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與趙仲明博士相識,應該說是從閱讀他近年來持續在《中央音樂學院學報》、《中國音樂學》、《音樂研究》,以及《中國音樂教育》等學術刊物上發表的學術論文開始的。①當時讀他的論文后的第一個印象是,作者雖然研究西方音樂,但卻又不完全與我國以往研究西方音樂所采用的方式、方法相同。他的研究視野和論域顯得更加寬廣,深入,因而對某些論點所列舉的論據和論證也顯得更有說服力。之后,由于為教育部制定《義務教育音樂課程標準》的事,我與趙仲明博士才得以晤面,但因每次會議的時間安排得都較為緊湊,故對他的學術研究仍然知之不多。直至近期讀完了他由人民音樂出版社正式出版的學術專著《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之后,才有了較為全面的了解。
“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是趙仲明博士多年潛心研究的一個科研課題,因而在這一課題的研究成果——《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一書中,作者很多十分有意義的學術觀點也都與他對這一課題的長期關注、深入思考有著密切的內在聯系。如若不然,作者斷不能在“引言”中便開宗明義地指出:“20世紀中國人文學科的歷史既是中西方思想、觀念、文化相互碰撞的歷史,同時也是中國學者對碰撞后產生的新思想、新觀念、新文化孜孜不倦地進行不斷解讀、不斷詮釋的歷史。20世紀的中國音樂如此,20世紀的中國西方音樂研究亦概莫能外。”②“也許有西方音樂研究的同行、學者、專家認為,西方音樂研究與中國的現實存在及其文化特征并沒有任何直接的關聯(甚至也不應該有任何關聯),即便學術史上曾經有過也只能說明歷史的特殊性與偶然性。因此質疑本文《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的命題有偏離西方音樂本體研究主題之嫌。但是,筆者堅持認為,論及20世紀西方音樂在中國,如忽略了中國音樂學家的歷史語境及其研究取域、論域的價值取向與學術品格,避而不談他們在西方音樂研究中的人文訴求與理論訴求及其中國文化的創造性,或許才是最大的主題偏離。”③并進一步指出:“音樂史學、音樂美學、音樂學分析無論在時間維、空間維還是形而上、形而下的音樂存在方式中,不僅是三個構成音樂學學科的重要領域,同時也是最能反映音樂學研究深度與廣度,并體現研究成就的三個重要領域。換言之,中國的西方音樂研究如缺少了對其中任何一項的研究,那么,其研究將只能是不求甚解,泛泛而談。同樣的道理,揭示與反映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的學術成就,倘若不從音樂史學、音樂美學以及音樂學分析等三個理論層面入手,便不足以揭示中國音樂學家在西方音樂研究的學術發展中自我創造、自我超越、自我參照、自我實現、自我批判的理論特色與學術品格。”④ “中國音樂學家研究西方音樂的歷史是一部中國音樂學家在中西方音樂文化碰撞、交流過程中自我創造、自我實現、自我超越、自我批判的學術史。”⑤
事實上,隨著19世紀末20世紀初,由“西學東漸”而“西樂東漸”,中國音樂家從早期對西方音樂的編譯介紹,到結合中國“國樂”改進的現實需要而進行的初步研究;從中期以蘇聯為主要參照,對西方古典主義時期與浪漫主義早期作曲家及其作品的研究,到結合中國音樂的戰時需要以及新中國成立后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與經濟建設需要而進行的創作實踐研究;從改革開放后國家意識形態與思想理論的重建以及與西方文化交流的擴大,到音樂學界對20世紀中國西方音樂研究的回顧與反思、西方音樂研究學科與理論的重建以及在研究選題方面從拘泥于古典主義時期作曲家及其作品的研究向浪漫主義后期以及印象主義、表現主義、新古典主義、十二音體系、先鋒派音樂的擴展等等,我們的研究一直都沒有真正脫離“定位”問題,或者說,我們在西方音樂研究方面取得的很多學術成就都與“定位”直接相關。筆者認為,在這個方面,趙仲明博士做了十分翔實的文獻梳理和頗具說服力的理論分析。
