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特幣的中國玩家

中國大媽與比特幣

在過去的兩周，比特幣兌換法定貨幣的價格已經超過1000美元，這讓五十多歲的“中國大媽”余金萍的神經一直處于亢奮狀態。

屏幕上運行的Bitcoin-QT軟件界面簡直可以用干凈來形容，這個比特幣錢包軟件有三分之二的界面都是空白，像極了一本新開的存折，隨時可以填充進復雜數字的余額和交易記錄，如果你有那么多比特幣的話。

3個多月前，這位炒過股指期貨、玩過紙黃金、接觸股票十幾年的公司會計在與同事的飯后閑聊中得知了“比特幣”。那時一枚比特幣可以兌換近900元人民幣。雖然并不清楚地知道比特幣是什么以及判定價值的理由，但多年金融市場的浸淫和同事的慫恿，還是讓余金萍敏銳地感知到比特幣具有一定的“投資價值”。

在同事的幫助下，余金萍隨后入手了10枚比特幣，價值近1萬元人民幣，這是她兩個月的工資。同事信心滿滿地告訴她，比特幣一直在漲，而且是大漲。如果比較過去半年的K線圖，同事并沒有哄騙她。只是，他們似乎低估了這種“去中心化”的虛擬貨幣，由于沒有“中心”的信用背書，其漲跌難以得到任何控制及保證。

余金萍入場后一個多月，比特幣下跌了近50%。這完全違背了余金萍所有的認知。以她的常識看來，下滑10%就應當跌停，下滑50%無疑就是詐騙了。

10月26日，總部位于香港的比特幣交易平臺GBL關閉，創始人跑路，因為涉嫌詐騙，還被警方立案。這不是比特幣交易網站第一次發生“事故”，此前更為著名的Mt.Gox、Bitomat、Bitinstant等位于世界各地的第三方交易平臺都曾遭遇過黑客的攻擊。除了交易平臺本身的用戶遭受損失外，黑客的每一次“劫掠”都嚴重挫傷人們對比特幣的信心，導致其兌換價格下跌。

與余金萍一樣遭受損失的還有著名的“廢話詩人”烏青。因為看好比特幣前景，烏青早期入手了為數可觀的比特幣并儲存在一個位于澳大利亞的比特幣銀行中。但黑客還是循著蛛絲馬跡嗅到了烏青的地址，攻破了他的郵箱并盜取了賬號與密碼，價值數萬美元的比特幣不翼而飛。

相比烏青，余金萍的神經更加脆弱。超過一半的跌幅讓身為會計的她不知所措，而且她發現手中的比特幣似乎沒有辦法兌現了。屏幕上的幾個數字符號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笑話，使得她不敢輕易對身邊任何人提及這慘痛的投資。

不過余金萍的焦慮并沒有持續太久，進入11月，比特幣開始瘋漲。11月10日，比特幣兌人民幣的價格漲到1：2388元。僅僅8天后，這一數字突破3226元。11月19日，美國司法部發布聲明，比特幣可以成為“合法交易手段”。同一天，美聯儲主席伯克南稱，比特幣擁有長期前景，美聯儲并不打算監管它。比特幣的價格應聲上漲，當天定格在5888元。

余金萍形容這種感覺猶如坐過山車。當她站在中文比特幣交易網站OKCoin位于北京海淀區的辦公室里時，辦公人員發現她腦袋上冒著虛汗，捧著筆記本的雙手微微顫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們老板跑沒跑路？”

負責接待余金萍的OKCoin公關部負責人宋小迪又好氣又好笑。這一天OKCoin的流量達到歷史新高，峰值時的流量超過700萬，有超過11萬的比特幣在平臺上交易，新用戶增長數量是平常的幾十倍，遠遠超過OKCoin全站的負荷。除了像余金萍這樣“登門拜訪”的“中國大媽”外，在微博上、論壇中，甚至無法打進客服電話的用戶還有成千上萬，由于無法及時提現，各種吐槽、謾罵不絕于耳。

同樣的情況還發生在另外幾家中文比特幣交易網站上，如“比特幣中國”、“火幣網”等。當天突然蜂擁而入的大量用戶導致這些網站不堪重負，在數小時內皆處于癱瘓、停擺狀態。

就像《戰爭之王》中軍火販子尤里所說：“第一次賣槍的感覺，很大程度上就像第一次做愛一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雖然很刺激，但很快就結束了。”買賣比特幣的感覺似乎相類似。余金萍最終將手中的比特幣兌換成人民幣，雖然獲得了超過600%的回報，但她發誓再也不會碰比特幣了，理由是心臟受不了。

