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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曰”之間:《閱微草堂筆記》的敘事策略

2013-12-12 01:59:48··
明清小說研究 2013年1期
關鍵詞: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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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閱微草堂筆記》不少作品由一敘述者(“言”者)講述,而輔以一個或若干個議論者(“曰”者)評說。這一敘議相生、主從相伴的多元化“言”—“曰”結構既彰顯了敘述者主導的基本傾向,又通過不同議論者的評說,豐富了情節的闡釋空間,形成了一種“主見”與“異說”相互生發的敘事策略。此一敘事策略,突破了在傳統史傳“傳記+論贊”結構影響下形成的文言小說敘事模式(《聊齋志異》的“小說本體部分+異史氏曰”即為典型代表),具有更為開放的、多元的、甚或有意不確定化的意義指向與思想格局,實為紀昀在文言小說創作中的重要貢獻。從本質上說,它也反映出紀昀不固執一端的通達觀念和包容性思維方式。

關鍵詞紀昀 《閱微草堂筆記》 文言小說 敘事 議論

一、引子:《閱微草堂筆記》的“偏于議論”與“言”—“曰”結構例釋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對《閱微草堂筆記》作了如下評論:

《閱微草堂筆記》雖“聊以遣日”之書,而立法甚嚴,舉其體要,則在尚質黜華,追蹤晉宋。……然較以晉宋人書,則《閱微》又過偏于論議。蓋不安于僅為小說,更欲有益人心,即與晉宋志怪精神,自然違隔;且末流加厲,易墮為報應因果之談也。惟紀昀本長文筆,多見秘書,又襟懷夷曠,故凡測鬼神之情狀,發人間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見者,雋思妙語,時足解頤;間雜考辨,亦有灼見。敘述復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來無人能奪其席,固非僅借位高望重以傳者矣。①

上述評論至今看來仍是較為準確的。不過,有一點魯迅未及指出,而我以為在《閱微草堂筆記》是相當突出、甚至可以視為紀昀在小說文體上——我指的是中國傳統意義上的“小說”——的一個貢獻,那就是他有意識、也相當廣泛地采用了一種靈活、開放的敘事策略。正是由于這一策略,而不僅僅是“尚質黜華”、“雍容淡雅”等語言風格,使《閱微草堂筆記》區別于同時的《聊齋志異》、《子不語》等作品,也區別于之前的同類小說。魯迅說得不錯,“較以晉宋人書,則《閱微》又過偏于論議”,但議論實非《閱微草堂筆記》所獨有,對它來說,重要的也許不只是“欲有益人心”的意圖功能,還在于其議論的方式及其與敘事的關系。

為了便于討論,我們不妨先看一篇《閱微草堂筆記》卷二十一中的一篇作品:

安公介然言:束州有貧而鬻妻者,已受幣,而其妻逃。鬻者將訟。其人曰:“賣休買休,厥罪均,幣且歸官,君何利焉?今以妹償,是君失一再婚婦,而得一室女也,君何不利焉。”鬻者從之。或曰:“婦逃以全貞也。”或曰:“是欲鬻其妹而畏人言,故委諸不得已也。”既而其妻歸,復從人逃,皆曰:“天也。”②

這是一篇非常典型的《閱微草堂筆記》式小說,即由一敘述者(“言”者)講述,而輔以一個或若干個議論者(“曰”者)評說。這一敘議相生、主從相伴的多元化“言”—“曰”結構既彰顯了敘述者主導的基本傾向,又通過不同議論者的評說,豐富了情節的闡釋空間,形成了一種“主見”與“異說”相互生發的敘事策略。此一敘事策略,突破了在傳統史傳“傳記+論贊”結構影響下形成的文言小說敘事模式(《聊齋志異》的“小說本體部分+異史氏曰”即為典型代表),具有更為開放的、多元的、甚或有意不確定化的意義指向與思想格局,實為紀昀在文言小說創作中的重要貢獻。從本質上說,它也反映出紀昀不固執一端的通達觀念和包容性思維方式。

二、《閱微草堂筆記》“言”—“曰”格局對傳統文言小說思想表達慣例的依循與突破

魏晉時期原初形態的文言小說,一般沒有獨立議論。也就是說,從文體上看,當時的小說,以敘事性質的“言”為主,而幾乎不另附議論(“曰”)。這種敘事與議論相結合的文體,最初見于史傳之中。劉知幾《史通》內篇《論贊》第九論述自《春秋左氏傳》每有發論,假君子以稱之。而后《史記》中有“太史公曰”,《漢書》中有“贊”等。劉知幾統稱其為“論贊”。對于論贊的特點,他指出:

夫論者所以辯疑惑,釋凝滯。若愚智共了,固無俟商榷。丘明“君子曰”者,其義實在于斯。司馬遷始限以篇終,各書一論。必理有非要,則強生其文,史論之煩,實萌于此。夫擬《春秋》成史,持論尤宜闊略。其有本無疑事,輒設論以裁之,此皆私徇筆端,茍文彩,嘉辭美句,寄諸簡冊,豈知史書之大體,載削之指歸者哉?③

在劉知幾看來,論贊是為了“辯疑惑,釋凝滯”。但他并不認為這是史書體例所必需的,因為它可能流于私見與文彩,有礙史書的客觀嚴明。

然而,“太史公曰”確實是《史記》一種獨特的、也可以說是不可或缺的部分,是司馬遷在史書編寫上的一個貢獻。在總結通篇之旨、補述篇中之闕或評論人物等方面,都發揮了重要作用。

唐代傳奇受史傳影響,議論的成份明顯增加,如李公佐的《謝小娥傳》篇尾即有一段作者的議論:

君子曰:“誓志不舍,復父夫之仇,節也。傭保雜處,不知女人,貞也。女子之行,唯貞與節能終始全之而已。如小娥,足以儆天下逆道亂常之心,足以觀天下貞夫孝婦之節。”余備詳前事,發明隱文,暗與冥會,符于人心。知善不錄,非《春秋》之義也。故作傳以旌美之。④

這一番議論以“君子曰”發端,遙承《左傳》用于評論的“君子曰”。而具體議論方式,又與《史記》人物傳記后面的“太史公曰”類似。李公佐的另一篇作品《南柯太守傳》末引李肇贊曰:“貴極祿位,權傾國都,達人視此,蟻聚何殊。”⑤也是篇末議論的一種形式。而許堯佐《柳氏傳》末尾的議論則別有感慨:

然即柳氏,志防閑而不克者;許俊,慕感激而不達者也。向使柳氏以色選,則當熊、辭輦之誠可繼;許俊以才舉,則曹柯、澠池之功可建。夫事由跡彰,功待事立。惜郁堙不偶,義勇徒激,皆不入于正。斯豈變之正乎?蓋所遇然也。⑥

