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 艷(新疆工程學院管理系 烏魯木齊 830091)
加速產業結構升級是現階段中國經濟發展進程中一個具有強烈緊迫性的重大選擇,產業結構升級問題也始終成為學者們感興趣的研究課題之一。然而,在當前關于產業結構升級的研究中,頻頻出現“產業結構升級”與“產業升級”兩個概念。二者在研究文獻中,時而含義相同用以相互替代,時而含義不同或不完全相同,要準確理解產業結構升級的概念,有必要對二者涵義的理解加以考察。
在全球化時代背景下,新的國際分工模式的轉變正深刻影響著世界各國產業結構的調整,而傳統意義上從產業層面界定的產業結構升級的內涵,無論是對于新時期所發生的經濟現象的解釋,還是用于指導一國產業政策的制定,都顯得愈發無力。理論來源于實踐,理論又指導著實踐不斷前行。全球化框架下,新的產業分工形態與體系的建立,客觀上要求傳統的產業結構升級內涵得以拓展,這也是理論順應時代前行的必然選擇。
當前由于學術界對“產業結構升級”與“產業升級”概念的理解不同,出現了“內涵同一”論和“內涵不同”論兩種觀點。“內涵同一”論認為,產業升級就是產業結構升級,是指國民經濟結構中高附加值、高技術產業不斷替代低附加值、低技術產業,從而實現產業結構合理化和動態優化的過程(李江濤、孟元博,2008)。這種對產業升級的認識來源于我國對“產業結構調整”的思路,具有特定的歷史背景。
改革開放之前,我國基本沒有“產業結構”的提法,研究內容與當今“產業結構”比較相近的,大多稱為“再生產理論”、“經濟結構”等。改革開放后,學者們的研究視角經歷了從最初的克服短缺和結構失衡,到市場經濟背景下的產業結構問題,包括現實產業結構的演變、產業結構合理化、與新經濟相關產業的發展、經濟開放對產業結構的影響等,“產業結構”成為了人們關注與研究的熱點(陳羽、鄺國良,2009)。“產業升級”的概念則是由“產業結構升級換代”一詞轉化而來。我國最早討論產業升級的學者是吳崇伯(1988),他在研究東盟國家的產業結構調整問題時提到,東盟國家調整的重點就是促使產業結構升級換代。20世紀90年代之后,人們開始更多地關注結構調整含義下的產業升級問題。如在1997年北京“產業升級、體制轉換與國際合作討論會”上,一些與會者代表認為,“中國進入產業調整和產業升級的新階段”、“中國的產業升級已經從主要進行產業間的比例調整,轉向必須進行深層次的產業結構調整的新階段”。此外,洪銀興(1997)、鄭立新(1999)、吳長南(2002)、韓霞(2003)、儒(2006)、靖學青(2008)等學者均是以產業結構調整的思路研究產業升級問題。
隨著對產業結構問題研究的深入,有學者將研究視角轉移至對產業結構升級或產業升級的內涵問題的探討上,并提出“產業結構升級”與“產業升級”內涵不同的觀點。張耀輝(2002)認為傳統的產業升級的概念即產業結構升級,但在當前“產業升級的真正含義應是高附加值產業代替低附加值產業的過程”,“產業升級的過程實質上是產業創新和產業替代的過程,而產業創新是產業升級的主要方面”。李佐軍(2004)認為產業升級是一個比產業結構升級更細的概念,后者是不同產業之間比例關系的變化,而前者則主要表現為一個具體產業內高附加值產品或高性能產品比重不斷增加的過程。姜澤華(2006)提出“產業升級和產業結構升級是不同的”。首先是主體不同,前者的主體是單個產業,后者的主體是產業結構;其次是內涵不同,前者是指單個產業形成、發展和衰退的過程,而后者則是指產業結構不斷從低級形態向高級形態轉變的過程或趨勢。