《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2GnJcDZARD22dteQzdEiwA==》是一項具有開創性的學術研究。記得1995年修海林教授曾經發表過一篇名為《中國音樂學術史》的論文,⑥該論文主要對我國中國古代音樂史的學術研究歷史進行了闡述與歸納,并沒有涉及中國的西方音樂研究學術歷史,因而從這個意義上說,筆者認為趙仲明博士的《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具有開拓我國西方音樂研究學術歷史的意義。更重要的是,《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旁征博引、有理有據地對我國自1980年至2000年以來,在西方音樂研究音樂史學、音樂美學、音樂學分析的三個領域中取得的學術成就所采用的方法與方法論進行的深入剖析,提倡了一種音樂學學術研究的學風。它對我們的音樂學研究者全面的理論素養和理論自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以往我們的音樂史研究,大都是一種對作曲家生平、作品、技法風格的概括和歸納,很多研究者對音樂史著作的研究也只流于對這些特定內容的比較和評述,很少有研究者能從“大史學”的視野中,對音樂史學的理論與實踐以及音樂史學的方法和方法論進行理論化的研究。正如于潤洋先生曾經指出的那樣:它們僅僅停留在“經驗式的和工藝學水平上。”⑦ 從這個意義上說,《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一書的第一部分“史學理論與實踐”及其對由中國音樂學家編撰的三部西方音樂史專著的分析就頗具新意,并且富有學術啟迪。如將張洪島先生主編的《歐洲音樂史》歸納為“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實踐”;將劉經樹教授的《簡明西方音樂史》歸納為“以風格主義史學觀重構音樂史”;將蔡良玉研究員的《西方音樂文化》歸納為“從文化形態史學觀重構音樂史”。并對它們各自的理論價值和學術地位予以深入透徹的分析。
與第一部分“史學理論與實踐”相比,第二部分的“美學思辨”似乎略顯枝蔓,但作者能將我國1980年至2000年非常龐雜、零散的上百篇音樂美學論文按音樂美學的理論范疇,將它們予以系統地概括歸納實屬不易。這樣的工作需要扎實的文獻功底和對各種史料的分析、綜合能力。何況,在學術研究中,對學術成果和學術思想的系統性、學術性整理也同樣不可或缺。
《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的第三部分“音樂分析”,應該說是該著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由于趙仲明博士有自幼學習小提琴和鋼琴的經歷,并且又有在歌劇舞劇院長期從事演奏和作曲工作的音樂實踐積累,無論是在作曲技術理論的“四大件”方面,還是在音樂學方面都接受過嚴格、規范的學術訓練,因而其對從“曲式與作品分析”、“申克深層結構分析法”、“福特音級集合分析法”以及對我國當代音樂學家于潤洋先生首創的“音樂學分析”的研究與論述,不僅能始終將音樂實踐與音樂理論的研究密切結合。更重要的是,作者對于潤洋先生近年來備受我國音樂學界關注,然而學界同仁卻又在理解與運用方面有頗多爭議的“音樂學分析”做了翔實而具有說服力的學科性闡釋。
當然,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一書中的某些論點也還有待作者進一步完善,但正如作者所意識到的那樣:“20世紀已塵埃落定,成為歷史。作為整整一個世紀中國人對西方音樂研究歷程的濃縮和積淀,本身就是一部不能回避的學術史。對它進行全面的梳理、深入的反思和公允的評價,不僅僅是學科建設走向成熟的象征,也是學術走向成熟的標志。但對于學術史的撰寫來說,反映式的敘事易,反思式的敘事難。這不僅是因為反思需要見識,需要洞察力,需要勇氣,更依賴于歷史條件的成熟。20世紀雖已漸行漸遠,但畢竟是剛剛過去。我們同它尚缺乏必要的距離感。而對于歷史的洞察,太遠,被遮蔽的東西容易太多,從而不易彰顯其背后的真諦;太近,則容易被繁雜的細節所迷惑,也可能為某種利害所牽制而不自知,從而難以做到公允和超脫。”⑧
祝賀趙仲明博士的專著《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出版,同時期待著中國音樂學界有更多更好的研究成果問世。
①筆者讀到趙仲明近年來發表的論文如《文本的歷史性與歷史的文本性——中國語境中的貝多芬傳記研究述評》,《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7年第3期;《史學理論與實踐——1980—2000年中國西方音樂史編纂研究》,《中國音樂學》2008年第3期;《中國語境中的音樂分析述評——從曲式分析到音樂學分析》,連載于《音樂研究》2009年第4、第5期;《關注本體,別再讓音樂在“文化”中迷失》,《中國音樂教育》2011年第1期以及近期發表在2012年《音樂研究》第4期上的《歷史研究與美學評價——于潤洋學術思想研究》等。
②趙仲明《西方音樂研究在中國》,人民音樂出版社2012年版,第1頁。
③同②,第2—3頁。
④同②,第3頁。
⑤同②,第258頁。
⑥修海林《中國音樂學術史》,《星海音樂學院學報》1995年第1、第2期。
⑦于潤洋《關于音樂基礎理論研究的反思》,《人民音樂》1988年第5期。
⑧同②,第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