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傳穎
當前,網絡空間治理已成為全球治理領域日益凸顯的新議題,不斷增長的網絡安全、網絡犯罪威脅促使各國不得不謀求因應對策,一方面出臺網絡空間戰略報告,提出各自在網絡空間“建章立制”方面的策略主張;另一方面搭建各種平臺,廣泛尋求盟友,試圖在議題與議程設置上搶占先機。其中,以中美網絡安全工作組、美俄互信措施建設(CBMs)等為代表的大國間雙邊對話合作機制,以及以東盟地區論壇、歐洲安全合作組織(OSCE)、上合組織為代表的區域組織已就網絡治理問題做出諸多努力。與此同時,在聯合國專家組的努力下,各國也就聯合國憲章適用于網絡空間治理方面達成共識。①UNODA,“Developments in the Field of Information and Telecommunications in the Context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June 2013,http://www.un.org/disarmament/HomePage/ODAPublications/DisarmamentStudySeries/PDF/DSS_33.pdf.(上網時間:2013年9月4日)這些不同層面的突破為今后網絡空間全球治理進程的推進奠定了基礎。但從總體上看,各國對網絡空間本身的屬性、網絡權力性質、國家行為體和非國家行為體在網絡空間中的行為準則、網絡資源分配存有不同認知,導致當前關于網絡空間治理模式、治理平臺及治理路徑存在嚴重分歧,而這背后折射出的則是各國在網絡能力、網絡權、網絡文化上的差異,以及不同行為體在認知理念上的差距。
與信息革命歷經從互聯網時代到網絡化時代的演進進程同步,網絡空間的治理也經歷了最初合作為主到當前利益分化、競爭加劇的過程。國際網絡空間治理問題最初主要集中在全球性的技術、執法合作層面,包括信息技術標準制訂、信息基礎設施合作、打擊網絡犯罪等。然而,隨著信息革命步伐的加速,網絡空間的國際治理重要性提升,內涵不斷深化,各國由此產生的矛盾分歧日益彰顯。目前在國際網絡空間治理領域,雖然各方都認為亟需“建章立制”,卻難以回避其間的結構性困境:即存在著網絡空間“主權”和“全球公域”兩種屬性;“政府主導”和“多利益攸關方”兩種治理模式;“聯合國”和“倫敦進程”兩種治理平臺等分歧。
第一,當前對網絡空間的屬性認知上存在“全球公域”與“國家主權”之爭。網絡空間是由人類創造出來的概念,且其本身有一個不斷演進的過程。一方面,技術本身快速演進正在改變人們的觀念,WEB2.0、物聯網、云計算、大數據在重塑傳統社會結構的同時本身也在不斷地拓展網絡空間的資源與權力;另一方面,在從互聯網時代邁向網絡空間時代的進程中,網絡空間的內涵和外延正在不斷擴展,從最初技術層面的概念日益延伸至經濟、軍事、社會、情報收集乃至主權領域等每一個建立在信息系統和網絡系統之上的節點中。因此,目前國際社會對“網絡空間”這一概念尚無普遍認可的定義。美國在《網絡空間政策評估》中將其定義為包括互聯網、電信網絡、計算機系統和嵌入式處理器組成的相互依賴的信息基礎設施。①The White House,“Cyberspace Policy Review:Assuring a Trusted and Resilient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Infrastructure”,http://www.whitehouse.gov/assets/documents/Cyberspace_Policy_Review_final.pdf.(上網時間:2012年6月1日)美國政府認為,網絡空間是由人類創造出來的虛擬空間,具有“全球公域”屬性,并將其納入美國的全球公域戰略。但實際上,美國的戰略目標是通過在全球公域建立霸權,攫取這些沒有明確國家屬性空間的資源與權力;同時限制競爭對手進入公共空間,獲取政治、經濟、軍事資源。②Barry R.Posen,“Command of the Commons:The Military Foundation of U.S.Hegemony”,International Security,No.1,Summer 2003,pp.5-46.另一種觀點針鋒相對地認為,網絡空間建立在信息基礎設施之上,存在于國家、社會之間,具有明確的主權屬性。主權國家既有促進網絡空間發展、維護網絡空間穩定、保護網絡空間安全的職責,也有依法對網絡空間行使管理,打擊網絡犯罪,保護信息隱私的權力。因此,網絡空間不是所謂的“全球公域”,它是國家主權的重要組成部分。③CSCAP:“Ensuring a Safer Cyber Security Environment,a Memorandum from the Council for Security Cooperation in the Asia Pacific”,May 2012.
