒、化學物傷害如一氧化碳中毒、農藥、中樞神經系統感染等。

“不斷遺忘，最終忘掉自己”

鮑楓主任說到，早期來看，患者最初的改變往往很難被周圍的人所識別。發病初期患者出現的記憶力減退、遺忘等癥狀，絕大多數的患者家屬會覺得是老人家歲數大了，是正常現象。能主動來安定醫院就診的患者，大部分都是患病半年以上的，或者病情已經發展了半年至一年的，甚至更長。

早期阿爾茨海默病的遺忘和正常老化者的遺忘實際上是有區別的。正常老化者的遺忘，遺忘的是事件本身的細節。例如，周四上午有朋友來看我，來了幾個人呢？兩個？三個？想不起來了，這是正常老化患者的遺忘模式。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遺忘模式是對整個事件的遺忘，他根本不記得周四上午有朋友來看過他。當你問他的時候，他有可能會說，周四上午在家睡覺，沒人來找他。

再有，阿爾茨海默病患者越是剛做的事情越記不住，反而早年的經歷還可以記得，他們更多的會跟周圍的人回憶過去。而正常的記憶力減退，則是時間越久遠的事件，越容易被遺忘，剛干的事情還能記住，這也是區別之一。

患者早期還會有一個很常見的現象，就是可能會出現人格上的改變，本來是個很大方的人，待人隨和、和藹可親，突然就變得很自私、小心眼；過去可能很關心家里的孫子孫女，有什么好東西都給他們留著，現在是有什么好東西，他自己先搶，不顧別人。

患者會將所有后天所學到的社會道德、知識、倫理、技能逐漸忘掉，人的原始本能會越來越突出。本能無非是食色性也，一個是吃、一個是性活動。很多患者家屬抱怨說，老人品行出現了問題，而實際是阿爾茨海默病的一個癥狀。

病情發展到中期，記憶力衰退、智能衰退更加明顯。比較典型的是遺忘，患者的記憶會一點一點的往前忘，很多事都記不住，最親密的人也忘記了，自己的老伴、孩子都不認識了，管自己的女兒叫媽是很常見的現象。最終所有的記憶全部喪失，連自己也會被忘掉。

時空定向能力減弱，容易走失，無法辨認地點，明明在自己家里坐著，非說自己要回家。這個時期也會伴有一些精神癥狀，比如失眠、情緒不穩定，比較典型的是被竊妄想和嫉妒妄想。被竊妄想是患者老說周圍人偷自己的東西。實際上是患者意識不到自己有這個病，什么東西找不到了，他就覺得是被別人拿走了，誰在身邊誰是賊。嫉妒妄想是患者懷疑自己的配偶不忠，有些時候跟患者本身性本能的亢進有一定的關系。

到了后期，患者多處于長期臥床狀態，智能完全減退，對語言的理解和運用能力完全喪失，情感淡漠，四肢常處于攣縮狀態，可引出病理征，常伴有二便失禁。

阿爾茨海默癥與其它精神疾病的區別

很多教科書上都會提到，阿爾茨海默病會伴有抑郁、躁狂等精神癥狀。但實際上只是患者出現了一些情感上的異常，是一種類似抑郁或類似躁狂的表現。只是人們因沒有一個專門的術語來表達而借用了精神科的術語，但是這些癥狀的本質與精神科的抑郁癥和躁狂癥是不一樣的。

鮑楓主任講到，真正意義上的抑郁癥和躁狂癥患者的大腦功能都是健全的，他的抑郁實際上是他的負向情感的一個亢進；相反，躁狂是正向情感的一個亢進。但是無論是正向亢進還是負向亢進患者都得具有中樞神經細胞這個基礎。而阿爾茨海默病的患者恰恰是中樞神經細胞的喪失。因此，阿爾茨海默癥患者亢進的基礎已經不存在了，他們更多的是一種混亂。就好像說，十個人流水線干活，現在中間拆走了好幾個人，活肯定就亂了。

抑郁癥病人的表現，更確切地說是一種淡漠。比如，瓶子倒了，正常人的思維是把它扶起來。抑郁癥的患者會想，我懶得動，太累了，扶它干嘛呀，扶起來它還會倒，沒有意義，活著都沒意思，這是抑郁癥患者的思維邏輯過程。而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根本就沒有瓶子倒了要把它扶起來這個意識，他認為瓶子就應該是那樣倒著的，他不會覺得瓶子倒著的狀態是個異?，F象，因為他記不住正常的狀態應該是什么樣子的。所以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也不會去動那個瓶子。但這個不動和抑郁癥患者的不動，雖然行為是類似的，但內在原因卻完全不同。

在臨床上最有效的區分方式是，當醫生發現一個老年人出現類似的表現后，主動去找他有無阿爾茨海默病的基礎。因為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會呈現一定的認知方面的問題，在核磁或者CT 上會發現患者有腦萎縮或者腦血栓這種基礎疾病。而不是只憑借臨床現象去區分。找到相應的問題，則可判定為阿爾茨海默病，找不到則為抑郁癥。這是其他科鑒別比較有效的方法。精神科的醫生因為經驗比較豐富，對病人很多外在的表現會比較敏感，則可以從臨床現象上去鑒別。

應糾正傳統社會觀念

在中國，由于受到中國傳統道德觀念的束縛，很多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家屬，當他們對照顧病人感到力不從心時，也不敢把老人送到專門的療養機構去生活。

而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照顧是存在很大困難的。因為他們不會老老實實地待在一個地方，他們會吵鬧：你不給我飯吃、你要餓死我、你偷我的東西、你搶我的財產、你到底是誰、天天在我身邊干什么？人們會漸漸地發現，他們必須要像照顧一個嬰兒一樣24 小時的照顧老人，甚至會面臨比照顧嬰兒更大的困難。

鮑楓主任說，作為醫生，我們很能理解把老人送到療養機構的家屬，他們不見得是不孝順，也不見得是對配偶的厭棄，而是因為他們確實沒有這樣的能力。我曾經遇到過這樣一位患者家屬，她的老伴兒患病了，她的女兒長期居住在國外，在病人患病初期，一直是她一個人堅持照顧，但一段時間以后，她發現自己實在是無法獨自照看老伴兒，于是她在與女兒的越洋電話中提出想要將老伴兒送到療養院去的想法，卻遭到了女兒的嚴厲指責。

她女兒覺得，自己的父親母親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現在父親生病了，母親就要甩掉包袱，非常地不理解。她得不到女兒的支持，就繼續獨立照顧老伴兒。后來，她女兒趁著假期的機會從國外回來了，照顧了父親一段時間后，母女二人都非常狼狽，于是就把病人送到了我這里就診，我對她的女兒進行了心理疏導，她也確實覺得母親一個人無法單獨照顧父親。最后，母女二人一同把老人送到了療養院。

所以，我們現在所面臨的一個問題就是必須要讓患者家屬知道，自己一個人是照顧不了病人的，需要找人幫忙，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要舍得把老人送到療養機構。老人在專業機構得到的照顧或許比家屬自己照顧得要好。社會大眾也應明白一個道理：把患有阿爾茨海默病的老人送到療養機構不是對老人不好，而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做法。要幫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家屬卸掉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