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四重奏是重要的室內樂體裁,對于演奏技術有很高的要求,是音樂家志趣、品位、理想和情感的凝聚物,四位成員只有志趣相投,并經過長期的合作與磨練才能達到默契無間。盡管近年來訪問我國的國外室內樂演奏團體逐年增多,但真正享譽國際的世界頂級高水平四重奏演奏組仍很少。2012年,建團三十余年的美國艾默森弦樂四重奏組的首次訪華彌補了這一缺憾。艾默森弦樂四重奏組是世界頂級的室內樂團之一,成立于1976年,被《時代雜志》盛贊為“美國最好的弦樂四重奏”。出于成員的共同喜好,四重奏組以美國詩人、哲學家拉爾夫·沃爾多·艾默森(Ralph Waldo Emerson)命名。成員中,小提琴手尤金·祖蓋爾(Eugene Drucker)與菲利浦·希澤(Philip Setzer)輪流擔任首席,中提琴手勞倫斯·杜頓(Lawrence Dutton)和大提琴手戴維·芬科(David Finckel)也是優秀的演奏家。四位樂手從大學就開始在一起學習與演出,已有長達三十多年的合作經歷。他們用獨特的音樂理念詮釋了從古典至現代的眾多作曲家們的經典作品,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先后獲得多項格萊美獎(含兩個最佳古典專輯獎),3次留聲機大獎以及令人仰慕的埃弗里·菲舍爾獎。2012年6月23日,北京觀眾翹首期待已久的艾默森弦樂四重奏組終于亮相中山公園音樂堂,進行樂團首次中國巡演的收官演出。本場音樂會樂團精心選取了三首經典四重奏曲目:莫扎特的《D大調弦樂四重奏》(Op.575)、肖斯塔科維奇的《弦樂四重奏第八號》(Op.110)以及德沃夏克《F大調弦樂四重奏“美國”》(Op.96)。之所以選擇這幾首曲目,艾默森弦樂四重奏組是希望通過它們告訴樂迷,同樣是弦樂四重奏,卻可以表現出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莫扎特的音樂是純古典的;德沃夏克的“美國”是通過一個外國人的視角,書寫他眼中的美國;肖斯塔科維奇的作品則是作者矛盾交錯的主觀內心對影響整個世界的事件的反映。當晚演出中四位卓越的弦樂藝術家用極富感染力的演奏與和諧交錯的琴聲完美詮釋了三首風格迥異的作品,令現場觀眾大飽耳福,盛情展示了名副其實的“美國最好的弦樂四重奏”。
全場的第一首作品是莫扎特的《D大調弦樂四重奏》。這是莫扎特應普魯士皇帝威廉之約寫成的三首《普魯士四重奏》的第一首。因為威廉皇帝是大提琴家杜波的學生,因此大提琴聲部在四重奏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第一樂章小快板,D大調,奏鳴曲式,旋律在第一提琴和大提琴上轉換出現,中提琴和第二提琴作為和聲織體及伴奏織體貫穿其中。大師們的演奏一下將我們帶入了歐洲普魯士宮廷,聲音高貴典雅、細膩柔和,和聲的共鳴度很高,毫無做作與緊張的感覺,精致而極有分寸感。第二樂章行板,A大調。他們的演奏極具歌唱性,氣息綿長,宛如四聲部無伴奏合唱,聲部之間的平衡把握巧妙至極,旋律在四個聲部之間的轉換自然連貫,一氣呵成。第一提琴聲音悠揚迷人,似乎是從很遠很高的地方飄過來,大提琴的對奏深沉內斂,形成很好的對比。第三樂章小步舞曲,小快板,D大調。