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國女權主義在后現代語境中呈現出眾聲喧嘩,雜語共生的態勢。改良派認為女權主義理論應該實現范式的轉變,走向“市場女權主義”;激進派對女權主義與新自由主義之間危險的曖昧提出警示。盡管改良派風頭正勁,但宣布后女權時代已經來臨為時過早,仍有許多人以行動主義的方式進行著反抗。
【關鍵詞】反女權倒退 激進女權主義 改良女權主義 行動主義
反女權與反反女權的交鋒
蘇姍·法呂迪把保守的里根、布什時期稱為反對女權主義政治的倒退。20世紀70年代末,反女權初現端倪,80年代初,本質主義意識形態已經入主白宮,80年代中期,反女權進入大眾文化視野。新右派領袖最先拋出了反攻的中心論點:婦女平等應為婦女乃至社會的不幸負責。新右派婦女組織不遺余力地反對女權主義,反女權的聲音還來自知識分子群體。
在美國頭號反女權主義者、自由作家喬治·吉爾德看來,獨立單身職業女性的生活是一場災難,而且她們的獨立威脅著男性作為養家人的戶主地位。芝加哥大學教授阿蘭·布魯姆認為經過婦女運動,女人從男性獨裁中解放了出來,可以為所欲為,婦女解放不僅造成了社會問題、經濟問題,而且還破壞了美國的學術研究。1991年,加州一百多名教授成立了“加州學者協會”,攻擊女性研究項目,宣稱雇傭女性和少數民族以及注冊女性和少數民族學生是在破壞學術標準。
在反撲潮流下,許多前鐵桿女權主義者修正了自己先前的女權主義觀點。貝蒂·弗里丹收回了在《女性的奧秘》(1963)中的“過激”言論,家庭不再是“舒適的集中營”“陷阱”,而是捍衛幸福的最后一座堡壘。弗里丹在《第二階段》(1981)中的女權主義觀點主張超越性別政治,弗里丹修正后的不談性別只談家庭的“捍衛家庭女權主義”與新右派的觀點極為合拍。
費城藝術大學教授卡米拉·帕格利亞(1947~)因為《性面具》(1990)一書一夜成名。帕格利亞為等級制歡呼:“性自由、性解放,不過是現代妄想。人類是等級制度的動物,將一種等級制度清除掉,另一個則將取而代之,也許后者比前者更難讓人合意。”①帕格利亞恭維男權制:“男人創造了這一切。……如果讓文明掌握在女性手中,我們將仍然生活在草屋里。”②她宣稱“歷史上婦女不長于用概念思考并不是因為男人限制她這么做,而是婦女不需要為了生存而去進行概念思考”。③對于帕格利亞等人對女權主義思想的全面顛覆,貝爾·胡克斯指出,帕格利亞的“新”女權主義最大的問題在于帕格利亞及其追隨者“剝去了女權主義所有激進的政治目標,包括批判性別歧視,號召摧毀男權制等。她們重新包裝了女權主義,使得女權主義最終成了只關心在公眾領域與所屬階級的男性取得性別平等。”胡克斯諷刺自封激進的帕格利亞“在白人至上資本主義男權制舞臺的中央自我陶醉”。
凱蒂·羅伊夫(1968~)是普林斯頓大學博士,紐約大學教授。評論界稱羅伊夫的《事后的清晨》(1993)是“女權主義討論中的新聲”,“了不起—是羅伊夫這代人對以女人的名義打造的女權主義發出的第一聲抗議”,“一本像炸彈一樣的書”。羅伊夫毫不掩飾對女權主義的厭惡和反感,她替男性鳴冤叫屈,責備女權主義者在性問題上神經過敏,責備性騷擾受害人抱住受害者身份不放。胡克斯指出羅伊夫的批評代表著一種女權主義寫作中的不良傾向—將女權主義變得狹隘、瑣碎、去政治化。年輕白人特權女性創造的女權主義敘述重新將物質上占優勢地位的白人女性的經歷擺到中心地位,否認種族差異和階級差異,這不僅表現在構建女性身份方面,而且表現在與女權主義運動的關系方面。認為女權主義主要是為了物質優越的白人女性,也主要與物質優越的白人女性有關,這是一種錯誤的倒退。
娜奧米·沃爾夫(1962~)在《以火攻火》(1993)中為女性已經奪取的權力大唱贊歌,并且為女性如何自我賦權進行了熱情洋溢的描述。女性黑暗、無情的一面曾經被忽視、抹煞,如今正得到認可,女性應該放下對權力的恐懼,“要去想象侮辱女性的行為會遭政治報應;要去找錢、用錢;要去想象勝利并享受勝利。”④復仇、金錢、勝利應該成為女性的合法夢想。
胡克斯指出新生代女權主義作家凱蒂·羅伊夫和娜奧米·沃爾夫的作品“完全忽視種族和階級問題,狡猾地顯示好像女權主義運動中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些討論一樣。”大眾可能會輕而易舉地產生沃爾夫所謂的“富裕心理”,但帶來豐厚物質收入的職業機會對他們來說卻是可望而不可及,沃爾夫的權力觀不具包容性。沃爾夫拒絕認可女權主義是一場尋求消滅性別歧視,消滅性別剝削和性別壓迫的政治運動,她所謂的“權力女權主義”是一種去政治化的女權主義,將女權主義化約成了個人自助的夢想。
改良派與激進派的交鋒