不僅對“產業結構升級”與“產業升級”概念的理解存在著偏差,國內學者對“產業升級”概念的理解也有兩種不同的方式,一種是以全球價值鏈理論為基礎的研究,一種是以傳統的產業結構理論為基礎的研究,由此產生了“價值鏈升級”思路下的產業升級和“產業結構調整”思路下的產業升級兩種不同的“產業升級”概念。關于“產業結構調整”思路下的產業升級,上文已作解釋,本文分析“價值鏈升級”思路下的產業升級的內涵。
以價值鏈理論對產業升級的內涵界定首先來自于國外。Dieter Ernst(1998)在分析韓國電子產業發展時最早使用“industrial upgrading”這一概念。他認為因追趕而極其成功的韓國模式已經達到了極限,技術學習能力是電子行業發展的重點,也是韓國后工業化成功的主要載體。Gerrifi(1999)著重以亞洲的服裝產業為研究對象,開始了正式的價值鏈升級思路下的產業升級研究。他認為產業升級是一個企業或經濟體邁向更具獲利能力的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經濟領域的過程,其路徑遵循從OEM到ODM再到OBM逐步演進的軌跡。在此基礎上,Humphrey和Schmitz(2002)明確提出了一種以企業為中心、由低級到高級的四層次升級分類方法:一是工藝流程升級;二是產品升級;三是功能升級;四是鏈的升級或鏈條升級。Poon(2004)則認為產業升級就是制造商成功地從生產勞動密集型低價值產品向生產更高價值的資本或技術密集型產品這樣一種經濟角色轉換過程。可見,價值鏈理論對產業升級研究的視角較為微觀,實質上是直接把企業的生產能力以及競爭力的提高視為產業升級的本質。
基于這種研究思路,近年來國內學者展開了越來越多的研究。潘悅(2002)研究了產業全球化對發展中國家產業升級的影響。劉志彪(2005)以我國沿海地區制造業成長模式為線索,探討了中國沿海地區制造業在參與國際競爭和產品價值鏈分工中為何持續走“國際代工”道路。隆國強及其課題組成員(2007)研究了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在全球產業價值鏈形成的條件下,中國如何實現產業結構升級的問題。此外,以價值鏈思路的產業升級為研究對象的還有張向陽(2005)、張輝(2007)、梁軍(2007)、汪斌(2007)、江靜(2007)、喻春光和李自如(2008)等等。
針對產業升級內涵指向模糊、認識混亂的問題也引起了部分學者的關注。李江濤、孟元博(2008)指出,無論是產業結構升級與產業升級的“內涵同一”論還是“內涵不同”論,無論是經典產業理論還是價值鏈理論對產業升級內涵的解釋都有內在缺陷,針對當前中國產業升級的緊迫性和困境,從理論上重構產業升級的內涵體系尤為必要。陳羽、鄺國良(2009)通過對“產業結構調整”和“價值鏈升級”兩種思路下的“產業升級”的使用特征、包含內容、理論內核等方面的比較,討論了產業升級在我國現階段的內涵以及未來的研究方向。他們認為,目前對產業升級的內涵需要統一認識,即提高國際分工中的價值獲取,并建議將“產業結構升級”與“產業升級”兩個概念區別開來,杜絕混用。
針對上述對“產業結構升級”和“產業升級”的各種不同理解與看法,本文認為:
首先,“級”代表著一種“梯度”、“臺階”,“升級”的本意應該是占據更高的梯度或臺階,而且“升級”應該以某個評價指標或標準作為衡量升級過程中達到的某一階段或層次。由此,將產業升級的內涵看作是“某一具體產業的形成、發展和衰退的過程”并不符合“升級”的本意,這實際上是對某一產業的自然成長規律或產業的生命周期的描述。而將產業升級定義為“一個具體產業內高附加值產品(或高價格性能比產品)不斷增加的過程”,盡管這種對產業升級內涵的理解是合意的,但是卻將產業升級的概念狹隘化了。