網絡空間的兩種不同屬性認知決定了各國在網絡空間全球治理模式、平臺、路徑上的分歧,這也是國際社會在網絡空間全球治理進程中最難達成共識的核心問題之一。目前,這兩種觀點已有過兩次較大交鋒。一是在2012年第66屆聯合國大會上,中國、俄羅斯聯合上合組織成員國向聯合國提交“信息安全國際行為準則”,遭到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強烈抵制。該文件認為,與互聯網有關的公共政策問題的決策權屬于各國主權范疇,應尊重各國在網絡空間的主權,尊重人權和基本自由,尊重各國歷史、文化和社會制度多樣性等。④參見中俄等國向66屆聯大提交的《信息安全國際行為準則》,http://www.fmprc.gov.cn/chn//pds/ziliao/tytj/t858317.htm.(上網時間:2012年6月5日)二是在2012年迪拜國際電信聯盟大會上,89個信息發展中國家與55個信息發達國家在將“成員國擁有接入國際電信業務的權力和國家對于信息內容的管理權”寫入《國際電信規則》問題上出現對立,由于55個信息發達國家聯合抵制,該條約沒有生效。⑤BBC,“US and UK Refuse to Sign UN's Communications Treaty”,December 14,2012,http://www.bbc.co.uk/news/technology-20717774.(上網時間:2013年9月15日)
網絡空間的屬性之爭反映了各國對于網絡權力擴張和限制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想借助其在網絡空間的優勢,謀求在網絡空間建立霸權。而廣大發展中國家一方面要維護網絡空間的開放、穩定,讓網絡空間更好地服務于經濟發展、政治穩定、社會進步;另一方面要抵制美國等西方國家借助其在國際網絡空間基礎設施和信息產業上的優勢,以所謂“全球公域”、“信息自由”等為借口將自身的勢力擴張到他國的網絡空間和主權領域。
第二,當前網絡空間全球治理中存在“政府主導型”和“多利益攸關方”(Multi-Stakeholder)兩種治理模式之爭。⑥參見 CFR,“Defending an Open,Global,Secure and Resilient Internet”,June 2013,http://www.cfr.org/cybersecurity/defendingopen-global-secure-resilient-internet/p30836;Jonathan Cave,etc.,“Responsibility in the Global Information Society:Towards Multistakeholder Governance”,Santa Monica,CA:RAND Corporation,2007,http://www.rand.org/pubs/technical_reports/TR472.(上網時間:2013年9月15日)前者認為各國政府是網絡空間治理的最主要行為體,在網絡空間履行國家職能,負責網絡空間所依賴的信息基礎設施的安全、運營,管理網絡空間的信息,并依法打擊網絡犯罪行為。“多利益攸關方”治理模式認為,網絡空間是由一個個行為體組成,既包括國家行為體,也包括公司、非政府組織、學術團體乃至個人用戶,政府無法像在現實世界那樣管理網絡空間,非國家行為體對于網絡空間的開放、繁榮、透明具有與國家同等重要的角色。因此,網絡空間治理應當建立在所有非政府行為體參與的“多利益攸關方”治理模式之上。
對于這兩種治理模式之爭,顯然前者的可操作性更強,后者的代表性更廣泛。目前,主權國家仍是國際關系主要行為體、全球治理的主要推動者和參與者。⑦Bruce Russett& Harvey Starr,World Politics:The Menu for Choice,Cengage Learning,January 2012,p.69.非國家行為體參與全球治理往往面臨能力、權力、資源缺乏等問題,而發展中國家則面臨代表性不足的困境。