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財經作家。著有《逼著富人講真話》、《啟蒙時代》等。
李克強總理最近說,“地方政府原則上不再直接投資辦企業(yè)。”這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其實不僅隱含著政企分開的市場經濟命題,而且隱含著中國1978年以來一部艱難的、緩慢的、起起伏伏的改革史。我注意到,李克強就任總理以來,最明顯的改革動作,便是力主政府放權讓利,比如他很快出臺了一套政府各部委必須放權的明細表,從發(fā)改委到教育部,幾乎各大部委都有明確的放權條款。我仔細讀過細則,一方面驚訝政府在過去竟然還牢牢控制著很多匪夷所思的項目審批,一方面也感嘆,中國的事情真不好辦。
如何理解李克強的這些陳述,不僅僅是一個政策導向的解讀問題,對于具有學術思辨能力和歷史分析能力的人而言,比政策解讀更重要的工作,是在這個時候應該再一次強調市場分工的常識、企業(yè)的常識、政府的常識、競爭的常識。凡此種種,應該有人提出,有人陳述,有人梳理,當然,也應該有人傾聽。
在市場經濟體系內,企業(yè)既能解決整個社會的就業(yè)問題,也能解決政府財政的收入,因此,抓住企業(yè),就意味著抓住了經濟的本質。這本是經濟學的一般常識,不過在1957年之后,中國經濟的主要態(tài)勢,卻是企業(yè)的嚴重虧損與財政收入的入不敷出。
資料顯示,1956年—1977年,國家投資形成的固定資產原值增長了9.2倍,但與此不相適應的事實,卻是國有企業(yè)的利潤總額增長只有5.5倍,國有企業(yè)對國家財政收入的貢獻,只增長了2.5倍。以國有企業(yè)上繳利潤為主的財政收入增長率幾乎呈現直線下降的態(tài)勢,這導致整個國家的財政收入一直直線走低。到了1974—1976年,整個國家的財政收入呈現嚴重的負增長,是僅次于“大躍進”的第二個財政困難時期,國民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
如此驚心動魄的數據,說明了一個重要的經濟錯誤,單純依靠國家財政投資,按照行政管理的方式管理國有企業(yè)發(fā)展的陳舊模式,已經到了死亡的極限,再持續(xù)下去,整個國家的經濟體系一定會崩潰。因此,必須要針對國有企業(yè)進行大幅度的改革,而改革最有效果的措施,就是擴大企業(yè)自主權,真正實現對企業(yè)的放權讓利。
當然,1978年改革初始,高層管理者能夠意識到對企業(yè)放權讓利事關經濟全局,也有歷史的淵源。經濟學家孫冶方早在1961年就多次撰文,指出經濟管理體制的核心問題,不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關系問題,而是作為獨立核算單位的企業(yè)的權利、責任,以及它們與國家的關系問題。因此,孫冶方一度強烈建議,應該在計劃經濟的大框架下擴大企業(yè)的自主權,或者說,必須要向企業(yè)放權讓利。可惜這樣尊重市場經濟規(guī)律的常識性建議很快遭到了批判,好在“文革”終于結束了,絕大多數經濟學家和中央領導人重新認識到孫冶方經濟思想的價值,一致認為,應該重新啟動針對企業(yè)的放權讓利工作,擴大企業(yè)自主權。
1978年9月,國務院“務虛會”的主題正是“給予企業(yè)必要的獨立地位,擴大企業(yè)的自主權”。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李先念提出,必須認真注意發(fā)揮企業(yè)的積極性,要給企業(yè)經濟權限和經濟利益,不能“把各企業(yè)當作任何主管機關的附屬品,當作只能依靠上級從外部指揮撥動的算盤珠”。1979年2月,《人民日報》社論正式對社會提出,改革的當務之急,就是擴大企業(yè)的自主權。
梳理這段鮮活的歷史材料,我們能發(fā)現歷史的經驗,也能發(fā)現歷史的真實。35年之后,新任總理李克強再次把政府的放權讓利作為改革切口,可謂意義眾多。第一,興起于80年代的政府放權讓利改革,雖然歷經35年,但遠遠沒有完成;第二,抓住以放權為核心的政府改革重點,如能真正做到實處,必然能牽一發(fā)動全身,再次獲取改革紅利;第三,上個世紀80年代的放權讓利改革,既是歷史,也是當下,既是經驗,也是任務,個中的艱難、困惑、方略,歷史里有答案,有步驟。
中國的新一輪改革,事實上不需要豪邁的口號,不要夸張的表情,重新回到80年代,重新在停止的歷史里拓展歷史,這才是“李克強經濟學”放權讓利改革的全部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