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鳴 袁幼林
任教五十年,錢理群在2012年教師節前夕宣布“告別教育”。從北大退休后,他投身中學教育十年,試圖“改變人心”,卻得到屢戰屢敗的結果。他說,今后他會在“教育之外”關心教育。
“一切不能為應試教育服務的教育根本無立足之地。”2012年教師節前夕,在北京“尋找來自一線老師的聲音”座談會上,老教師錢理群表達了“告別”教育的意圖。
1960年大學畢業后,錢理群被分配到貴州,先后任教于安順衛生學校和地區師范學校;1981年從北京大學研究生畢業后留校任教;2002年退休,再由大學轉教中學,并持續關注中學與農村教育,在基礎教育這片新戰場上,錢理群“糾纏”十年,自稱屢挫屢戰,屢戰屢挫。
任教五十年,2012年9月9日,在一位中學教師的追思會上,錢理群最終發出告別宣言。
“節節敗退”
2004年4月末的一個下午,錢理群站在南京師大附中的講臺上,講授“魯迅作品選讀”選修課,偌大的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著二三十名中學生。
2002年6月27日在北大的最后一節課上,即將退休的錢理群告訴那些眼含熱淚送別他的大學生們,他在剛參加工作時有兩個目標,一是去南師大附中教書,一是去北大教書——前者是他的母校,他要去那里完成未竟的夢想。
南師大附中課堂的冷清卻令錢理群始料未及。
開課之前,南師大附中的老師和鼓動學生報名時說的一樣:“你們都向往北大,錢先生是北大最受學生歡迎的教授之一,但你們現在考上北大也聽不到錢先生的課,因為他已經退休了。他現在走到你們中間來上課,這是多么難得的機會!”
一開始,學生踴躍報名,不光報上了名的學生坐滿座位,沒報上名前來蹭課的學生們也在過道和前后排或站或坐,將教室堵得水泄不通。
教了大半輩子大學生的錢理群極為重視給中學生的講課,他在北京備了兩天課,一個字一個字地重寫教案,并提前四天來到南京準備。他回憶,課程的質量和氛圈都極佳,每堂課學生都聽得極為認真,課后作業也表示收獲很大,但聽課的人數卻漸漸少了下去。
一位學生在寫給錢理群的信里說了老實話:“錢教授,我們不是不喜歡聽你的課,而是因為你的課與高考無關,我們的時間又非常有限;我們寧愿在考上北大以后再毫無負擔地來聽您的課。”
2005年,錢理群在北大附中和北師大實驗中學再次試手,情形一模一樣:一開始人很多,慢慢地就減少到二十余人。
錢理群不禁悲嘆,他用“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來形容應試教育的堅固——“它反映了中學教育的一個根本性的問題:應試已成為學校教育的全部目的和內容,而不僅教育者(校長、教師)以此作為評價標準,而且也成為學生、家長的自覺要求。應試教育的巨網籠罩著中國中學校園,一切不能為應試教育服務的教育根本無立足之地。而應試教育恰恰是反教育的。”
在走進中學課堂之前,錢理群何曾預想到這樣的冷清凄慘。他曾對自己的中學教學抱以熱望。在一次接受媒體訪談時,他談到自己退休后投身基礎教育的初衷:“就當下中國來說,我還是堅持這一點,我們既要進行制度的改造,同時也要進行國民性的改造。說到最后還是人心的問題。人心、人性、道德底線的突破,是你一下子解決不了的,是更帶根本性的問題。”在中國最著名的大學教了三十年最好的大學生,錢理群得出一個結論:“我為什么關心中學教育?因為我覺得改變人心,可能是更艱難的,但也許是更重要的工作。”
但從中學生身上得到的反饋令錢理群始料不及,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他用了“節節敗退”來描述自己的中學授課經歷。一次在臺灣的座談中,錢理群苦笑著回應那位給他寫信的學生:“這位天真的中學生哪里知道,今天的大陸大學教育已經被綁上就業的戰車,也遲早有那一天:凡是與就業無關的教育,都進不了大學的課堂!”