其次,“產業結構調整”思路下的產業升級與“價值鏈升級”思路下的產業升級,二者相同之處在于均將附加值含量的提高作為升級的最終衡量指標,而不同之處在于:一是二者升級的內容或表現形式不同。價值鏈升級主要借助于價值環節的提升來表現,而結構升級是以產業的不同分類標準為基礎,通過不同產業之間的、有序方向性的轉換來表現。二是研究視角上的差別。價值鏈思路的產業升級研究對象為企業,因而屬于微觀的研究范疇,而產業結構調整思路的產業升級主要是針對一國(或地區)而言,屬于宏觀范疇。
再次,就目前而言,“產業升級”中的“產業”可以從兩個層面來理解:一是從“產業”的經典內涵層面來理解,此時,“產業”是產業發展的重要內容。產業發展不僅包括產出總量的增長,而且包含產業由低層次向高層次的轉換,即產業結構的升級或高度化。二是從一國產業總體狀態或某一具體產業層面來理解,如制造業的升級、電子信息產業升級等。前者往往沿著產業結構調整的思路研究產業升級問題,后者則既可以沿著產業結構調整的思路也可以沿著價值鏈升級的思路來研究產業升級問題。可見,不同層面的理解、不同的研究視角,“產業升級”會產生不同的含義。當前,為避免“產業結構升級”與“產業升級”使用時出現的混亂,確實有必要對“產業升級”的內涵加以明確,應該考慮與國際學術研究中“產業升級”的概念相一致,即從價值鏈的角度研究某一具體產業或企業的升級時來使用此概念。
最后,產業結構升級的內涵是隨著產業發展的進程而不斷發展的。產業是一個歷史的范疇,它產生于社會分工,隨著社會分工的發展而發展,從產業間分工到產業內分工,再到產品內分工,伴隨產業國際分工的深化,產業結構升級的內涵也在不斷發展。從產業之間的結構升級的研究到某一產業內價值鏈環節升級的研究就是從產業的歷史發展的角度對產業結構升級的內涵不斷發展的有力詮釋。因此,在經濟全球化的條件下,對產業結構升級問題的研究,不能僅局限于“產業”、“結構”等字眼,而是既要把握傳統的產業結構升級概念,又要清楚地認識時代發展的特征,從全球產業分工與發展的角度來研究。
在全球化的條件下,由于全球產業價值鏈的形成,產業結構升級的內涵也在不斷豐富與發展。
價值鏈(the Value chain)的概念首先由邁克爾·波特教授(Michael Porter,1985)提出。他認為,企業通過一系列互不相同但又相互關聯的經濟活動來創造價值,這些經濟活動的相互聯系或網絡就構成了企業的“價值鏈”。
產業鏈是各個產業部門之間基于一定的技術經濟關聯,并依據特定的邏輯關系和時空布局關系客觀形成的鏈條式關聯關系形態。對應于邁克爾·波特的價值鏈定義,產業鏈企業在競爭中所執行的一系列經濟活動僅從價值的角度來界定,稱之為產業價值鏈(industrial value chain)。
對于任何一個具體的產業,其價值活動均可粗略地劃分為技術與資本密集環節、勞動密集環節和信息與管理密集環節。其中,技術與資本密集環節是價值鏈的上游環節,包括研發設計、關鍵零部件制造等;勞動密集環節是價值鏈的中游環節,包括成品組裝和以低端產品為主的制造業;信息與管理密集環節是價值鏈的下游環節,包括市場營銷、管理運營、品牌運作、專業服務、金融服務、物流管理等,大致可以歸為總部經濟活動和生產性服務活動兩大類。產業價值鏈的各個環節存在著附加價值與盈利水平的差異性,其附加價值的分布形成所謂的“微笑曲線”(見圖1)。

圖1 全球產業價值鏈

表1 全球化條件下產業結構升級的內涵
如果將一條產業鏈的不同價值活動環節跨越國界并伸展到全球,就會形成在全球范圍內考察產品從概念、設計、生產、銷售直至消費全部價值不斷增值過程的全球產業價值鏈。全球產業價值鏈是過去幾十年來經濟全球化與信息技術革命相結合的時代背景下的產物。