以筆者參與的多個國際研討會為例,與會非國家行為體主要包括以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國際戰略研究中心(CSIS)、蘭德公司(RAND)、英國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等為代表的西方高校和智庫,微軟、思科、谷歌等主要來自美國的互聯網公司,美國國家科學院(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全球網絡倡議”(Global Network Initiative)、“互聯網工程任務組”(IETF)等西方非政府組織代表。因此,很多發展中國家代表質疑所謂的“多利益攸關方”治理的代表性僅僅代表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而廣大發展中國家在網絡空間的非國家行為體由于缺乏國際行動能力,其聲音難以被聽到,更不用說參與網絡空間的全球治理進程。因此,發展中國家主張為確保網絡空間全球治理進程的公平性,應平等看待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的訴求。多數發展中國家代表認為“多利益攸關方”治理模式可以用于在一國之內制定互聯網公共政策,主權國家應作為參與網絡空間全球治理的進程代表,但需廣泛聽取和采納非國家行為體的意見。
“多利益攸關方”支持者認為,政府主導型模式如果成為全球治理標準,就賦予了政府合法監控網絡的權力,政府往往會封鎖、過濾、阻礙特定信息,損害網絡空間的言論自由和人權。此外,政府對于網絡空間控制也會阻礙全球經濟、金融、貿易的自由流通,甚至會在某些情況下導致網絡空間的分裂。根據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CFR)的報告,多數美國跨國企業認為政府對網絡的控制會影響企業的日常運作,對商業產生負面影響。①CFR,“Defending an Open,Global,Secure and Resilient Internet”,June 2013,pp.14-19.出于不同的社會結構和認知觀念,上述兩種模式之爭將會繼續主導今后一段時間網絡空間全球治理進程。
第三,上述兩種不同的治理模式導致各國在網絡空間全球治理平臺的選擇上存在巨大差異。“政府主導型”治理模式的支持者傾向于在聯合國框架內尋求解決方案;“多利益攸關方”治理模式的支持者則主張繞開聯合國,建立新的國際網絡空間全球治理機制。
多數國家認為,聯合國是當前國際關系中最具合法性和權威性的國際組織,諸多全球性議題都是在聯合國框架下通過談判取得進展的,因而聯合國是開展網絡空間治理的最佳平臺。不僅如此,聯合國及其下屬的相關機構已經在早期網絡空間全球治理的合作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如聯合國下屬的國際電信聯盟在電信基礎設施合作領域,國際刑警組織在打擊網絡犯罪的跨國行動中都有出色表現。此外,聯合國本身也對承擔網絡空間國際治理工作表現出積極的態度。聯合國副秘書長彼德·朗斯基(Peter Launsky)指出,“網絡問題是需要大家集體解決的挑戰之一,而聯合國是一個應對全球挑戰的平臺,因此作為全球性挑戰的網絡問題需要由聯合國來解決”。②“聯合國副秘書長:網絡安全是全球挑戰要由聯合國來解決”,2013 年6 月27 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3-06/27/c_124922893.htm.(上網時間:2013年9月10日)目前,在聯合國推動下,網絡空間全球治理已經取得了諸多進展,如聯合國專家組(GGE)在2013年6月向聯大提交了一份關于現有聯合國憲章適用于網絡空間的報告,該報告取得了廣泛共識,推動了網絡空間“建章立制”的進程。③UNODA,“Developments in the Field of Information and Telecommunications in the Context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June 2013.此外,聯合國專家組秘書處編寫的《網絡犯罪問題綜合研究報告》具有廣泛的代表性,被很多國家認為可以作為國際社會合作打擊網絡犯罪的綜合性多邊法律文書和示范性條款。④UNODC,“Open-ended Intergovernmental Expert Group to Conduct a Comprehensive Study of the Problem of Cybercrime”,February 2013,http://www.unodc.org/unodc/en/organized-crime/expertgroup-to-conduct-study-cybercrime-feb-2013.html.(上網時間:2013年9月4日)