不過,在唐代傳奇中,上述這樣具有獨立文體形式的議論還并不多見。宋代文言小說中,魯迅所說的“篇末垂誡”(《中國小說史略》第十一篇),才逐漸定型。如張齊賢《洛陽搢紳舊聞記》卷三《白萬州遇劍客》末云:“……斯亦自古欺詐之尤者。君子志之,抑鑄鼎之類也。誡之!誡之!”卷五《水中照見王者服冕》末云:“何妖誕設怪取利之如是哉?亦僧貪財之甚者也。僧俗知是事者,足為深誡!足為深誡!”⑦皆再三至嘆,反復告誡。而劉斧的《青瑣高議》更以“議”標榜,其中不少作品篇尾,附以“議曰”,如后集卷六《桑維翰》篇末如下:

議曰:桑公居丞相之貴,不能大其量,以疇昔言語之怨,致人于必死之地,竟召其冤報,不亦宜乎!⑧

此一議論,以自成“段落”的形式,更鮮明地表明了作者態度。

至《聊齋志異》,文言小說敘事、議論相結合的文體特點更運用得相得益彰。因《聊齋志異》的“異氏史曰”頗為學界熟知,茲不引證。需強調的是,“異氏史”作為蒲松齡的一個化身,從思想觀念上,是相關作品權威性的人物評論者和主旨揭示者,這與《閱微草堂筆記》議論的非作者化(權威化)和多元化是有所不同的。

相對于唐代傳奇、《聊齋志異》等而言,《閱微草堂筆記》的篇幅一般較簡略,因此,其敘事、議論往往融為一體,但“言”—“曰”主從相伴的格局還是相當明顯的。概而言之,主要有以下幾種表現形式。

1.“言”“曰”合一,在這種形式中,“言者”和“曰者”為同一人。如卷十三有一則:

濟南朱青雷言:其鄉民家一少年與鄰女相悅。時相窺也。久而微露盜香跡,女父疑焉,夜伏墻上,左右顧視兩家,陰伺其往來。乃見女室中有一少年,少年室中有一女,衣飾形貌皆無異,始知男女皆為狐媚也,此真黎邱之技矣。青雷曰:“以我所見,好事者當為媒合,亦一佳話。然聞兩家父母皆恚甚,各延巫驅狐,時方束裝北上,不知究竟如何也。”⑨

本篇朱青雷便既是“言者”,又是“曰者”。“言者”與“曰者”的合一,保持了作品思想的明確與統一。結尾處的“不知究竟如何也”,使敘事和議論都保持了一種無結局、無定論的開放性。而由于紀昀作為“記錄者”完全隱退于文本之后,文本所呈現的內容也并不一定毫無保留地得到他的認同。

當然,在此一形式中,紀昀有時未必隱退,如卷三有一條為“何勵庵先生言”,敘有書生遇諸狐讀書,皆《五經》、《論語》、《孝經》、《孟子》之類,但有經文而無注,且聲稱:“吾輩讀書,但求明理。圣賢言語本不艱深,口相授受,疏通訓詁,即可知其義旨,何以注為?”本篇結尾如下:

案此殆先生之寓言。先生嘗曰:“以講經求科第,支離敷衍,其詞愈美而經愈荒;以講經立門戶,紛紜辯駁,其說愈詳而經亦愈荒。”語意若合符節。又嘗曰:“凡巧妙之術,中間必有不穩處。如步步踏實,即小有蹉失,終不至折肱傷足。”與所云修仙二途,亦同一意也。⑩

其中“先生嘗曰”、“又嘗曰”,與“言者”同一,都是何勵庵。而“此殆先生之寓言”,“語意若合符節”、“與所云修仙二途,亦同一意也”諸語,則出自紀昀。何勵庵名秀,紀昀業師。故紀昀得引其語錄,使“言”、“曰”相互印證。

有時,紀昀本人也可能既是“言者”,又是“曰者”。許多沒有明確標明“言者”及“曰者”的作品,都不妨如此看。如卷十一有一條:

程念倫,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戌間,來游京師,弈稱國手。如皋冒祥珠曰:“是與我皆第二手,時無第一手,遽自雄耳。”一日,門人吳惠叔等扶乩,問:“仙善弈否?”判曰:“能”。問:“肯與凡人對局否?”判曰:“可。”時念倫寓余家,因使共弈。(凡弈譜,以子記數。象戲譜,以路記數。與乩仙弈,則以象戲法行之,如縱第九路橫第三路下子,則判曰:“九三”。余皆仿此。)初下數子,念倫茫然不解,以為仙機莫測也,深恐敗名,凝思冥索,至背汗手顫,始敢應一子,意猶惴惴。稍久,似覺無他異,乃放手攻擊,乩仙竟全局覆沒,滿室嘩然。乩忽大書曰:“吾本幽魂,暫來游戲,托名張三豐耳。因粗解弈,故爾率答,不虞此君之見困,吾今逝矣。”惠叔慨然曰:長安道上,鬼亦誑人。余戲曰:“一敗即吐實,猶是長安道上鈍鬼也。”

其中提到“時念倫寓余家”,即篇中故事即發生在紀昀京中寓所,因此,紀昀是故事的目睹者,自然也應是故事的“言者”,后面他也充當了一個“曰者”,對故事中的鬼加以評論。

2.此“言”彼“曰”,在這種形式中,“言者”與“曰者”是不同的人。如卷二十四有一條:

田白巖言:濟南朱子青與一狐友,但聞聲而不見形,亦時預文酒之會,詞辯縱橫,莫能屈也。一日,有請見其形者,狐曰:“欲見吾真形耶?真形安可使君見。欲見吾幻形耶?是形既幻,與不見同,又何必見。”眾固請之,狐曰:“君等意中,覺吾形何似?”一人曰:“當龐眉皓首。”應聲即現一老人形。又一人曰:“當仙風道骨。”應聲即現一道士形。又一人曰:“當星冠羽衣。”應聲即現一仙官形。又一人曰:“當貌如童顏。”應聲即現一嬰兒形。又一人戲曰:“莊子言姑射神人,綽約若處子,君亦當如是。”即應聲現一美人形。又一人曰:“應聲而變,是皆幻耳,究欲一睹真形。”狐曰:“天下之大,孰肯以真形示人者,而欲我獨示真形乎?”大笑而去。子青曰:“此狐自稱七百歲,蓋閱歷深矣。”