你趕我,我偏賴著不走了
之所以走進中學課堂,除了青年時的夢想,這還是錢理群在基礎教育領域的—次執拗的“反擊”。
最開始介入中小學基礎教育是在1998年,教育部基礎教育司邀請錢理群參與制定新課標。
“時任教育部基礎司副司長找我,說我們要進行語文教育改革,成立一個專家委員會,討論新課標,準備請你來做新課標專家組的顧問。他真是找了我三次,我都拒絕了。原因很簡單,我不懂教育。后來他說了一句話打動了我,他說你不知道,為什么找你,我們教育界已經推不動了,正因為你外行,借助外力才有可能推動,我就同意了。”
錢理群想著茲事體大,花很多時間去學習,大量寫文章談教育觀念。“結果就觸犯了其他利益,比如新課標要編新教材,那就觸犯了出版社的利益。而且我的出現,對語文教育界的一些權威構成威脅和挑戰。然后他們就聯合起來,在全國范圈內批了我整整半年。”
不久后,錢理群去福建講學,接到一個陌生電話,“他說錢教授您好好在北大待著,中學是我們的地盤,你來這里干什么?”
這通威脅電話激發了錢理群的犟脾氣。“我脾氣來了,我就不走了。我這回要關心到底!”錢理群不僅講,而且持續講,而且比以前講得更多。僅2007年11月份,錢理群就在福州、東莞、蘇州、常熟、上海五地十五次大談教育。
在1999年后,錢理群退出了教育部的官方序列,卻不停在民間行動。“廣東有一個老板要投資編一個課外讀物,我就編新語文讀物,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整整一大套,影響非常大;我還參加了清華大學高考改革試點,當時只要有人找到我做基礎教育的事,我就去。”
錢理群以此明志:你要趕我走,我偏賴著不走了!
錢理群還陸續推出《語文教育門外談》《錢理群語文教育新論》《我的教師夢——錢理群教育演講錄》《做教師真難、真好》《中國教育的血肉人生》《錢理群中學講魯迅》《小學生魯迅讀本》等七部著作,對基礎教育進行持續發聲;在其他的書里,他也不斷提及中小學基礎教育。
錢理群將自己的介入分為思想者和實踐者兩個部分。其中2003年出版的《語文教育門外談》,是其思想者階段的具體成果,他在該書中高舉理想主義旗幟,提出教育目標,對教育制度進行全面的刺激與批判。“我一開始就提我的教育理論,中小學教育是干什么的,大學教育是干什么的,教育改革的根本問題是什么……然后我明確提出‘以立人為中心的語文教育思想。”
在《語文教育門外談》的后記中,錢理群自己也表示不甚過癮,“付出太多,收獲卻有限。特別是在理論上并沒有太大的建樹,說的多是常識。”
著作一本一本地面世,這個倔強的老頭在他的戰場持續拋出投槍和匕首,卻沒有從他為之戰斗的人們那里得到預想的回應。一些一線老師甚至向錢理群抱怨,“感覺你的理念非常正確,但是距離我們的教育實際差得太遠。”
錢理群意識到,“在高舉教育理想旗幟進行批判以后還要做第二步建設性的工作,我不僅是一個思想者,同時還是一個實踐者。”
同時,教育界一些專家發出質疑,“說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還有人說要把魯迅從中學課本里撤掉;我就有點不服氣,我就說退休之后我要去上課,爭取講魯迅,而且是開課。”
相濡以沫的朋友們
受挫于城市,錢理群決定“離開中心”,轉戰“邊緣地帶、邊遠地區”。
錢理群首選的地點是自己曾經呆過18年的貴州,他在那里度過了青春歲月,所以這也是一次尋根之旅。2005年,錢理群帶了和朋友一起編寫的鄉土教材《貴州讀本》,和“認識你腳下的土地”的課題,到貴州大專院校作巡回演講。
在受到歡迎的同時,卻意外受挫。錢理群和學生們談民族文化傳承,特別是民族語言的問題,但大學生們紛紛告訴錢理群,他們學了民族語言沒有用。為了找份好工作,他們更需要學會如何熟練掌握漢語和外語。
“因此,他們向我這位北京來的教授提的問題是:如何學好英語?”錢理群在《我的教師夢》中回憶了這個尷尬的場面。
2006年,在給一個青年教師的回信中,錢理群寫道:“我經常遇到‘播下的是龍種,收獲的是跳蚤與‘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的尷尬和悲哀,最后變成一種自我證明,無非是證明自己在堅守而已,而這不就成了阿Q的‘精神勝利法了嗎?”