另一種觀點認為,網絡空間不同于物理世界,其復雜性和深刻性都使得聯合國無法勝任其治理的任務。尤其是在網絡安全領域,現有的聯合國機制無法對迅速發動的網絡攻擊做出快速反應。因此,在應對有國家支持的高持續性威脅(APT)時,聯合國框架下的決策機制和決策過程會延誤解決問題的最佳時間。這種觀點認為,應當由網絡空間的每一個使用者,也就是企業、公民社會和學術團體來共同維護網絡空間的秩序,并凸顯其非官方性和扁平化架構,在此基礎上建立一種自我管制、強調私營部門領導權、自下而上的治理模式。①CFR,“Defending an Open,Global,Secure and Resilient Internet”,June 2013,p.12.2011年美歐開始推動的“倫敦進程”(London Agenda)可謂這一主張的重要實踐。在經歷過“倫敦會議”、“布達佩斯會議”和“首爾會議”后,該進程已具備一定影響力,并獲得部分國家認可。在2013年10月的首爾網絡空間大會上,共有87個政府代表團與會,43位部長級官員發言,初步彰顯出其在國際網絡空間治理方面的巨大潛力。②魯傳穎:“發展中國家積極參與網絡空間治理”,《中國社會科學報》,2013年10月21日,第1版。然而這種觀點目前還只是一種理念,且未提出解決問題的有效方案和路徑。此外,發展中國家由于社會信息化發展程度較低,其國內的企業、公民社會、技術團體等非國家行為體并沒有能力代替國家應對網絡空間的威脅。
這兩種觀點并非爭鋒相對,相反在實踐中可以互為補充。目前在多方推動下,各國在治理平臺選擇上已經取得了一定共識,即網絡空間全球治理離不開聯合國的協調,也不能沒有企業、市民社會、技術團體的參與。今后網絡空間全球治理的可能趨勢是,在聯合國框架下通過設立相應的機構和制定相應的規則,把企業、公民社會、技術團體等納入治理進程,同時充分考慮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網絡能力上的差距,通過機制性安排消除不平等問題。
社會學大師曼紐爾·卡斯特(Manuel Castells)在其著作《信息社會三部曲》中將網絡空間定義為由歷史性的社會關系賦予空間形式、功能和社會意義的物質產物,③[美]曼紐爾·卡斯特著,夏鑄九、王志弘等譯:《網絡社會的崛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504頁。認為網絡空間實際上是技術與政治、社會、文化的結合體。網絡技術在對政治、社會、文化等元素進行改造的同時,這些元素也會對網絡技術的使用程度、適用范圍、價值屬性產生影響。網絡空間雖然建立在統一的技術標準之上,但技術由誰掌握、標準由誰確定與各國的網絡能力和網絡權相關。另外,網絡空間的國家和非國家行為體所處的不同政治、社會、文化環境,也產生了網絡空間文化“多元論”與“一元論”等不同觀念之分。
第一,一國在網絡空間的能力大小決定了其對網絡空間權力與資源、開放與穩定、發展與繁榮的不同認知,導致其在選擇治理模式、治理平臺上的不同。網絡能力主要包括網絡空間技術基礎、網絡空間戰略規劃及參與網絡空間全球治理能力等三部分組成。在當前國際網絡空間爭論中,這一現象主要表現為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能力差距。
