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面食的蓬勃發展要感謝日本人、1949年以后入臺的各省移民以及朝鮮戰爭時美國支援的小麥,缺一不可。
閩、粵地區居民均以米食為主,17世紀以后,外省移民來到臺灣,也將原鄉飲食習慣帶入,但傳統臺灣食物也并未發展出面點。
日本人喜歡吃面,日據時期,日本飲食漸漸傳入,拉面一味自然少不了。此后,臺灣開始有了“大面”,除了熬湯的手法不同外,大致與日式拉面接近,還切了肉片點綴。小時候到外公家,總要弄碗大面,齒頰留香。
1949年以后,許多新移民入臺,來自北方的鄉親也不少,他們想念家鄉味,可是臺灣不產麥子,外匯又短缺,實在沒有太多余錢可以進口小麥,著實過了一段食不甘味的日子。
朝鮮戰爆發以后,美國開始援助臺灣,除了提供貸款外,也提供糧食,小麥是主要項目。從此以后,臺灣的面粉供應增加,政府甚至鼓勵吃面,將節余的大米外銷。所以臺灣除了原有的大面以外,還出現了許多新品種面食,從蔥油餅到水餃,無一不全。當時,臺北火車站人來人往,但凡能開個館子,無不生意興隆,還真有幾家館子賣面、賣水餃,店門前照例有一口大湯鍋,燉的是牛骨頭高湯,架子上有牛雜、牛肉,令人垂涎。還有些刀削面館,師傅胸前抱著面團,飛也似的快刀,面條一根根地落入鍋中,吸引許多人圍觀。
40年前,臺北火車站就已經是人文薈萃之地,重慶南路書店街遠近馳名,往東的南陽街則是補習班林立,要考大學、考公務員、留學語言考試都得到這,賣吃食的小館子應運而生,就像《東京夢華錄》中的相國寺。有位川籍老兵擺攤賣面,有酸辣面,有陽春湯面,食客多為學生,豐儉由人。酸辣面就是燃面,把辣椒、麻油、花椒、芝麻等香料用豬油煉成醬料,面條起鍋后,淋上紅澄澄的紅油醬料,稱為紅油燃面。為了讓客人好懂,特別改了個臺灣名,但口味相當重,不是所有人都能消受得了的。
前兩年走訪重慶,還特別在街頭吃了些小吃,挺對我嗜辣的味覺,就是大熱天吃辣,不免狼狽。其實吃川味面點也不需要大老遠跑到重慶,新店市中心就有。
新店位于臺北市的正南面,原本是通往山區的入口,早年移民開墾,以此地為補給與交易中心,故稱為新店,1949年以后,大批新移民涌入,軍方在此購買農地,建造房舍供軍眷居住,發展出小市鎮,以后逐漸發達,熱鬧非凡。南川(四川省一地名)面館分上下兩層,幾位老太太服務,點餐、算賬、下面、上菜,手腳十分利索。
名為南川,自然賣的是川味面點,除了紅油面、素椒炸醬面之外,也兼賣鹵味,海帶、豆腐干、熏雞、醬牛肉。只是眾家食客既不知道南川意義為何?也不清楚素椒面的來龍去脈,反正只要能吃,透過網絡,口耳相傳,生意著實不壞,每回去都得避開中午時分,以免人聲吵雜,影響食欲。南川面館味道雖然不錯,但為了向本地的食客交心,味道已經改變許多,不夠麻、不夠辣,反倒多了點南國風味。但不知道這家南川面館是否與南陽街那家川味面攤有關?
車站附近另有一家老金牛肉面,也是一絕。老金是來自山東的回民,胖胖的身材,童山濯濯,頗符合飯莊老板的刻板印象。他家的牛肉燒得好,將回民特有香料與火侯發揮到極致,還提供酸菜、大蒜。入得店來,點一碗便宜點的紅燒牛雜面,弄幾瓣大蒜,一口蒜、一口面,也頗能怡然自得。這幾年,牛肉面成了臺灣特色,講究清淡,既不辣也不油,更沒有人就大蒜吃面,鄉味漸漸淡薄。許多人還以為就該是這樣的味道,就好像走味的眷村菜。
眷村是比較特殊的小區,居民來自大江南北,不同眷村也都各自有其飲食特色,老輩的家鄉味隨著老成凋零,逐漸摻入本地風情,成了南北合一,好事者還特別稱之為“眷村菜”。這些菜色,隨著食客改變而不斷變換氣味,于是宮保雞丁不夠辣,無錫排骨不夠甜膩,川味面點竟然也帶點本地口味。
這種情形,也不只出現在臺灣,倫敦華埠位于倫敦市中心,從19世紀起就有來自中國的工人聚居,歷經兩百年,廣東移民換成了福建移民,又換成香港移民。不同的廚子販賣不同的鄉味,撫慰不同人的鄉思,自然也沒有啥可靠的標準,怎能說誰家販賣的才是真正的中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