在這篇作品中,田白巖充當了“言者”,而故事的當事人朱子青則是“曰者”。后者的一句點評,正是對狐所謂“天下之大,孰肯以真形示人者”的首肯,說明世道虛偽與識人之難。

在此一形式中,紀昀可能分屬于“言者”或“曰者”。如卷十二“俞君祺言”條,后面就明確標注了“余曰”即紀昀自已的看法。有時,紀昀雖未注明,但從文意可以判斷出他的見解。如卷十三中的一則:

文安王丈紫府言:灞州一宦家娶婦,甫卻扇,新婿失聲狂奔出。眾追問故,曰:“新婦青面赤發,狀如奇鬼,吾怖而走。”婦故中人姿,莫解其故。強使復入,所見如前,父母迫之歸房,竟伺隙自縊。既未成禮,女勢當歸,時賀者尚滿堂,其父引之遍拜諸客,曰:“小女誠陋,然何至驚人致死哉。”《幽怪錄》載盧生娶弘農令女事,亦同于此,但婿未死耳。此殆夙冤,不可以常理論也。自講學家言之,則必曰:“是有心疾,神虛目眩耳。”

篇中“幽怪錄”以下的議論,大約不屬于王紫府所說,而是紀昀引經據典,對講學家的旁敲側擊。

3.一“言”多“曰”。在這種形式中,有兩個或更多的“曰者”,如卷十三有一則:

王符九言:鳳凰店民家,有兒持其母履戲,遺后圃花架下,為其父所拾,婦大遭詬詰,無以自明,擬就縊。忽其家狐祟大作,婦女近身之物,多被盜擲棄他處,半月余乃止。遺履之疑,遂不辯而釋。若陰為此婦解結者。莫諭其故,或曰:“其姑性嚴厲,有婢私孕,懼將投繯,婦竊后圃鑰縱之逃,有是陰功,故神遣狐救之歟?”或又曰:“即為神佑,何不遣狐先收履,不更無跡乎?”符九曰:“神正以有跡明因果也。”余亦以符九之言為然。

這篇小說在“言者”敘畢后,留下了一個“莫諭其故”的疑惑。對此,作者先寫出了兩個有矛盾的“或曰”,其中前一個“或曰”還補敘了一點女主人公的求婢的事跡,與“言者”所敘之事相連綴在一起,引發出善有善報的觀點。但此一觀點確有疏漏,即“或又曰”所指出的:“即為神佑,何不遣狐先收履,不更無跡乎?”顯然,這一疑惑也是當時的讀者可能自然會產生的。對此,“言者”也站出來表明了自已的態度:之所以神明的報應看上去不是痕跡不露的,正是為了讓人明白其中的原委,而紀昀在最后也肯定了這一看法。可以看出,對于作品中所描寫的離奇現象,作者無意簡單地將結論強加給讀者,而是通過不同的議論的折衷,引導出符合當時社會價值觀念的結論。

需要說明的是,以上幾種形式只是標準形式,有時作者并沒有明確標注“言者”姓名,這并不意味著沒有一個作者之外的“言者”。當然,也不排除作者與“言者”乃“曰者”的統一。重要的是,作者之外“言者”的存在,使作者在一開始就將自已置于一個超脫的立場,他可以在“言者”之外,自由地采取對“言者”所述事項的判斷立場,一個確定“曰者”(姓名坐實者)或不確定的“曰者”(以“或曰”的方式出現),正有利于作者展開這種評論。

在某些篇目中,紀昀還營造出“言者”與“曰者”的一種平等的、對話式的氣氛。如卷六“劉乙齋”,在敘述完劉乙齋撰文驅鬼,自以為不減昌黎之驅鱷。紀昀發表議論道:“君文章道德,似尚未敵昌黎,然性剛氣盛,平生尚不作曖昧事,故敢悍然不畏鬼。又拮據遷此宅,力竭不能再徙,計無復之,惟有與鬼以死相持,此在君,為困獸猶斗;在鬼,為窮寇勿狐追耳”,又接著寫道:“乙齋笑擊余背曰:‘魏收輕薄哉,然君知我者。’”這種輕松的對話口吻,消解了議論可能產生的觀念上的強制性,讓讀者更易于接受。

雖然“曰者”的評論并不一定代表了作者的看法,紀昀也盡力表現出了開放的姿態,但也應注意的是,這些“曰者”,除了紀昀自已的評論,不少“曰者”是他的長輩或師友,如紀昀經常引用其父“姚安公”(紀容舒)、其兄“晴湖”(紀卓)、其座師“文達公”(裘曰修)等人的評論。如卷三有一則:

先太夫人言:滄州有轎夫田某,母患臌將殆。聞景和鎮一醫有奇藥,相距百余里,昧爽狂奔去,薄暮已狂奔歸,氣息僅屬。然是夕衛河暴漲,舟不敢渡,乃仰天大號,淚隨聲下。眾雖哀之,而無如何。忽一舟子解纜呼曰:“茍有神理,此人不溺,來來,吾渡爾。”奮然鼓楫,橫沖白浪而行。一彈指頃,已抵東岸。觀者皆合掌誦佛號。先姚安公曰:“此舟子信道之篤,過于儒者。”

本篇的“言”、“曰”者為紀昀父母,對他們的敘事與議論,紀昀多半是持認同態度的,也就是說,其中的評論是帶有一定的權威性的。又如卷八有一則:

老仆劉琪言:其婦弟某,嘗夜獨臥一室,榻在北牖。夜半覺有手捫搎,疑為盜,驚起諦視,其臂乃從南牖探入,長殆丈許。某故有膽,遽捉執之。忽一臂又破欞而入,徑批其頰,痛不可忍,方回手支拒,所捉臂已掣去矣。聞窗外大聲曰:“爾今畏否?”方憶昨夕林下納涼,與同輩自稱不畏鬼也,鬼何必欲人畏,能使人畏,鬼亦復何榮?以一語之故,尋釁求勝,此鬼可謂多事矣。裘文達公嘗曰:“使人畏我,不如使人敬我。敬發乎人之本心,不可強求。”惜此鬼不聞此語也。

“惜此鬼不聞此語也”一句,即是紀昀對裘文達觀點的認同。不過,即便是如此,紀昀也只是向接受者指示一種解讀方向,而并不是提供一種結論。

無法簡單地認為《閱微草堂筆記》“言”—“曰”格局是前無古人的戛戛獨造。比如在大體同時的袁枚《子不語》卷八《鳳凰山崩》也有類似的敘述,如:

同年沈永之任云南驛道時,奉制府璋公之命,開鳳凰山八十里,通擺夷苗路。山徑險峭,自漢、唐來,人跡未到處也。每斲一樹,有白氣自其根出,如匹練升天。蟆蝦大如車輪,見人輒瞪目怒視,當之者登時仆地。土人醉燒酒,以雄黃塞鼻,持巨斧砍殺之,烹食可療三日饑。忽一日,有美女艷裝從山洞奔出,役夫數千人,皆出洞追而觀之,老成者不動心,操作如故。俄而山崩,不出洞者壓死矣。沈公為余述其事,且戲曰:“人之不可不好色也,有如是夫。”