2012年“世界經濟論壇”發布了《全球信息技術報告》,對全球142個經濟體進行網絡就緒度排名(Networked Readiness Index),結果顯示發達國家在網絡能力上的指標遠遠高于發展中國家。④World Economic Forum,“The Global Information Technology Report 2012:Living in a Hyper-connected World”,http://www3.weforum.org/docs/Global_It_Report_2012.pdf.(上網時間:2013年9月4日)這種結果與信息、通信和技術(ICTs)的發展進程有很大關系。歷史上,絕大多數信息技術誕生在發達國家,這使其得以壟斷網絡技術、標準和產業,并將這種技術優勢轉化為網絡空間的權力優勢。例如,負責國際域名解析的唯一一臺主根服務器被放置于美國境內,還有12臺根服務器中的9臺也在美國境內。與此同時,美國的互聯網企業幾乎壟斷了網絡空間所有重要的技術產業。如思科在網絡設備制造領域、高通在芯片制造領域、微軟在操作系統領域、谷歌在搜索引擎領域、臉譜在社交網絡領域等都具有壟斷性地位。發展中國家則往往缺乏網絡技術的研發能力,只能被動接受發達國家企業所提供的服務,并受到發達國家在技術、標準、產業等方面的全方位制約。因此,發展中國家更傾向于讓聯合國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尋求更為公平的網絡空間政策。
因此,在當前網絡空間全球治理進程中,加強國家的網絡能力建設是最熱門的議題之一,主要原因首先在于網絡空間中存在“水桶理論”,即網絡空間缺乏物理邊界,全球網絡互聯互通,一個國家的網絡出了問題往往會影響到整個網絡空間的安全、穩定。其次是發展中國家對該議題有強烈的需求。在沒有相關國際性法律、法規約束網絡空間惡意行為的前提下,各國在網絡空間治理上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特別是在涉及到網絡攻擊、入侵等有關網絡安全問題上,加強本國在技術和管理上的能力是目前最為有效的解決方案。最后是發達國家希望通過技術和信息基礎設施援助、培訓等機制使發展中國家逐步接受西方主導的制度、標準和規范。鑒此,各方都認為加強國家能力建設是當前網絡空間全球治理進程中最具有實質性意義的步驟。
第二,一國在網絡空間權力的大小客觀上導致其在全球治理中傾向不同模式和平臺。網絡權指國家的網絡技術、網絡戰略及參與網絡空間全球治理能力通過與其他政策資源結合而形成的一種新的國際關系權力。網絡權主要包括強制性(Compulsory)、制度性(Institutional)、結構性(Structural)和生產性(Productive)等四種不同形態。①David J.Betz& Tim Stevens,Cyberspace and the State:Toward a Strategy and the State,New York:Routledge,2011,pp.42-53.與網絡空間全球治理相關的網絡權主要指前兩種。在網絡空間,擁有先進互聯網技術以及大量全球網絡基礎設施、積極參與全球治理的國家所擁有的網絡權會超過其他國家。
強制性網絡權通常體現在網絡強國通過使用進攻性網絡手段迫使失敗一方做出讓步或者承擔損失。如2010年美國在以色列的協助下開發出“震網”病毒(Stuxnet),并使用該病毒感染了伊朗60%包括核設施在內的關鍵基礎設施,致其上千臺生產濃縮鈾的離心機被摧毀,整個核計劃被迫延后數年。據《紐約時報》報道,“震網”病毒乃美國政府“奧利匹克計劃”的一部分,直接由奧巴馬總統下令實施。②“Obama Ordered Wave of Cyber-attacks Against Iran”,New York Times,June 1,2012,http://www.nytimes.com/2012/06/01/world/middleeast/obama-ordered-wave-of-cyberattacks-againstiran.html.(上網時間:2013 年9 月4 日)由于缺乏相應的國際機構管制,美國的行為并未受到任何指控。因此,在網絡空間權力大的國家傾向于權力不受限制;權力小的國家往往無力抵擋強國在網絡空間的權力,因此主張網絡空間的國家邊界,傾向于通過強有力的國際組織和機制來制約強國權力。這是導致網絡空間出現主權屬性和公域屬性分歧的主要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強制性網絡權與全球網絡空間的關鍵基礎設施分布有關,目前這些設施特別是洲際光纖和全球節點路由器主要位于美國境內,這使得網絡空間最重要的信息資源大多數都流向或者流經美國。近期揭露的“棱鏡門”事件展示了美國是如何利用境內的全球信息基礎設施和大型企業開展情報收集和信息監控工作的。美國就像編織了一張張大網,攔截每一個流經美國的信息數據。