好在錢理群認識了一群“相濡以沫”的朋友。轉向實踐者身份后“屢戰屢敗”的錢理群,在清點自己的戰績時,常常說,這是他最大的收獲。
1999年,錢理群被中學教育界廣泛批判長達半年,但這種曝光也增加了給他寫信的教師人數。最多的時候,錢理群一年要給兩百多個教師回信,“親筆手寫”。
這是錢理群在進入中學課堂之外的一種實踐方式,并且成為日后介入基礎教育最主要的一種形式。
聯系最早在年紀相仿的教師中開展,比如南師大附中的王棟生和福建一中的陳日亮,這些教師早已成名,并且是錢理群多年的朋友。緊接著,一大批年輕的基層教師紛紛與錢理群牽上線搭上橋。這些聯系,有的是因為有共同的學生和朋友,更多是素不相識的筆友。
其中,深圳中學語文教師馬小平被錢理群激賞為“最具國際視野”的教師,他熱愛閱讀,經常將書籍、電影與同事與學生分享,提出“與災難賽跑”的教育理念,并編纂《人文素養讀本》,摘選羅素、愛因斯坦、黃仁宇、王小波等人的百余篇文章,力圖對學生們的“人類文明缺乏癥、人文素養缺乏癥、公民素養缺乏癥”對癥下藥。
四川成都新都一中語文教師夏昆自封為“國子監四門博士”,因為他除了主課“語文”以外,還給學生教“詩歌”“音樂鑒賞”“電影鑒賞”三門課。夏昆有一個“窗戶守望者”的理論——“我們的教育是一個黑屋子,老師、家長和學生都在那個黑屋子里面拼命掙扎。我要做的就是把想要擋住窗戶的人一腳踢開,告訴每一個人窗外有多么美好的景色,并守住這個窗戶。”
湖北石首小河中學語文教師馬一舜和許麗芬被錢理群并稱為“來自社會最底層的兩位教師”。馬在信中談到魯迅的《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提出自己愿意作為一個“先覺醒了的父親”,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應試教育“黑暗的閘門”,解放了自己的孩子。這與錢理群不謀而合,錢作為魯迅研究的專家,魯迅思想正是他基礎教育理論的最初來源。
湖北仙桃一中語文教師梁衛星則得到了錢理群“最有思想”的贊譽。這位湖北仙桃的農村教師,將對教育的觀察寫成小說《成人之美》。錢認為該小說將人性的陰暗描寫得淋漓盡致,達到了“哲學的深度”。
錢理群將這些老師稱為“真正的教師”,并總結其三個特點:有自己的思想,愛讀書,具體教育理念雖不一樣,但共同點是一切為了學生的健康成長。而“沒有任何教育思想、理想,也毫無教育公心,既不真正關心學生的成長,也不從教育自身追求個人生命的意義,只是追求和教育本質相違背的個人名利”的教師,則被稱為“偽教師”。
錢理群將這些“真正的教師”視為國家教育改革的希望。“真正的教師是在一線老師那里,不在我們這些教授、專家這里,所以要發現教師,總結他們的經驗,利用我的地位影響去推薦他們。”
錢理群推薦他們的辦法之一,就是為他們的書寫序。錢理群在學術上的權威性,對于在學校不受重視、不合群的教師而言,是一種有力的聲援,對馬一舜和許麗芬等錢理群口中的“底層”鄉鎮教師而言,更擁有部分特立獨行而避免格格不入的護身符效果。
2012年1月16日,馬小平因操勞患腦癌去世。9月8日,一場有關馬小平的追思會在北京召開,錢理群和那些文字之交的教師們聚首,并在會上動情地說:“我們是在寂寞和孤獨中相濡以沫,我不能離開諸位,諸位也不能離開我。我們無需有更多的交往,但是我們會有一種心靈的契合,而且得到彼此的支持。”
“在教育之外言教育”