舞曲三拍子的特點被他們表現的淋漓盡致,使得聽者不由自主地跟隨他們的律動搖擺身體。每一個樂句都交代得很充分,不急不燥。中段轉為G大調后由大提琴奏出深沉優美的旋律,音色迷人且富有磁性。第四樂章小快板,D大調,回旋曲式。同樣由大提琴聲部首先引入,全曲以三連音與十六分音符音型交替為中心發展,各聲部之間相對獨立又互相支撐,充分表現了莫扎特晚期的自由對位法風格。他們的演奏除部分樂句音準稍有偏差外,整體上晶瑩剔透,把弦樂器的張力與聲樂般歌唱的柔韌性完美結合。莫扎特的作品被認為是最難演奏的樂曲之一,主要體現在風格的把握上。古典時期因為樂器本身的特點,聲音延長的時間及力度的張力都不如現代樂器的優勢明顯,為了忠實地再現純古典室內樂作品的特點,力度、時值及樂句細節處理都至關重要。音符時值在實際演奏中會稍短一點,力度對比中要保持琴弦的自然振動感,多以弓速的變化為主。艾默森四重奏組的演奏充分體現了“古典性”與“室內性”的完美結合,體現了他們對歷史文化深刻的理解以及在演奏手段及細節上細致嚴謹的分析與運用,真正再現了古典室內樂藝術作品的精髓。他們以真誠、樸素的方式演繹了莫扎特,用莫扎特的語言和情感表達了作品的音樂魅力。
第二首作品是肖斯塔科維奇的《弦樂四重奏第八號》。這首作品的風格與時代都與前一首作品有了很大不同。樂曲創作于1960年,可以看作是作曲家矛盾交錯的內心獨白,對生與死的思考。是作曲家全部15首弦樂四重奏中最為著名的一首。作品由五個樂章組成連續演奏。樂曲第一樂章在四個聲部由低音至高音的順序分別在A,G,C,F調式上依次進入,形成了完全線條型的多調性的復調織體。每條旋律的調性還在發展過程中不斷的變化,從而產生很奇妙的音響色彩。艾默森四重奏組將音色演奏得朦朧暗淡,再加上較慢的速度,顯得沉重壓抑,深刻揭示了作曲家微妙的心態及在情感上舒展的內心陳述。第二樂章諧謔曲的進入突然而且猛烈,快速的節奏以及迅猛的力度轉換,使音樂發揮出強烈的震撼力,四個聲部的進入順序與一樂章恰好相反,一二提琴演奏快速的上下半音音型中,其他聲部以fff為力度的四分音符重音來增加音樂的緊張度,似乎在著意刻畫暴行和戰爭的災難。艾默森四重奏組在演奏大力度音符時不僅聲音整齊集中,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的音色依然圓潤豐滿,沒有絲毫的粗糙感,這一點在四重奏組合中是不多見的。當四個聲部同時演奏快速音型及重音時,他們將樂曲的緊張度推到頂峰,給人全身緊張無法呼吸的感覺。第三樂章,諧謔曲,速度從第二樂章承接過來。他們的演奏感染力極強,將夸張與糾結的沖突對比表現到位,華爾茲的三拍子舞步來自大提琴與中提琴的配合,演奏動力感來自大提琴。大提琴每拍第一個音的低音渾厚有彈性,震動充分、飽滿,中提琴后兩個音符的配合,節奏律動準確集中。第二提琴演奏怪誕的顫音、撥弦、快速音階上行及突如其來的重音時詭秘風趣,果斷發力,豐富和立體了音樂的荒誕形象,清晰地刻畫了對丑惡譏諷的模仿。第四樂章廣板。第一提琴的單音線條與其他三個聲部的八分音符強重音形成強烈對比,旋律演奏雖聲音不大但弓速慢而結實,揉音手指動作深而緊,形象地表達了對命運安排的不滿卻又無可奈何地強壓下沉重壓抑的無奈、心酸與嘆息。第五樂章仍為慢樂章,再現了第一樂章的部分素材,多調性創作思維在各聲部橫向及縱向關系中的運用,造就了多變復雜的和聲色彩。這一樂章的音準是一大難點,就是在如何處理好橫向旋律發展的同時,保持縱向和聲的飽滿度。