在這篇作品中,沈永既為“言者”,也為“曰者”。而袁枚則并沒有表明個人的態度。不過,與紀昀顯然有意識的利用“言”—“曰”主從相輔相成、進而創造“曰者”各抒己見的格局,袁枚在這方面的努力還是要遜色許多的,更沒有構成一種文體特點。

三、《閱微草堂筆記》“言”—“曰”格局中形象與議論的相互生發

傳統的文言小說一般篇幅較短,不太可能展開人物眾多、頭緒繁雜、情節曲折的描寫,往往要求作者以簡煉的語言,將最基本的故事梗概展示出來,并努力使讀者領悟其中的意義。從總體上說,它是傾向于“意義”的。當然,這種“意義”的表達不是抽象的,它是建立在簡約化的敘事框架上的。因此,如何最有效地揭示簡約化敘事的意義釋讀空間,對小說家是一個挑戰。就一種已經發展了近兩千年的文體來說,任何細微的變革都是不容易的,因而也都是值得重視的。《閱微草堂筆記》敘議相生、主從相伴的多元化“言”—“曰”格局,正是紀昀在傳統文言小說固化體制中的一個有益嘗試,也促成了此書獨特的藝術風貌與思想境界。

首先,“言”—“曰”格局使文本的基本思想得到了揭示。如卷二有一則:

朱青雷言:有避仇竄匿深山者,時月白風清,見一鬼徙倚白楊下,伏不敢起。鬼忽見之曰:”君何不出?”栗而答曰:”吾畏君。”鬼曰:”至可畏者莫若人,鬼何畏焉?使君顛沛至此者,人耶鬼耶?”一笑而隱。余謂此青雷有激之寓言也。

篇中朱青雷所述遇鬼故事,至簡至約,并無特別之處。然而鬼對害怕他的人所說的“至可畏者莫若人,鬼何畏焉?使君顛沛至此者,人耶鬼耶?”卻大有深意。不只避仇竄匿深山者是因為懼怕人的迫害。現實社會,人類之間的相互欺凌,往往更為恐怖。紀昀在篇末以“此青雷有激之寓言也”,正揭示出此一短小故事的真諦。

卷三有一條也與上一條相仿佛:

張明經晴嵐言:一寺藏經閣上有狐居,諸僧多棲止閣下。一日天酷暑,有打包僧厭其囂雜,徑移坐具往閣上。諸僧忽聞梁上狐語曰:“大眾且各歸房,我眷屬不少,將移住閣下。”僧問:“久居閣上,何忽又欲據此?”曰:“和尚在彼。”問:“汝避和尚耶?”曰:“和尚佛子,安敢不避?”又問:“我輩非和尚耶?”狐不答。固問之,曰:“汝輩自以為和尚,我復何言?”從兄懋園聞之曰:“此狐黑白太明。然亦可使三教中人,各發深省。”

現實社會,常有一些人言行與其身份不符,卻又欲以此身份自高,篇末懋園的評論,實有點睛之妙,使篇中故事的寓意得以揭示且可以推而廣之。

其次,如前所述,“言”—“曰”格局本身在傳統文言小說中已經定型,紀昀的貢獻在于賦予了它多元化的釋讀空間。在不少作品中,我們往往可以看到,紀昀通過“或曰”對情節、人物發表看法,這與“君子曰”、“太史公曰”乃至“異史氏曰”有所不同的,“或曰”者身份的不確定、不明朗,其實表明了紀昀對故事的釋讀采取的是一種隨意的態度。不僅如此,《閱微草堂筆記》中一個簡單的故事和人物,可以從不同角度來理解,不同人的議論,使故事和人物的多義性得到了充分的闡釋。如卷十有一則:

劉香畹言,曩客山西時,聞有老儒經古冢,同行者言中有狐,老儒詈之,亦無他異。老儒故善治生,冬不裘,夏不,食不肴,飲不荈,妻子不宿飽,銖積錙累,得四十金,熔為四錠,秘緘之,而對人自訴無擔石。自詈狐后,所儲金或忽置屋顛樹杪,使梯而取。或忽在淤泥淺水,使濡而求,甚或忽投溷圊,使探而濯,或移易其地,大索乃得。或失去數日,從空自墮,或與客對坐,忽納于帽檐,或對人供揖,忽鏗然脫袖,千變萬化,不可思議。一日,突四鋌躍擲空中,如蛺蝶飛翔,彈丸擊觸,漸高漸遠,勢將飛去,不得已,焚香拜祝,始自投于懷,自是不復相嬲,而講學之氣焰,已索然盡矣。說是事時,一友曰:“吾聞以德勝妖,不聞以詈勝妖也,其及也固宜。”一友曰:“使周張程朱詈,妖必不興,惜其古貌不古心也。”一友曰:“周張程朱必不輕詈,惟其不足于中,故悻悻于外也。”香畹首肯曰:“斯言洞見癥結矣。”

紀昀對講學家常加以冷嘲熱諷,本篇亦屬此例。作品敘述一講學老儒惜財如命,為狐所戲。篇末三友各出已見,將其精神品質作了層層深入的揭示。

卷十五“董家莊佃戶丁錦”條情節較為復雜,在《閱微草堂筆記》中不多見。作品敘三寶、四寶為表兄妹,襁褓中已結婚姻,二人又甚相愛,由于家庭變故,二人歷經磨難,卻又因講學家嚴昌言排斥“中表為婚禮所禁,亦律所禁,違之且有天誅”,不得如愿。四寶后鬻為選人妾,不數月病卒,三寶發狂走出,莫知所終。紀昀在結尾寫道:

或曰:“四寶雖被迫脅去,然毀容哭泣,實未與選人共房幃,惜不知其詳耳。”果其如是,則是二人者天上人間,會當相見,定非一瞑不視者矣。惟嚴某作此惡業,不知何心,亦不知其究竟,然神理昭昭,當無善報。或又曰:“是非泥古,亦非好名,殆覬覦四寶欲以自侍耳。”若然,則地獄之設,正為斯人矣。

“或曰”、“或又曰”對敘事作了兩種補充,豐富了情節的想象空間,同時引發出對嚴某的痛斥與誅心之論,也強化了作品的情感力度。

再如卷十六“侍鷺川言”條,敘一商賈為美色所誘騙,迎親日唯見“破床堆髑髏數具,乃知其非人”,而為成親所購財物,“無所用之,重鬻僅能得半價”。對此,篇末有兩種議論:

或曰:“魅本無意惑賈,賈妄生窺伺,反往覘魅,魅故因而戲弄之。”是于理當然。或又曰:“賈富而慳,心計可以析秋毫,犯鬼神之忌,故魅以美色顛倒之。”是亦理所宜有也。

對于兩種議論,紀昀都認為“于理當然”、“理所宜有”,從商賈心術不正和富而慳吝兩個角度,說明了敘事的意義。

復次,由于《閱微草堂筆記》中不少情節事涉鬼神,非從常情常理所能揆度,作者有時也通過不同人的猜測、分析,引出各種觀點,進而推導出作者認為最具深度和說明力的見解。

如卷五有一則:

寧津蘇子庾言:丁卯夏,張氏姑婦同刈麥。甫收拾成聚,有大旋風從西來,吹之四散。婦怒,以鐮擲之,灑血數滴漬地上,方共檢尋所失,婦倚樹忽似昏醉,魂為人縛至一神祠。神怒叱曰:“悍婦乃敢傷我吏,速受杖。”婦性素剛,抗聲曰:“貧家種麥數畝,資以活命,烈日中婦姑辛苦,刈甫畢,乃為怪風吹散。謂是邪祟,故以鐮擲之,不虞傷大王使者。且使者來往,自有官路,何以橫經民田,敗人麥?以此受杖,實所不甘。”神俯首曰:“其詞直,可遣去。”婦蘇而旋風復至,仍卷其麥為一處。說是事時,吳橋王仁趾曰:“此不知為何神,不曲庇其私昵,謂之正直可矣。先聽膚受之訴,使婦幾受刑,謂之聰明,則未也。”景州戈荔田曰:“婦訴其冤,神即能鑒,是亦聰明矣。倘訴者哀哀,聽者憒憒,君更謂之何。”子庾曰:“仁趾責人無已時,荔田言是。”

在對待神的看法上,王仁趾、戈荔田分別表達了不同的意見,“言者”蘇子庾則贊同后者的觀點。這樣的寫法,不妨看作紀昀預想了不同的解讀可能。將不同意見列舉出來,既可以讓讀者自我判斷取舍,也有利于在分歧亮明后,確立更合理或更容易被讀者接受的看法。

又如卷五“褚寺農家”敘一婦姑同寢,夜雨墻圮,婦為救姑而為塌墻所壓。有鄰人告其姑,其婦已為神。對此:

鄉之父老皆曰:“吾夜所夢亦如是。”或曰:“婦果為神,何不示夢于其姑?此鄉鄰欲緩其慟,造是言也。”余謂忠孝節義,歿必為神。天道昭昭,歷有證驗,此事可以信其有。即曰一人造言,眾人附和,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人心以為神,天亦必以為神矣。何必又疑其妄焉。

卷十一的“從孫樹寶言”也類似,敘韓店史某,貧徹骨,父將歿,家惟存一青布袍,雖可持此易米,仍以斂。后于糞壤中得銀釧,失釧者以錢六千贖之。

或曰:“偶然也。”余曰:“如以為偶,則王祥固不再得魚,孟宗固不再生筍也。幽明之感應,恒以一事示其機耳,汝烏乎知之!”

對于這些離奇之現象,紀昀都不同意事出編造或偶然,而更愿意讓世人相信這是一種“善報”。

一般來說,作為小說,即使是再簡略的小說,敘事都是一個文本的主體。但在《閱微草堂筆記》中,有時議論卻喧賓奪主,成為作品最重要的部分。如卷十四“有講學者論無鬼”條,紀昀據黎德清編《語類》引十余人的觀點,說明朱子未嘗言無鬼。通篇皆是議論。同卷“周泰宇言”中,敘事部分只有如下幾句:

有劉哲者,先與一狐女狎,因以為繼妻,操作如常人,孝舅姑,睦娣姒,撫前妻子女如己出,尤人所難能,老而死,其尸亦不變狐形。

接下來,圍繞有人說“是本奔女,諱其事,托言狐也”,又有人說“實狐也,煉成人道,未得仙,故有老有死;已解形,故死而尸如人”,紀昀和作者相繼發表大段議論。整個議論部分,大大超出敘事部分。又如卷十五有一條敘烏魯木齊牧廠一夕大風雨,馬驚逸,七八日后乃至哈密山中出,當有捷徑,而軍人探察,卻不得其路。對此,紀昀竟連舉五個“或曰”,分析其中可能的原因。諸如此類,或許也反映出紀昀以事為本、窮究其理的創作特點。

四、《閱微草堂筆記》“言”—“曰”格局所折射的紀昀思想及其時代特征

《閱微草堂筆記》敘議相生、主從相伴的多元化“言”—“曰”格局不僅是一種藝術表現的方式,從本質上說,是紀昀思想觀念的體現,也折射著那個時代的社會思潮。

紀昀的思想是較為通達寬容的,在他主持修纂的《四庫全書總目》卷首的《凡例》中,就提出了這樣的原則:

儒者著書,往往各明一義。或相反而適相成,可相攻而實相救,所謂言豈一端,各有當也。教研者無所別裁,則多岐而太雜;有所專主,又膠執而過偏。左右偑劍,均未協中。今所采錄,惟離經畔道、顛倒是非者,掊擊必嚴;懷詐挾私、熒惑視聽者,屏斥必力。至于闡明學術,各擷所長;品騭文章,不名一格。兼收并蓄,如渤澥之納眾流,庶不乖于《全書》之目。

“儒者著書,往往各明一義”、“言豈一端,各有當也”、“兼收并蓄,如渤澥之納眾流”等,都顯示出一種開放的思想態度。在《四庫全書總目》對不少書的評論中,這樣的觀點也時常可見,如程頤《易傳》條“蓋古人著書,務抒所見而止,不妨各明一義。守門戶之見者必堅護師說,尺寸不容逾越,亦異乎先儒之本旨矣”。王又樸《易翼述信》條:“見智見仁,各明一義,原不能固執一說以限天下萬世也。”由于“各明一義”有可能導致“各倚一偏”,最好的辦法就是對不同意見博引并存,以便“折衷同異”、“救弊補偏”、“兩說相濟,其理乃全”。

《四庫全書總目》中的上述主張,反映出紀昀不固執一端的通達觀念和包容性思維方式,而這也可以看作《閱微草堂筆記》兼采諸說的一個思想基礎。實際上,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紀昀也多次提到了“各明一義”的理念。如卷一:

獻縣周氏仆周虎,為狐所媚,二十余年如伉儷。嘗語仆曰:“吾煉形已四百余年,過去生中,于汝有業緣當補,一日不滿,即一日不得生天。緣盡,吾當去耳。”一日,囅然自喜,又泫然自悲,語虎曰:“月之十九日吾緣盡當別,已為君相一婦,可聘定之。”因出白金付虎,俾備禮,自是狎昵燕婉,逾于平日,恒形影不離。至十五日,忽晨起告別,虎怪其先期,狐泣曰:“業緣一日不可減,亦一日不可增。惟遲早則隨所遇耳。吾留此三日緣,為再一相會地也。”越數年,果再至,歡洽三日而后去。臨行嗚咽曰:“從此終天訣矣。”陳德音先生曰:“此狐善留其有余,惜福者當如是。”劉季箴則曰:“三日后終須一別,何必暫留?此狐煉形四百年,尚未到懸崖撒手地位,臨事者不當如是。”余謂二公之言,各明一義,各有當也。

結尾處,“曰者”陳德音、劉季箴各有不同看法,紀昀認為“各明一義,各有當也”,并不拘泥一種觀點。又如卷九有一則敘伶人方俊官本儒家子,年十三四時,在鄉塾讀書,忽夢為新婦,與人成親,后竟失身歌舞之場,乃悟事皆前定。對此,后面有三種議論聲音:

余疆曰:“衛洗馬問樂令夢,樂云是想,汝殆積有是想,乃有是夢;既有是想,是夢乃有是墮落。果自因生,因由心造,安可委諸夙命耶?”余謂此輩沉淪賤穢,當亦前身業報,受在今生,未可謂全無冥數,余疆所言,特正本清源之論耳。后蘇杏村聞之曰:“曉嵐以三生論因果,惕以未來;余疆以一念論因果,戒以現在。雖各明一義,吾終以余疆之論,可使人不放其心。”

在這里,紀昀將自己的看法與另一“曰者”余疆的看法置于平等的位置,而讓第三位“曰者”充當了前二人“各明一義”后的折衷者,使不同層面的“因果報應”思想闡發得更為周全完備。此外,卷六“朱公晦庵”條,托名朱熹與人談易,引出崔寅鬼魂與之究術家、儒家之說,闡明《易》本旨及后人的推而廣之,實為見智見仁,各明一義。卷十“戴遂堂先生曰”條在有關“放生”時間的討論中,紀昀也并陳僧俗觀點,認為可以“見智見仁,各明一義”。凡此,都可與前述《四庫全書總目》中的思想相印證,是紀昀包容性思維方式的體現,從大的方面說,又是清代集大成的文化趨勢與時代風氣的體現。

相反,他對講學家多有譏諷,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講學家往往好立崖岸,門戶日堅,鏟除異已。在卷十六中有一則中,作者借“狐之習儒者”之口區分了圣賢與道學:

……圣賢依乎中庸,以實心勵實行,以實學求實用。道學則務語精微,先理氣,后彝倫,尊性命,薄事功,其用意已稍別。圣賢之于人,有是非心,無彼我心;有誘導心,無苛刻心。道學則各立門戶,不能不爭,既已相爭,不能不巧詆以求勝。以是意見,生種種作用,遂不盡可令孔孟見矣……

反對門戶之見,既明是非,又不苛刻,正是紀昀的思想風格。

如卷一有一則借朱子穎之言,敘石壁中人向士人說:“漢代諸儒,去古未遠,訓詁箋注,類能窺見先圣之心,又淳樸未漓,無植黨爭名之習,惟各傳師說,篤溯淵源。沿及有唐,斯文未改。迨乎北宋,勒為注疏十三部,先圣嘉焉。諸大儒慮新說日興,漸成絕學,建是閣以貯之……世儒于此十三部,或焚膏繼昝,鉆仰終身,或鍛煉苛求,百端掊擊,亦各因其性識之所根耳。”紀昀認為此事荒誕,“殆尊漢學者之寓言”。對此,他提出:

夫漢儒以訓詁專門,宋儒以義理相尚,似漢學粗而宋學精。然不明訓詁,義理何由而知?概用詆誹,視猶土苴,未免既成大輅,追斥椎輪;得濟迷川,遽焚寶筏。于是攻宋儒者又紛紛而起。故余撰《四庫全書·詩部總敘》有曰:宋儒之攻漢儒,非為說經起見也,特求勝于漢儒而已。后人之攻宋儒,亦非為說經起見也,特不平宋儒之詆漢儒而已……平心而論,《易》自王弼始變舊說,為宋學之萌芽,宋儒不攻;《孝經》詞義明顯,宋儒所爭,只今文古字句,亦無關宏旨,均姑置勿議;至《尚書》、《三禮》、《三傳》、《毛詩》、《爾雅》諸注疏,皆根據古義,斷非宋儒所能;《論語》、《孟子》,宋儒積一生精力,字斟句酌,亦斷非漢儒所及。蓋漢儒重師傳,淵源有自。宋儒尚心悟,研索易深;漢儒或執舊文,過于信傳;宋儒或憑臆斷,勇于改經。計其得失,亦復相當。唯漢儒之學,非讀書稽古,不能下一語;宋儒之學,則人人皆可以空談。其間蘭艾同生,誠有不盡饜人心者,是嗤點之所自來。

在小說中自引《四庫全書總目》,表明在漢宋學之間,不偏不倚,正是紀昀的基本觀念。

在紀昀看來,“理所必無者,事或竟有;然究亦理之所有也,執理者自泥古耳”。“理”是建立在“事”的基礎上的。所以,他的通達寬容不只是空洞的學術思想,而是與實際生活聯系在一起的。如卷十二有一條在《閱微草堂筆記》中頗著名:

東光王莽河,即胡蘇河也,旱則涸,水則漲,每病涉焉。外舅馬公周箓言:雍正末,有丐婦一手抱兒,一手扶病姑,涉此水,至中流,姑蹶而仆。婦棄兒于水,努力負姑出,姑大詬曰:“我七十老嫗,死何害,張氏數世,待此兒延香火,爾胡棄兒以拯我?斬祖宗之祀者爾也。”婦泣不敢語,長跪而已。越兩日,姑竟以哭孫不食死,婦嗚咽不成聲,癡坐數日,亦立槁。……有著論者,謂兒與姑較,則姑重;姑與祖宗較,則祖宗重。使婦或有夫,或尚有兄弟,則棄兒是。既兩世窮嫠,止一線之孤子,則姑所責者是。婦雖死有余悔焉。姚安公曰:“講學家責人無已時。夫急流洶涌,少縱即逝,此豈能深思長計時哉。勢不兩全,棄兒救姑,此天理之正,而人心之所安也。使姑死而兒存,終身寧不耿耿耶?不又有責以愛兒棄姑者耶?且兒方提抱,育不育未可知。使姑死而兒又不育,悔更何如耶?此婦所為,超出恒情已萬萬,不幸而其姑自殞,以死殉之,其亦可哀矣。猶沾沾焉而動其喙,以為精義之學,毋乃白骨銜冤,黃泉赍恨乎?孫復作《春秋尊王發微》,二百四十年內,有貶無褒。胡致堂作《讀史管見》,三代以下無完人。辨則辨矣,非吾之所欲聞也。”

