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布谷鳥（節(jié)選）——寫給親人們

□衣 水

一

布谷鳥埋進四月稠密的光陰

它在喚醒死去的人

綠鬼舉著陽光漫山奔跑樂此不疲

有一棵櫟樹，老掉牙了

暗自鼓足了勁兒

它的褐色皮膚開始返青

布谷鳥就是它的心臟

那長一聲短一聲的悠揚的呼告

滋長出善意的蠱惑

陽光油油的氣息

從布谷鳥的布道里傳到地下

死去的親人們抬起頭來

自此草木日日繁盛

花兒夜夜姹紫嫣紅

二

四月的泥土濕潤，藏滿精子

子宮的溫暖使夢中死去的人以為是

天堂

一派葳蕤，氣息彌漫

布谷鳥來了

一個殉道者的虔誠插進田野

長滿淺綠，一望無垠

是她的腰間花鼓

招惹我滿身奪目的虎紋

那一夜桃花格外香甜

緋紅一直延續(xù)至今

布谷鳥從非洲的傍晚一直唱到塞納河的清晨

從埋葬父兄的荒野一直唱到

我的裝滿暗紅燈光的臥室里

清明時節(jié)，細雨紛紛

三

布谷聲聲，村莊在謊言中搖擺不定

杜鵑花火紅的情緒

噴射在老屋的墻壁上

鬼魂合法地走進光天化日之下

它們恐嚇老人

又同小孩子玩耍

這是它們曾經(jīng)生活的村莊

一個多情的鬼魂無法回到它的夢幻唐朝

山依舊聳立

水依舊東流

杜鵑花催動百萬大軍

殺向春天

十年前死去的父親告訴我

杜鵑花的血是紅色的

四

布谷鳥的叫聲也是紅色的

四年前死去的兄長，瞪著永不瞑目的雙眼

如是說。雪花的白是一種托詞

村莊陷入空虛

他大搖大擺地走進春天

年輕的肩膀扛著一個村莊的蘇醒

布道聲聲，灑滿四月帶露的清晨

哦，這一只憂傷的布谷鳥

血紅的憂傷再次染給杜鵑花

漫山遍野都是翅翼的暴動

父親已經(jīng)長眠

布谷鳥棲息在一棵大樹的輪廓

是憂傷讓我看到大樹是紅色的

整個森林和春天都是紅色的

五

布谷鳥幽靈般穿過村莊一閃即逝

夜幕降臨它的布道

就像一塊塊黑色的石頭

砰砰砸在蜿蜒入夜的大夢里

濺起的灰塵似浪花

轉(zhuǎn)瞬即逝

村前的小河流白了父親的鬢發(fā)

此刻，幾聲渾濁的狗叫

淹沒在流水里

那些流水的魚兒不知道我父親的愁苦

此刻，夢中死去的人復(fù)活了

是兩只憂傷的布谷鳥

抬著一村莊人的夢

追趕一村莊人的醒

六

布谷鳥飛過四月的河道

落在一棵大柳樹上

我看見河水里

另一只布谷鳥流走了

它的虔誠的布道

并沒有喚醒涉水而去的人

那是多年前的一個早晨

從草葉上滴下的露水

我相信父親和兄長

還會在某一個傍晚

趕著我家的一群牛羊

滿臉喜悅地歸來

那是我家多年前放牧的一群牛羊

在某一個清晨突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