③“Prism”,The Guardian,June 11,2013,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prism.(上網時間:2013年9月9日)美國全國研究委員會(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的計算機科學和通訊專家赫伯特·S·林(Herbert S.Lin)認為,美國現在已經具有監視和收集互聯網流量中的大部分數據、并通過大數據技術對這些數據進行情報分析的能力。④“How the U.S.Uses Technology To Mine More Data More Quickly”,New York Times,June 13,2013,http://www.nytimes.com/2013/06/09/us/revelations-give-look-at-spy-agencys-widerreach.html?pagewanted=all.(上網時間:2013年9月4日)不僅如此,美國政府還要求谷歌、雅虎、臉譜等互聯網公司進行數據分享,獲取私人用戶信息。⑤“NSA Prism Program Taps in to User Data of Apple,Google and Others”,The Guardian,June 7,2013,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3/jun/06/us-tech-giants-nsa-data.(上網時間:2013年9月4日)最有爭議的是美國甚至對歐盟總部、聯合國總部、外國政要統統實施監控。⑥Spiegel,“Attacks from America:NSA Spied on European U-nion Offices”,June 29,2013,http://www.spiegel.de/international/europe/nsa-spied-on-european-union-offices-a-908590.html.(上網時間:2013年9月4日)從這些披露的文件材料看,美國上述做法已經違反了網絡空間的基本倫理,在全球造成了嚴重恐慌,給當前網絡空間全球治理帶來了不和諧因素。這也促使網絡空間的弱國尋求在聯合國框架下對強國權力予以制約,以保護自身在網絡空間的主權和權利不受侵犯。
制度性網絡權是指通過控制網絡空間某些正式的和非正式的機制凌駕于他國之上,或對他國進行制度性懲罰。美國就曾多次利用其掌控的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ICANN和根域名服務器,通過停止對特定域名的解析,使他國在互聯網上消失,從而遭受巨大政治、經濟損失,甚至出現社會動蕩、政權更迭。⑦David J.Betz& Tim Stevens,Cyberspace and the State:Toward a Strategy and the State,pp.47-48.2001年美國政府在對伊拉克發動戰爭前曾指令ICANN停止對以“.iq”為結尾的伊拉克國家頂級域名的解析服務,使得伊拉克境內的網站全面停止提供服務,給伊拉克造成了嚴重的社會、政治、經濟混亂。此外,美國對于他國的域名還私相授受。在塔利班統治阿富汗時期,ICANN將以“.af”結尾的域名管理權授予美國認為合法的前流亡政府,反恐戰爭之后于2003年轉交給美國支持的阿富汗過渡政府。對于美國這種行為,伊拉克和塔利班政府根本無力對抗。①楊劍:《數字邊疆的權力與財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08-211頁。
當然,也應看到,網絡空間的權力結構正經歷由發達國家向新興國家轉移的趨勢。隨著新興國家信息化程度增加和網民數量的大幅增長,新興國家在網絡空間的權力也在同步增長,并開始在一些領域打破美國的壟斷。新興國家通過加大研發投入,網絡技術已有大幅提高,以華為為代表的設備制造商已經與老牌的思科公司平起平坐。另外,在以路由器和光纜為代表的信息技術關鍵基礎設施領域,新興國家也有了明顯進步,打破了發達國家的壟斷。這種趨勢一方面為發展中國家參加網絡空間全球治理進程爭取到了更加平等的地位,另一方面加速了新的信息技術和基礎設施向發展中國家轉移的速度,提高了發展中國家整體信息化水平。②楊劍:“新興大國與國際數字鴻溝的消弭——以中非信息技術合作為例”,《世界經濟研究》,2013年,第4期,第24-27頁。