“有著論者”的觀點有違情理,正如“姚安公”所說,這是一種不顧現實情景的苛責。對他來說,這種看法與他對《春秋尊王發微》、《讀史管見》等學術著作的態度是一致的。紀昀顯然認同從現實出發,而不是從觀念出發的主張。

卷十三有一條表現了兩個女性在特殊情形下的“權變”:

吳惠叔言:太湖有漁戶嫁女者,舟至波心,風浪陡作,舵師失措,已欹仄欲沉。眾皆相抱哭,突新婦破簾出,一手把舵,一手牽篷索,折戧飛行,直抵婿家,吉時猶未過也。洞庭人傳以為奇,或有以越禮譏者,惠叔曰:“此本漁戶女,日日船頭持篙櫓,不能責以必為宋伯姬也。”又聞吾郡有焦氏女,不記何縣人,已受聘矣。有謀為媵者,中以蜚語,婿家欲離婚。父訟于官,而謀者陷阱已深,非惟證佐鑿鑿,且有自承為所歡者。女見事急,竟倩鄰媼導至婿家,升堂拜姑曰:“女非婦比,貞不貞有明證也,兒與其獻丑于官媒,仍為所誣,不如獻丑于母前。”遂闔戶弛服,請姑驗,訟立解。此較操舟之新婦更越禮矣。然危急存亡之時,有不得不如是者。講學家動以一死責人,非通論也。

按照傳統的禮教觀念與閨范,篇中的兩個女性的行為都很出格,但一個是處于危急的自然狀態下,一個是處于險惡的社會環境中,為了自保,不得不做出“越禮”的行為,紀昀認為,情非得已,不當苛責,“講學家動以一死責人,非通論也”。

實際上,紀昀的這種“通論”不只表現于小說中。他應人之請撰寫的《長白蘇公新阡墓位記》就反映了這種靈活的觀點。刑部尚書蘇某性至友愛,其兄先卒,卜阡而葬,并期身后同兆域,會其夫人亦卒,限于地形,先就葬于其兄墓左而稍下。對此,有議者認為不合禮制,又有解者認為“理有一定有無定,一定者萬古不變,無定者則權乎人情事勢而各得其安,所謂禮以義起也”。紀昀認為“議者未深考,解者又強為之詞”。他引經據典,認為此舉并不違反古禮,強調“禮從宜,使從俗,《戴記》固嘗言之。人情所便安,圣人弗強之盡從古也,義有兩存,此之謂也”。企圖從根本上說明,古禮即儒家思想的真諦包含了“禮從宜,使從俗”的思想,也就是從現實生活出發的原則。而這也正是他批判宋以來“固執一理而不揆事勢之利害者”的基本立場。

正因為能堅持從現實生活出發,紀昀往往發現倫理道德與人的現實處境及行為有背離和矛盾,而在這種時候,紀昀常展示客觀現實,并不作簡單判斷,更不將自己的看法強加于人,如卷三有一則:

郭六,淮鎮農家婦,不知其夫氏郭父氏郭也,相傳呼為郭六云爾。雍正甲辰、乙巳間,歲大饑。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于四方,瀕行,對之稽顙曰:“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婦故有姿,里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錢挑之,皆不應。惟以女工養翁姑,既而必不能贍,則集鄰里叩首曰:“我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別作計,當俱死。鄰里能助我,則乞助我;不能助我,則我且賣花,毋笑我。”(里語以婦女倚門為賣花。)鄰里趑趄囁嚅,徐散去。乃慟哭白翁姑,公然與諸蕩子游。陰蓄夜合之資,又置一女子,然防閑甚嚴,不使外人覿其面。或曰是將邀重價,亦不辯也。越三載余,其夫歸。寒溫甫畢,即與見翁姑,曰:“父母并在,今還汝。”又引所置女,見其夫曰:“我身已污,不能忍恥再對汝,已為汝別娶一婦,今亦付汝。”夫駭愕未答,則曰:“且為汝辦餐。”已往廚下自剄矣。縣令來驗,目炯炯不瞑。縣令判葬于祖塋,而不祔夫墓。曰:“不祔墓,宜絕于夫也;葬于祖塋,明其未絕于翁姑也。目仍不瞑,其翁姑哀號曰:“是本貞婦,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養父母,反絕代養父母者耶?況身為男子不能養,避而委一少婦,途人知其心矣。是誰之過而絕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與聞也。”語訖而目瞑。時邑人議論頗不一,先祖寵予公曰:“節孝并重也。節孝不能兩全也,此一事非圣賢不能斷,吾不敢置一詞也。”

篇中的農家婦本貞婦,迫于盡孝,不得不賣笑。貞與孝的矛盾,使得“邑人議論頗不一”,紀昀所引先祖之言,也稱“此一事非圣賢不能斷,吾不敢置一詞也”。卷八的一則同樣涉及“至孝而至淫”的道德難題:

……俄一神又曰:“某婦至孝而至淫,何以處之?”一神曰:“陽律犯淫罪止杖,而不孝則當誅,是不孝之罪重于淫也。不孝之罪重,則能孝者福亦重,輕罪不可削重福,宜舍淫而論其孝。”一神曰:“服勞奉養,孝之小者;虧行辱親,不孝之大者。小孝難贖大不孝,宜舍孝而科其淫。”一神曰:“孝,大德也,非他惡所能掩;淫,大罰也,非他善所能贖。宜罪福各受其報。”側坐者罄折請曰:“罪福相抵可乎?”神掉首曰:“以淫而削孝之福,是使人疑孝無福也;以孝而免淫之罪,是使人疑淫無罪也,相抵恐不可。”一神隔坐言曰:“以孝之故,雖至淫而不加罪,不使人愈知孝乎?以淫之故,雖孝而不獲福,不使人愈戒淫乎?相抵是。”一神沉思良久曰:“此事出入頗重大,請命于天曹可矣。”語訖俱起,各命駕而散。李故老吏,嫻案牘,陰記其語,反復思之,不能決。不知天曹作何判斷也。

對于所謂既孝且淫的女人,諸神莫衷一是,無法做出恰當的審判,最后決定“請命于天曹”,而紀昀也未作定讞,只以“不知天曹作何判斷也”作結。無論如何,承認現實問題比現存觀念更為復雜,是紀昀思想通達的基礎。