隨著第二次女權主義浪潮轉向學院,由于學術圈的女權主義者對馬克思主義的忠誠,第二次浪潮后的女權主義者不斷向市場經濟發起攻擊。經過理論的概全化,資本主義消費文化中可以說根本無法生產出有女權主義特點的東西。但是沃爾夫建議在體制內開展活動,認為女性能夠做到既支持資本主義,同時還能表現出進步。胡克斯認為看到改良的價值這一點無疑是正確的,但她認為欣賞改良并不意味著就必須反對革命、消滅革命。胡克斯和沃爾夫的分歧體現了當代美國女權主義理論中反對市場派和主張市場派之爭。
反對市場的胡克斯、南希·弗雷澤等思想家認為,權力女權主義背離了第二次女權主義浪潮的路線。第二次女權主義浪潮反對二戰后出現的國家資本主義,從再分配、認可、表征三個角度對國家資本主義體制中的經濟不公、政治不公、文化不公展開了批評,要求對體制的深層結構進行改變。作為一場小規模的反文化運動,女權主義思想在全球范圍內得到傳播,但由于環境的變化,如今的女權主義充滿曖昧含混,容易受到新型資本主義的誘惑,為其合法性效力。
女權主義的某些理想和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順利合流并非毫無鋪墊。第二次女權主義浪潮脫胎于新左派,新左派批評國家資本主義,譴責公司文化要人們墨守成規、步調一致,新左派的這個觀點為更具靈活性的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提供了理論合法性。在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模式中,團隊之間靈活的平行、網狀的關系替代了嚴格的等級制組織。第二次女權主義浪潮中的女權主義者批評“家庭工資”,男性不應該成為家庭收入的唯一來源,但如今這個話題被用來穩定勞力價格,如果男性勞力對工作挑挑揀揀,還有許多女性勞力可以當替補。新自由主義女權主義將追求性別正義的女權主義話語演變成了一種強調身份和差異的身份政治的變體,低調談論政治經濟,高調談論文化,她們談論的文化與經濟分離、與資本主義分離。第二次浪潮中的女權主義反資本主義,新自由主義女權主義不反資本主義,用赫斯特·艾森斯坦的話來說,女權主義“與新自由主義建立了危險的曖昧關系”。
貝爾·胡克斯堅持“反白人至上資本主義男權制”的批評立場,她不贊同新生代女性主義者不講性別壓迫、不講經濟不公,只把它當作一種可以任意選擇的生活方式來推銷的女權主義。胡克斯堅持的是第二次女權主義浪潮時期的基本政治路線,而且她并不孤獨。南希·弗雷澤為新自由主義之后的女權主義設計的路線是:要反經濟主義,要繼續對資本主義進行批評,要堅定地站到左派立場;新自由主義時代之后的反男性中心意味著要打破批評家庭工資與靈活性更強的資本主義之間的虛假聯系,要消除帶薪工作的中心地位,肯定非商品化的活動。胡克斯認為現存的改良女權主義思想,在行動、思路上是錯誤的。關注階級主義、種族主義、性別主義交織的體制如何讓婦女遭受剝削和壓迫,這種社會變革理想是女權主義解放唯一真正的希望。
宣稱已進入后女權時代為時過早
葆拉·卡門在《女權主義的命運》(1991)一書中對反女權回潮時期美國女權主義運動作了全景呈現。美國女權主義運動并未壽終正寢,而是具有了獨特的時代特點。60年代的女權主義充滿革命修辭,而在80、90年代時20來歲的新一代女權主義者傾向于選擇一種更溫和的行動主義。校園內的行動主義包括反強奸、爭取墮胎權、收回夜晚的游行示威,校園外的行動主義包括成立青年婦女組織。青年婦女仍然在繼續加入現有的婦女組織如“全國婦女組織”和“全國撤銷墮胎法協會”,并成立新的女性組織,“年輕女性規劃”“婦女信息網絡”“婦女主義圈子”“能量”“思考小組”等組織就是其中的代表。
貝蒂·弗里丹、卡米拉·帕格利亞、娜奧米·沃爾夫、凱蒂·羅伊夫、琳達·斯科特等人為改良女權主義搖旗吶喊;蘇珊·法呂迪、貝爾·胡克斯,南希·弗雷澤等人對女權倒退行為進行了批駁,堅持激進女權主義思想。宣布進入“后女權時代”既沒有條件,也不是事實。為了將貧困的女性化轉變為權力的女性化,許多女權主義者以行動主義的方式進行著反抗,拒絕與人文主義思想合流。
(作者為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本文系四川外國語言文學研究中心“貝爾·胡克斯批評思想研究”基金項目研究成果,項目編號:SCWY09-06)
注釋
①②③[美]卡米拉·帕格利亞:《性面具》,王玫,王鋒,李巧梅,蕭湛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3頁,第38~39頁,第21頁。
④Naomi Wolf, Fire with Fire: the New Female Power and How It Will Change the 21st Century,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93, p. 36.
責編/王坤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