這些老師們更豐富了錢理群對基礎教育的認識和思考。梁衛星向錢理群寫信,表示他的大部分學生都信奉“活著主義”,“唯一要務在于活下去并且要活得盡可能好一些,不關心任何價值問題,為了避免價值風險,社會大眾的價值觀就是他們的價值觀”。
在給梁衛星的回信中,錢理群指出,信奉“活著主義”的冷漠機械性人格的人,盡管自有其意義和價值,有時也會進行無聲而綿長的抗爭,但如果發展成活著就是一切的犬儒哲學,就會形成盲目聽命的順民性格。
之后,結合王棟生總結的“如今少年已成精”,錢理群總結出“我們正在培養絕對的、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的概念,即:一己利益成為他們一切言行的唯一驅動力,為他人和社會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種“投資”。“精致”指高智商與驚人的“世故老成”,經常做出“忠誠”的姿態,懂得配合與表演,善于利用體制獲得自己的利益。
對于和教師們聯系的裨益,錢理群說:“原來都是空談的,現在和他們結合起來就不一樣了,然后就開始慢慢地注意到體制。”
錢理群認識基層教師越多,發現越多“真正教師”的同時,他也對教育的基本面有了更為深刻的了解。
夏昆班上的一個復讀的女孩,因為一次語文考試成績不理想而自殺。在此之前,這位女孩曾經考過語文單科全市第一,她得知喜訊后在雪地里扔雪球的身姿仍印刻在夏昆的腦海里。
“有一次她來我辦公室看成績,120分考了不到100分,當時哭成淚人走了。我和同事們紛紛說,這娃兒太可愛;并轉而訓斥其他的學生,人家沒上100分什么樣子,看看你們70分還不到,就怎么怎么。現在想起來,我們做教師的有沒有責任?”夏昆為此自責:我們是不是推波助瀾了?是不是她本來只有那個水平,而我們一直在給她層層加碼,編織幻想?
許麗芬看到過同事撕掉孩子們的作業本,也見過他們把作業不合格的學生們叫到辦公室,不給桌椅,罰孩子們在地上做作業,用腳踢,并以“蠢豬、笨蛋、爛貨,你這個垃圾”等詞辱罵。
梁衛星是和錢理群交往的老師當中的最絕望者:他曾經因為上廁所被記缺勤而憤怒地撕掉了考勤本,砸掉了桌椅;他見過學校在過年的時候,為祈求好的成績而爭著去寺廟燒頭炷香;他聲稱“這個(教育)環境對我來說就是敵人”,并不對教育改革抱有希望。他把教師們的各種丑態展示在教育小說《成人之美》里,被錢理群贊譽提供“觀察和認識當下中國教育問題上的啟示”。他還打算就學生和領導各寫一本,完成三部曲。
馬一舜則最為憤怒。他指出校長為了提高學校中考的分數而將全校師生召集到操場,指導了包括“摸耳朵選C,摸鼻子選A,摸眼睛選D”在內的一整套作弊辦法;教師們為了賺取輔導材料的回扣而拼命給學生布置作業;學生們在他勒令必須睡午覺的時候偷偷寫作業……他告訴記者,他排遣負面情緒的辦法之一,就是讓更多的人知道中國教育的另一面。
十四年來,錢理群為基礎教育奔走呼喊,雖然他自稱這只是他治學中“很小的一塊”,但甚少參加公共活動的錢老,幾乎每次現身會議座談都與教育有關。
種種的情況反饋和自己的觀察,讓錢理群這個秉持魯迅“反抗絕望”原則的實踐者越來越力不從心。
2007年暑假,錢理群在一個大學通識教育的師資培訓班上講課,介紹二十多年在大學開設“魯迅研究”的經驗和體會。會議結束后,一位大學教師提出要求,要錢理群舉例說明“魯迅課對促進學生今后就業的作用”。這一問,問得錢理群當即“大吃一驚,一時語塞,甚至有點手足無措,而心中卻隱隱作痛”。
