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清
(大同大學 文史學院,山西 大同 036007 )
20世紀80年代初期,中國大陸學者開始將語義指向作為一種分析句法的手段。語義指向的研究范圍存在兩個不同的方面。一是以陸劍明、王紅旗等人為代表,認為:“所謂語義指向就是指句子中某一成分跟句子或句外的一個或幾個成分在語義上有直接的聯系”,[1]“不是所有的句法成分都有必要去考察它的語義指向。”[1]“語義指向主要考慮句法上非直接成分之間所發生的語義上的直接聯系。”[2](P35)二是以詹人鳳為代表,認為“任何一個語言單位都必須在語流中出現,同時跟處于同一語段中的其他單位發生這樣或那樣的語法語義組合關系,跟什么單位發生關系就指向該單位,這就是語義指向問題”。[3](P308)我們采用前一種狹義的語義指向觀點分析述補結構的語義指向。根據述補結構是否帶“tom”(得)或ti?(地),把巖帥話述補結構分為粘合式述補結構(不含tom或ti?)和組合式述補結構(含tom或ti?)兩種類型。
佤語布饒克方言巖帥話粘合式述補結構中,一般由動詞或可以作謂語的形容詞來充當述語,能做補語的有動詞、形容詞、副詞以及數量短語。


粘合式述補結構,補語的語義指向主要存在以下幾種情況:
馬真、陸劍明在其論文《形容詞作補語情況考察》(一)中指出:“在所有可以作補語的形容詞中,遲、久、緊、快、慢、猛、偏、巧、輕、熟、透、晚、嚴、早、重、準、充分、合理、熟練、周到、周密、仔細等詞在語義上能夠指向述語動詞本身。”[3](P5)這一類形容詞之所以語義指向述語謂詞本身,原因在于它們的語義范疇。“遲、久、晚、早、巧”表示時間;“快、慢”表示速度;“猛、重、緊”表示力度、強度;“偏、準”表示準確度;“熟、熟練”表示熟練度;“充分、合理”表示完善度;“嚴、周到、周密、仔細”表示嚴密性。這些形容詞作補語時語義范疇均是符合動作本身屬性的要求。例如:


王紅旗將這類作補語的形容詞歸為“評價補語”,“評價補語”是表示動作或動作的受事、結果的評價。例 5、例 6、例 7 中的“phai(快)、?u(早)、ka??(緊、牢)”幾個形容詞作補語,分別表示對動作的速度、時間和力度的評價。只有這種表示人對動作本身所要求的某種屬性做出的評價,補語的語義指向前面的述語謂詞。
與動詞之間具有強制性語義關系的動元②分為主事、客事、與事、補事等四類。主事是動詞所表示的動作、活動、變化、性質、狀態、關系等的主體,可以分為施事、系事、經事、起事四類;客事是動作所聯系著的客體,即主事作用于動詞后所支配的客體,可以分為受事、成事、使事、涉事、位事、止事等六類;與事指跟動詞所支配著的主事一塊參與動作或狀態的參與者,具體細分為當事、向事、對事、替事、共事、比事等六類;補事指補充說明動作作用于客體后所發生或出現的內容。另外與動詞聯系不緊密的成分還包括動作的憑借者——工具、材料、方式、依據、原因、目的、處所、時間、范圍、條件等。布饒克方言的補語指向上述體詞成分主要有以下方面:
1.指向述語動詞的施事
施事是指動作的發出者,例如:

例8、例9中的sak(飽)、hai? (醒)是s?m (吃)、it(睡)的結果,從語義上看它們與施事關聯。
2.指向述語動詞的受事
受事指動作的承受者,是施事發出動作所直接相關的客體。受事常常充當賓語。例如:


3.指向述語動詞的當事
當事指施事的交接對象,事件的參與者。例如:

組合式述補結構指的是“P得C”的語法形式。P表示述語謂詞,C表示補語。例如:

上述幾個例子我們可以看出,“P得C”句式比較復雜,可以細化為兩種語法形式:A: (N)+P得C,
B: N1+ P得+N2+ C
下面分別討論這兩種語法形式中補語的語義指向。
1.指向述語謂詞本身
李臨定在《帶“得”字的補語句》中認為:“很、荒、厲害、要命、要死、不行、不成、不得了、了不得、可以等詞中除了‘很’是無疑的副詞外,其余的都只能作補語,不能作狀語。”[4]
在佤語巖帥話中,“很”不作補語,如果要表達“好得很”的意思時用下面的表達方式:

“要命、要死”在佤語里為同一種表達方式,用“?um ”或者“sa? ?um”表示。例如:

“厲害”這個詞在佤語巖帥話中依據各種語境表示方式各不相同,如:

例23用“la?? te? ”(瘋)來表示厲害的意思,例24用“kah ma kah t??”(天翻地覆)來表示厲害的程度。
佤語巖帥話中沒有“不得了”的說法,與此意思相對應的表達也各不相同,例如:

作補語的“da?? ?in ti?”(自己的膽里)表示高興的程度極深。也可以用“a? lai qi?”(不行了)或(不再忘記)來對應表達“不得了”,例如:

“慌、不行”在佤語巖帥話中存在,并可以作補語,如:

以上這些詞放在“ t?m”(得)的后面,主要表示述語的強烈程度,是對前面述語程度進行說明與解釋。這些詞作補語時,語義上直接指向述語謂詞本身。除了“、sa?(要死)、a? lai qi?(不行)”等少數詞可以放在“ t?m(得)”的后面作補語語義指向述語謂詞本身外,還有許多形容詞作補語語義指向述語的。例如:

2.指向體詞成分
補語指向體詞成分時,主要表示前一事件的動作、狀態影響到某人或某物,使其產生新的動作或狀態的變化。這一類補語屬于狀態補語。
(1)指向述語動詞的施事

(2)指向述語動詞的受事

(3)指向述語動詞的當事

(4)指向述語動詞的處所

(5)指向述語動詞的工具
工具指動作發出者實行某動作或行為時所憑借的器具。例如:

這一類組合式述補結構比較復雜,在漢語研究中存在爭議,如汪惠迪、李臨定等人認為C屬于補語,齊榮、華景年等人認為N2+C 組合在一起作補語,孫玄常、朱德熙、丁恒順等人認為此述補結構中,部分句子是N2+C一起作補語,部分句子是C作補語。無論誰作補語,我們主要討論一下C的語義指向如何。
1.語義指向述語謂詞

當整個句子是描述一件事情,補語是對動作、狀態等做出主觀的評價,那么,補語的語義指向述語謂詞。例如:

2.語義指向N
N為體詞性成分,在N1+V得+N2+C結構中有N1、N2兩個體詞性成分。例如:

陸劍明曾指出“除帶程度補語的述補結構外,都是由兩重結構縮略而成的”,[5](P3)這類句式中都有兩個事件通過一定的邏輯關系組合構成。如例44中,“她哭”和“兩眼像紅棗”是兩個事件,二者之間是因果關系組合在一起的。兩個事件縮略成一個簡單的表達句子,使語義關系上呈現出復雜的特征,C的語義指向具有多樣性、靈活性就是復雜性的表現之一。有時C的語義指向體詞N1,有時C的語義指向體詞N2。
(1)C → N1
請看例子:

例子中的動詞“等、愛”等詞語是施事“我”發出的動作行為,不能對“你、他”進行動作行為的施加,因此,行為產生的影響或結果要由動作的發出者來承受,即C的語義是指向動作行為的發出者N1的。此時的N2與C無語義上的直接聯系。
(2)C → N2

上述例子中,N1是謂詞V的配價成分,剩下的N2便與C建立起直接聯系的語義關系,C表示N1的動作行為造成N2產生某種反應或結果的語法意義。當N2為受事時,C的語義直接指向N2,例如:

動詞“tap(打)”表示的是動作行為對受事施加影響,受事受該動作行為而產生了某種變化。例52中,他發出“打”的動作,使受事“我”承受動作行為而產生“滿臉是血”的變化,C就是該結果,因此其語義直接指向動作承受者N2。
綜上所述,當謂語動詞作用于N1,C的語義指向N1;當謂語動詞作用于N2時,C語義上指向N2。
陸劍明先生曾指出,形式和意義的結合“指的是形式與意義要相互滲透、互相驗證,具體說,我們可以從意義入手,也可以從形式入手,但無論從哪一方面入手,都應力求從另一方面得到驗證。就是說,從意義入手,要力求在形式上得到驗證,找到形式上的表現,從形式入手,要力求在意義上得到驗證,找到意義上的依據,這種形式與意義上的相互滲透、互相驗證,有時要反復進行”。[6](P61)我們已經從語義的角度對布饒克方言巖帥話述補結構中補語的語義指向進行了詳細的分析,那么,總結補語的語義指向規律,發現NC形式能夠驗證補語的語義指向。
NC形式是適合驗證粘合式述補結構的語義指向,C的語義是指向述語謂詞還是體詞性成分,就取決于是否適合NC形式。例如:

上述例子中,例53的體詞性成分可以與補語組成NC形式,C指向N,例54中則不符合NC形式,所以C的語義指向述語謂詞本身。
NC形式還可以驗證“N+V得C”組合式述補結構。例如:

當“N+V得C”句式中的體詞性成分與補語能結合成NC形式,C指向N,否則C指向述語謂詞V。
那么對于N1+V得+N2+C這樣復雜的組合式述補結構進行補語語義指向驗證時,NC形式同樣適用,只是需要一定條件的限制來分析,關鍵在于N1與N2的關系。如果N1與N2為領屬關系,就可以組成N1N2C形式,C的語義便指向N2;當既不能組成N1C,也不能組成N2C形式時,C的語義指向述語謂詞本身。例如:

布饒克方言巖帥話述補結構根據是否帶“tom(得)”或“ti?(地)”而分為粘合式述補結構(不含tom或ti?)和組合式述補結構(含tom或ti?)兩種類型,組合式述補結構又分為(N)+P得C與N1 +P得 +N2 +C兩種形式。在粘合式述補結構和(N)+P得C組合述補結構中,當補語為形容詞且形容詞的語義范疇符合動作本身屬性的要求時,語義指向述語謂詞,其他情況指向述語動詞的施事、受事、當事、處所、工具等體詞成分。在N1 + P得 +N2+C中,當補語為形容詞且符合動作本身屬性的要求時,語義也指向述語謂詞,其他情況要考慮指向N1還是N2。所有補語語義指向的分析是否正確,可以用NC形式來驗證。
注釋:
①文章語料來源于云南滄源縣的巖帥鎮巖帥村的述補結構的調查。
②動元:動核所聯系的論元,也稱為“行動元”。
③*標注的句子表示不合乎漢語語法規范要求,不存在此種說法或情況。
[1]周剛.語義指向分析芻議[J].語文研究,1998(3):27-34.
[2]陸劍明.關于語義指向分析[C]//黃正德.中國語言學論叢(第一輯).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5.
[3]詹人鳳.語義指向與語法關系[C]//中國語文雜志社.語法研究與探索(九).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4]馬真,陸劍明.形容詞作補語情況考察(一)[J].漢語學習,1997(1):3-7.
[5]陸劍明.現代漢語補語研究資料[M].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2.
[6]陸劍明.80年代中國語法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