第三,網絡文化是網絡空間治理的核心與根本議題之一,并集中表現于“多元論”和“一元論”兩種觀點的對立。“多元論”與卡斯特的定義相關,認為信息社會建立在文化、制度、經濟基礎之上,網絡空間吸收并反映多元文化,網絡空間的治理目標應當是追求多元文化的和諧共存。“一元論”觀點認為,網絡空間應有統一的標準,當一個行為體進入網絡空間,就應當被視為接受這種標準,如不同的國家都將自己的文化、制度、經濟發展水平等因素納入網絡空間,就會導致網絡空間的開放、透明、繁榮、安全被破壞。③Hillary Clinton,“Secretary Clinton’s Remarks on Internet Freedom”,December 8,2011,http://iipdigital.usembassy.gov/st/english/texttrans/2011/12/20111209083136su0.3596874.html#axzz2eIWPYNRu.(上網時間:2013年9月4日)
“多元論”觀點已被寫入“信息社會峰會”2003年《日內瓦原則宣言》和2005年《突尼斯議程》。這兩份文件中的相關表述指出,文化多樣性是人類共同遺產,信息社會應立足和促進文化多樣性、傳統和信仰的尊重,并加強不同文化之間的對話。④UNESCO,Fostering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for Development,CI/INF/2010/RP/1,2010,pp.20-26.“一元論”觀點出現在網絡空間的戰略地位不斷提高、網絡空間資源積聚增加和權力分配日益不均衡之時,主張以所謂“普世”標準治理網絡空間,特別是認為美國在信息自由、網絡人權等方面的標準應被視為互聯網統一的標準。它試圖借助網絡空間“建章立制”的機會把該理念推至全世界,并促使那些信息化發展程度較低的國家接受這種標準。“一元論”的實質與“全球公域”觀點類似,都是試圖借助某種理論,向他國輸出美國的價值觀和行為方式,塑造美國在網絡空間的霸權。⑤闞道遠:“美國‘網絡自由’戰略評析”,《現代國際關系》,2011年,第8期,第18-20頁。但“一元論”觀點忽視了不同國家的社會文化基礎,在網絡空間全球治理進程中遇到了很大挑戰。實際上這種觀點混淆了網絡技術標準與社會標準,曲解了網絡本身的開放、多元、透明性質,試圖以所謂的技術標準統一治理標準,而忽視了網絡空間最終是由每一個用戶組成、每一個用戶都成長在特定的歷史文化當中并受其影響這一網絡文化特點。
“一元論”與“多元論”的碰撞最終引發了一場重大沖突。2012年7月,美國影片《穆斯林的無知》的預告片被上傳至視頻網站優兔(YouTube),引來了數以萬次計的觀看和轉發,并引發了穆斯林世界的強烈抗議。但優兔網站并沒有將視頻刪除,而是依據相關規定保護所謂的“表達自由”。該事件一方面引發了支持穆斯林的黑客組織對美國富國銀行、匯豐銀行等多家金融機構實施分布式拒絕服務攻擊(DDoS),另一方面釀成了美國駐利比亞大使館被砸,大使在沖突中被殺害的悲劇。⑥Chris Stevens,“US Ambassador to Libya,Killed in Benghazi Attack”,The Guardian,September 12,2012,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2/sep/12/chris-stevens-us-ambassador-libyakilled.(上網時間:2013年9月4日)支持“多元論”的國家認為,文化背景和傳統的不同是各國互聯網公共政策存在差異的重要根源,網絡空間全球治理必須重視各國政策背后的文化因素,在互相尊重和包容的基礎上推進合作。
中國是網絡空間大國,網民數量世界第一,是網絡空間全球治理的重要力量之一。在參與網絡空間全球治理進程中,中國擁有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大國兩重身份。一方面,從發展中國家角度出發,中國應支持網絡空間的主權屬性,堅持主權國家在網絡空間的合法權力,主張聯合國是主要的治理平臺。與此同時,應從參與網絡空間治理、加強內部戰略協調、增強網絡能力建設等三個方面采取有效措施推進中國的網絡空間戰略。另一方面,從新興國家身份來看,中國應當加大對信息基礎設施落后國家的援助力度,主動承擔消減數字鴻溝的國際責任。