卷二另有一條也表現了紀昀現實的態度,篇中敘一游士與其妾甚相愛,病故前為妾生計慮,稱其改嫁“勢也,亦理也”,唯期待依時為自己掃墓。此妾與后納之者也很恩愛,然恒憶故夫,郁郁而亡。臨歿,懇請新夫將其尸還于前夫墓。而其后夫亦豪士,慨然曰:“魂已往矣,留此遺蛻何為?”竟如所請。對此,篇末有如下議論:

余謂再嫁,負故夫也;嫁而有二心,負后夫也,此婦進退無據焉。何子山先生亦曰:“憶而死,何如殉而死乎?”何勵庵先生則曰:“春秋責備賢者,未可以士大夫之義,律兒女子,哀其遇可也,憫其志可也。”

作品中的女子既改嫁他人,又不忘亡夫,在情感矛盾中,抑郁而死。按紀昀的看法,此女子兩負丈夫,進退無據。何子山則提出了此女子應“殉死”前夫的觀點。然而,何勵庵則發表了不同意見。紀昀將其意見置于最后,在邏輯上是傾向于總結性的。也就是說,雖然從倫理上說,紀昀雖然認為此女子是有可以非議的地方,但他也贊成不必用最高的標準苛責普通人。前者是必須捍衛的倫理觀念,后者則是現實的態度。

紀昀的通達寬容,通過多元化“言”—“曰”格局也得到了很好的反映。如卷十一有一條引申蒼嶺先生言,敘有士人讀書別業,聞有鬼夜中吟哦持酒往澆冢上,以為“幽明雖隔,氣類不殊”,乞現身一談。而鬼則以為其“翩翩有富貴之容”,殊非同調,婉謝約會。篇末紀昀寫道:

余曰:“此先生玩世之寓言耳。此語既未親聞,又旁無聞者,豈此士人為鬼揶揄,尚肯自述耶?”先生掀髯曰:“麂槐下之詞,渾良夫夢中之噪,誰聞之歟?子乃獨詰老夫也。”

在這里,紀昀質疑了故事的真實性,但他同時記錄了申蒼嶺的對答之詞,表明紀昀并不固執己見。在這篇作品中,“言者”與“曰者”之一的紀昀看法并不一致,紀昀也同時客觀地記錄了“言者”本人在后面的看法,表現出紀昀并無意于將自己的觀點強加于讀者。

類似這樣具有對話性的作品在《閱微草堂筆記》中還有一些,如卷十二的一條,開篇即批評“蓋漢儒之學務實,宋儒則近名,不出新義,則不能聳聽;不排舊說,則不能出新義”。然后又引周書昌所編造的故事,敘一士人游泰山,偶談經義,極稱其論叔姬歸一事,推闡至精。夜夢一古妝女子,厲色詰之,并警告士人“爾再妄傳,當臠爾舌,命從神以骨朵擊之”。對此,紀昀寫道:

余戲謂書昌曰:“君耽宋學,乃作此言。”書昌曰:”我取其所長,而不敢諱所短也。”是真持平之論矣。

雖然紀昀與周書昌的見解未必處處相同,但各取所長,不諱其短,顯然是紀昀贊成的實事求是的態度。故于篇末的簡單對話后,紀昀大約放棄了“君耽宋學,乃作此言”的看法,轉而表彰周書昌的“持平之論”。卷十二“朱導江言”條,篇末方可村、戴東原、紀昀,爭相發表議論,或戲謔、或喟然,情態畢現,展現了十分活躍的商榷氣氛。卷十四中的又一條也記此周書昌借鬼魂相互辯難,闡發了對前后七子復古主張的批評,并指出“后之學者,論甘則忌辛,是丹則非素,所得者淺焉耳”。紀昀認可這種“平心之論”,不過認為不必“托諸鬼魅語”,而“書昌微慍曰:‘永年百無一長,然一生不能作妄語。先生不信,亦不敢固爭。’”紀昀如此結尾,同樣是在對話中,表現出自己的寬容。

需要說明的是,紀昀的通達和寬容是有前提的,他試圖以揆諸情勢的做法修正過于絕對化、非人性化的“講學家”的思想,但并沒有建立起一種新的思想觀念。從《四庫全書總目·凡例》中“離經叛道、顛倒是非者,掊擊必嚴;懷詐挾私、熒惑視聽者,屏斥必力”的主張看,紀昀所主張的文化包容性、多樣性,最終統一于對賢文化或正統文化獨斷的一元。事實上,我們在《閱微草堂筆記》中,仍然可以看到紀昀對儒家思想的堅定維護。例如在卷六“漁洋山人”條,他便明確說:“儒者著書,當存風化,雖《齊諧》志怪,亦不當收悖理之言。”

五、小結:敘述者、評論者與接受者開放、平等關系的可能性

筆者無意夸大《閱微草堂筆記》“言”—“曰”結構的價值,受制于文言小說文體的特點,紀昀在這方面的努力依然是局部性的,也并沒有在當時和后世的小說創作中引起足夠的注意,從而產生更大的影響。但他期望在敘述者、評論者與接受者之間,建立了一種較為開放、平等的關系,卻是值得充分肯定的,畢竟這樣的創新使《閱微草堂筆記》與以往的文言小說有了些許差別,為文言小說的發展帶來了一種可能性。即便這種可能性無法在一種已經綿延了兩千年的文體中充分實現,它的文學意義也是不應低估的。

事實上,在小說創作中,具有自由通達的多元化思維的作品并不只有《閱微草堂筆記》。在這方面,《豆棚閑話》表現得更為出色。這部小說所虛擬的“豆棚”場景,既有書場的熱鬧,又有書院的氛圍。其間處處表現出一種鄉間的、自然的游戲心態,因而體現了難得的平等交流和寬容。在一些作品中,艾衲居士采用了靈活的敘述角度,敘述者與接受者間的討論,構成了一種眾聲喧嘩的思想表現方式。最后一篇《陳齋長論地談天》,作者更是虛擬了儒、釋、道思想交鋒中,讓所有執其一端的人都感到興味索然,表明了作者善于消解、卻無意建構的思想特點,這反而使作品帶有了些許現代小說自由開放的意趣。從這樣的對比來看,也許紀昀的通達寬容走得還不夠遠,但他確實跟上了時代的步伐。

2012年8月26日于奇子軒

注:

①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第184頁。

③ 劉知幾撰、浦起龍釋《史通通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81頁。

④⑤⑥ 王汝濤編校《全唐小說》第一冊,山東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88、81、55頁。

⑦ 張齊賢《洛陽搢紳舊聞記》,《全宋筆記》,第一編第二冊,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第180、188頁。

⑧ 劉斧《青瑣高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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