而越和基層教師們交流,對基層教育的狀況了解越深,錢理群就越是沉默。他先是完成了從思想者向實踐者的轉變,如今,他已拒絕再高談教育理論。
“豐富的痛苦”
2012年9月8日深夜,一群中小學教師們在錢理群下榻的房間聚會。他們都是“相濡以沫的朋友們”中的一群,此番來京,在北京郊區交流經驗,也像是抱團取暖。就像在北大無數個夜晚一樣,錢理群被年輕人簇擁著,談魯迅,談教育,談人生,聊至深夜。
但在第二天的結束語中,錢理群告訴這些教師們自己“告別教育”的打算。
“現在已經不是教育理念的問題,是利益鏈條的問題。學校、教師、學生、家長都成了利益鏈條上的一環,談理論他們也許會講得比你還好聽,但是做就是另外一回事。”
“現在不是教育大可作為的時候。”錢理群的告別語聽來沉痛,不過在和年輕的教師們說再見的時候,他又忍不住給他們打氣,“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但一如十年前的退而不休,錢理群的離開決定同樣“告而不別”。他告訴老師們,他雖然告別,卻不打算走遠,而是準備“在教育之外談教育”。
錢理群在“教育之外談教育”的觀點來自高仁山。高仁山是北大教育系主任,1928年被北洋軍閥張作霖殺害,為李大釗之后的第二位遇難者。錢理群對其“超越教育而言教育”的觀點非常認同。其要點有二:首先,在教育內部,強調教育制度的改革與建設是根本,只想用教育方法的改革來作修補,不但無濟于事,還可能南轅北轍;其次,教育制度的改革與建設,必須以社會的變革和建設為依托。
錢理群的學術生涯恰如在為這段他如今寄以希望的話作注。他研究魯迅,研究周作人,對自己和同代人前半生的馬克思主義信仰作痛苦的自我剖析和溯源,重新書寫中國左翼文學史,探尋1940年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時代命運與抉擇,所做的一切,都超出教育,而又與國民性改造這一終極命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一個真正關心、熱心教育的教育家,就不能只關心、熱心教育,而要超越教育,關心并參加社會變革。”2010年5月,在高仁山墓碑揭幕典禮上,錢理群致辭講話,似在總結他五十年教育生涯的失敗和所得。
這個結局錢理群并不意外,早在2000年,錢理群就在《一個理想主義者對中國語文教育改革的期待和憂慮》中指出:“沒有相應的社會的改變,教育很難進行根本性的變革,也很難實行真正的素質教育……對現有格局下的改革,必須有清醒的估計,不能有過高的期待。”
至于失望與否,2006年,在與梁衛星的通信中,錢理群便提倡過“低調的理性的理想主義”,“把理想的追求落實為具體的可操作的現實行為,且預先估計其有限性,不抱過大希望,像魯迅的‘過客一樣,聽著前面的聲音往前走,如果可能就聯合一批人攙扶著走,如果沒有,就一個人走。”
無論如何,錢理群和基礎教育十余年的“糾纏”即將告一段落。錢理群73歲了,他終于確信對手“在彼處”,其間的意象頗有荒誕感,他仿佛堂吉訶德,滿身風塵后,才發現自己和風車打了一仗。但他不以為憾。他仍會談到魯迅,他喜歡提到魯迅與周作人的區別:“魯迅老說絕望啊絕望,他最可貴的一點是絕望還能反抗。”他用自己一本書的名字來總結已經“告別”的教育生涯,那本書叫《豐富的痛苦》。
(摘自2012年9月13日《南方周末》)
責編:戴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