首先,中國應制定全方位參與網絡空間治理的政策。從全球層面看,當前網絡空間有效治理機制的缺失導致的網絡霸權威脅到了中國的國家安全和經濟安全,中國應積極推動國際合作與對話,參與制訂互聯網標準與規則,改變在國際標準制定方面的被動局面,積極提升國際話語權,增加本國在未來網絡空間新格局中的分量。在地區層面,應進一步加強上合組織成員國在網絡空間治理上的務實合作,積極參與東盟地區論壇相關議題的討論和推進。在雙邊層面,應積極與主要大國開展合作,通過對話解決在網絡空間的矛盾分歧。目前,中國與美國在戰略與安全對話框架下設立了中美網絡安全工作組,工作組第一次會議就取得了一系列成果,在戰略安全層面就制度建設、網絡外交、國際規則等問題進行了深入交流,并擬定技術層面加強兩國計算機網絡應急響應機構之間的合作,執法層面加強打擊網絡犯罪的執法合作。①外交部:“第五輪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框架下戰略對話具體成果清單”,2013 年 7 月 12 日,http://www.mfa.gov.cn/mfa_chn/zyxw_602251/t1058541.shtml.(上網時間:2013 年9月4 日)
其次,隨著網絡空間內涵和外延的不斷深化和擴展,應進一步加強網絡空間的戰略協調,加強內部協調機制建設,統籌各種資源。當前中國在參與網絡空間的全球治理進程上,各個部委和主管部門各自負責對口的機構,缺乏統一的協調機構,如工信部負責參與國際電信聯盟的相關技術層面合作;外交部負責全球治理和中美網絡安全工作組機制;國新辦負責中美互聯網論壇;公安部負責聯合國關于打擊網絡犯罪的合作。此外,各層次的網絡應急處理合作、技術培訓、設備援助都分散在不同的部門和地區。雖然近來各個部門之間的橫向溝通正在逐步加強,新的機制也在開始逐步推進,如外交部于2013年6月設立了網絡事務辦公室統籌網絡外交事務。但總體而言,仍然缺乏國家層面有效的統籌規劃和資源整合。
再次,當前網絡空間全球治理機制尚待建立,網絡空間霸權悄然擴展,在缺乏國際層面有效制約的情況下,必須依靠自身力量維護網絡空間的安全與主權。中國必須從自主技術和民族產業發展兩個角度同時提升自身力量,加大對于網絡技術的研發投入,依靠技術力量降低網絡風險。與此同時,要加強對國外先進技術和應用的跟蹤研究,同步研究安全漏洞檢測防御技術,評估并提高網絡安全縱深防御能力;鼓勵互聯網企業發展創新,把用戶依賴的互聯網應用掌握在自己手里,維護網絡空間的獨立性和自主性。
最后,積極消弭網絡空間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間的數字鴻溝。在這方面,中國作為新興國家可以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并顯示承擔國際義務的決心,要積極推動信息技術向發展中國家轉移的速度,特別是將自身在信息產業發展、網絡戰略制定、社會信息化上的相關經驗教訓與發展中國家分享。②參見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國際戰略與安全形勢評估(2012/2013)》,時事出版社,2013年,第125-128頁。例如,中國與非洲國家的合作中,信息技術合作就占了重要的一塊。國際電信聯盟副秘書長趙厚麟在2012非洲信息通信大會期間表示,非洲電信業的發展離不開與中國的合作。尼日利亞通信委員會公共事務部主任托尼·奧約波稱,沒有中國的幫助,尼日利亞電信業不可能發展得如此迅速。③“非洲電信業在合作中加速奔跑”,《人民日報》,2012年6月 27 日,http://media.people.com.cn/n/2012/0627/c40606-18388400.html.(上網時間:2013 年9 月4 日)中國可在當前已有成果基礎上,加大與其他新興國家以及發展中國家的合作力度,通過技術合作、產業合作提升在網絡空間全球治理上的共同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