艾默森四重奏組將每一弓都演奏的很有阻力感,音量盡可能的連貫,音色也盡可能的濃厚,充滿沉重感的演奏使得音樂窒息并絕望。肖斯塔科維奇作品的難度在于作品中太多的表情符號與速度要求之間的矛盾及特殊的音響平衡。艾默森四重奏組最大的特色在于演奏各類和聲形態及音響構成中,總能保持極度的嚴謹和清晰。我們深知,理解音樂最根本的依據是音樂本身,而其演奏的效果只能依賴演奏家對和諧、不和諧沖突過程中所采取的技巧手法、力度、平衡及其適當的聲部間的比例來進行調整。艾默森四重奏組顯示了他們眾所周知的高水準,很好地平衡了理智與情感,轟動全場。
音樂會的下半場演出曲目是德沃夏克的《F大調弦樂四重奏“美國”》。這部作品使用了美國黑人音樂素材,有著純凈優美的和聲和無比和諧的音色,自始至終洋溢著攝人心魄的浪漫氣息。第一樂章由十六分音符作為整體節奏鋪墊,各聲部旋律都以這一節奏為基礎進行連接。艾默森四重奏組的演奏自然流暢,聲音通透緊湊而有靈性,充滿動感,洋溢著熱情的氣氛。小提琴與中提琴和大提琴多次主題的演奏親切溫暖抒情像是委婉深情的訴說,融化了現場每一位觀眾的心。第二樂章主題源自黑人靈歌《深深的河》,全樂章由第一提琴和大提琴擔任主唱,第二提琴配合第一提琴助唱,中提琴演奏幾乎從始至終的十六分音符為全曲節奏律動的靈魂及情緒的推動者。中提琴在處理漸快、漸慢、自由速度等特征的彈性節奏上賦予了音樂內在韻律以微妙的變化,對豐富音樂的情感表現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雖像是一首飽含憂愁的悲歌,但不時又泛起激情的浪花,小提琴與大提琴哀婉細膩的演奏音色,使觀眾在心醉中感受音樂溫潤傾訴中的感傷。第三樂章是很活潑的快板,諧謔曲,三部曲式。艾莫森弦樂四重奏演奏的速度比較快,第一提琴的演奏爆發力強,果斷敏感,突出第二拍的節奏特點使三拍子的音樂線條聽起來更為活躍,風格與第二樂章形成鮮明的對比。五聲音階的使用使旋律聽起來充滿異域特色,他們的演奏充滿俏皮幽默的特點,節奏對位干凈利索,層次清晰。第四樂章回旋曲,描繪出了波西米亞的風俗舞蹈場景,誘發出明朗的氛圍和熾熱的激情。小提琴將主題演奏的開心愉快,聲音透明有光澤,展示了女性的嫵媚,瞬間就抓住了聽者的心靈。音樂在斯拉夫民族特有的澎湃激情中熱鬧結束。艾默森四重奏組的演奏具有輕松感和透明度,音量、音色十分和諧,干凈整齊、柔和流暢,極具質感。不論在接觸點、弓段、弓速及琴弦的震動幅度甚至揉弦的幅度上都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節奏勻稱、力度統一富有節制;運弓的處理上講究,灑脫;線條如溪水般流暢,清新自然。既體現了極強的獨奏技巧,又相互照應默契,使觀眾從這首作品中充分體會到了四重奏和諧齊鳴的巨大魅力。
本場演出中,四位演奏家在臺上并沒有過多的眼神及肢體交流,但他們總能統一認知和體驗,悲傷、歡喜、沖突,仿佛都從同一個血液中自然流淌出來,令人驚嘆。這一定是來自于30余年的持之以恒的友誼和對音樂的認真態度。稍感遺憾的是,本場演出也是艾默森四重奏組“原裝黃金陣容”的最后一次訪華演出,因為組合中的大提琴演奏家戴維·芬科將于2013年退休,希望在新的大提琴家加入后艾默森四重奏組仍能保持其一貫的高水準,并在不久的將來為國內樂迷帶來精彩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