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前,全球產業價值鏈基本未形成,各國產業價值鏈主要是國內的產業價值鏈,因此,產業結構升級主要表現為產業結構的高度化。20世紀90年代以來,由于全球產業價值鏈的形成,以往年代盛行于國與國之間的整體產業的分工或轉移關系日益被產業價值鏈在國與國之間的分段設置和有效組合所取代。特定國家或地區專業化于某個生產階段,而不是整個產業或部門。傳統的產業結構的國際梯度轉移也因此演變為增值環節的梯度轉移。由此,產業結構升級不再僅是從一個產業到另一個產業的轉變,更大程度上是在產業內部價值增值和升級。具體來說,全球化背景下,發展中國家的產業結構升級就變為兩個層次、四個內容:第一層是傳統的產業結構升級,即產業間的升級;第二層是全球產業價值鏈中價值環節的升級(趙文丁,2003)(見表1)。
全球產業價值鏈中價值環節的提升不僅是全球化背景下產業結構升級內涵的拓展,而且也是這個時代產業結構升級的“主旋律”。原因有二:其一,從產業價值鏈細分的角度看,不論是傳統的勞動密集型產業還是資本技術密集型產業,均存在著從低附加價值向高附加價值環節提升的機會和任務。因此,產業間的升級大多也可以歸納到價值環節的升級中。如服裝產業價值鏈中從服裝加工制造環節到服裝設計或面料研發環節就是典型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價值鏈中從低價值環節向高價值環節攀升的方向。其二,伴隨著國際分工的深化,傳統的國際間的產業轉移正相應地演進為產業鏈條、產品工序的分解與全球化配置,從而形成了產業間分工、產業內分工與產品內分工多層次的國際分工格局(見表2)。在新型國際分工格局中,產業邊界在不斷弱化,而產業鏈條或產品工序的作用卻在顯著提升。因此,在全球產業分工進入價值鏈分工的新階段,全球產業價值鏈中價值環節的提升不僅是全球化條件下產業結構升級的本質要求,同時也是當今一個國家或地區國際分工地位提高的主要表現和依據。

表2 多層次的國際分工格局
產業結構升級新內涵的賦予使得傳統的對產業結構升級的評價標準受到一定程度的挑戰。在全球化條件下,如果再以一般的產業結構高度化的衡量指標來評價一國產業結構升級的狀況,那么由此得出的結論很可能是一種產業結構的“虛高度化”。一個典型的例子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由于接受了大量FDI在信息產業的投資,信息產業成為我國第一大工業部門,相應地,出口產品結構中以IT產品為主的高新技術產品比重也迅速提高,2005年達到28.6%,超過OECD國家的平均水平。如果按傳統行業分類標準來衡量我國的工業結構,我國產業結構已經達到相當高的階段,但是,由于我國的高新技術產品多數以加工裝配為主,如果從全球產業價值鏈的角度分析,我國僅是參與了全球信息技術產業勞動密集的環節,處于價值鏈的下游,僅獲得少量的附加價值。
在全球產業分工進入價值鏈分工的新階段,不同國家在價值鏈上所能占據的環節決定著一國產業的國際競爭力和國際分工位次:特定行業最具競爭力的國家占據具有壟斷地位的戰略環節,獲得價值鏈上最多的價值增加量;具有一定競爭力的國家占據不完全競爭環節,提供一定的價值量;而在價值鏈中不具國際競爭力的國家,只能占據價值鏈中完全競爭環節,在價值鏈環節中提供很少的價值增加量。所以,國際分工形態的深刻變化使得一國的競爭優勢不再體現于最終產品和某個特定產業上,而是體現于該國在全球化產業的價值鏈中所占據的環節上。因此,在全球化框架下,評價一國(地區)產業結構升級的重要和主要衡量標準也應視為一國(地區)在全球產業價值鏈中所處的環節與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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