中國玩家：礦機、交易平臺和長期持有者

雖然哈佛大學前校長拉里·薩默斯曾大罵文克萊沃斯兄弟是一對混蛋，但這對曾讓Facebook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乖乖坐在談判桌上并花費6500萬美元擺平的兄弟絕不是泛泛之輩。他們是世界上持有比特幣最多的個人之一，兩人目前共持有價值4000萬美元的比特幣。他們除了成立比特幣基金會、積極推動比特幣發展外，還不時通過媒體“敲打”美國政府——傲慢會將未來的比特幣市場拱手相讓給中國人。

文克萊沃斯兄弟并沒有危言聳聽，中國玩家的實力不容小覷。

詩人烏青曾選擇“挖礦”來獲得比特幣。這一切聽起來就像當年進入美國西部淘金的冒險家一般浪漫，按照比特幣的模擬黃金的設計初衷，人人都有資格挖礦。

一開始，烏青的挖礦工具是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但他很快發現普通電腦不足以承擔運算比特幣特解的能力。挖礦制造比特幣的過程就像一個接力賽跑的游戲，每一臺試圖得到特解的挖礦機都是在和全網礦機的運算能力進行比賽。每一輪比賽的冠軍才能最終獲得特解，也就是比特幣的獎勵。

隨后，烏青通過網絡從美國訂到了一臺專門用于挖礦的“蝴蝶機”，這臺售價幾萬元的機器出自當時全球僅有的兩家礦機生產商之一的“蝴蝶實驗室”。在耗費近一年的時間后，礦機終于送到烏青手里。但很快烏青就發現了自己的天真。在用蝴蝶機挖了幾個月的礦后，礦機的“產能”越來越低。“后來加入比賽的挖礦機越來越多，全網的運算能力也越來越強大。耽擱了一年多，蝴蝶機的配置早已跟不上時代了。”最終，烏青通過蝴蝶礦機挖到的比特幣收益僅僅是礦機成本的五分之一。“礦機廠商事實上是期貨模式，感覺就像上當了一樣。”烏青告訴記者。

同樣認為礦機模式不靠譜的還有創業工廠董事長、OKCoin的天使投資人麥剛。作為比特幣的早期玩家，他關注的是全球另一家礦機生產廠商“烤貓公司”。成立于2012年的烤貓公司由3位畢業于中科大少年班的85后創建，同樣依靠出售價格昂貴的烤貓礦機聞名。因為蝴蝶實驗室的“不靠譜”，烤貓早期在市場上占據了很大份額，甚至在全世界銷售礦機。公開資料顯示，烤貓的主要盈利模式來自于出售礦機及自行挖礦得到的比特幣。但從今年開始，烤貓的市場份額逐漸萎縮，盈利能力也開始下滑。“參與挖礦的礦機越來越多，全網的運算能力早已突飛猛進，烤貓也不得不陷入期貨模式。現在比特幣的價格那么高，誰還把最好的礦機拿出來賣啊。”麥剛告訴記者。

OKCoin創始人徐明星曾是麥剛多年的創業伙伴，技術出身的他一眼就看到了比特幣設計的美妙。“比特幣是人類有史以來發明的最接近完美的一種具有貨幣屬性的商品，它將會帶動一場偉大的社會實驗。”徐明星說。

作為這場“社會實驗”的積極參與者，徐明星創建的OKCoin目前是國內交易量最大的比特幣交易平臺，平均每天有超過20億量級的比特幣交易，最瘋狂的時候甚至超過30億。

徐明星曾對員工宋小迪說，可以買幾個比特幣玩玩。猶豫了幾天之后，宋小迪發現比特幣已經漲過1000美元，“賭場的大門隨時對你敞開，但就是不敢踏入。”她無奈地對記者說。

同樣表示無奈的還有前新東方老師李笑來的助理，一年多前李笑來提醒她可以關注并買入比特幣時，她還覺得老板在“忽悠”自己。而如今李笑來所持的比特幣據說已經價值6億元人民幣，令人目瞪口呆。

“我們是探險者，國家應該支持我們。”徐明星說，他堅信自己和OKCoin將是這場社會化實驗的先驅。持同樣觀點的還有比特幣中國的創始人楊林科，“我們已經拿到光速創投500萬美元的投資。據我所知，美國的BitPay也得到了李嘉誠先生的維港投資的資金，這些都是利好消息。”

12月5日，中國人民銀行等五部委聯合發布通知，承認比特幣的虛擬商品地位，允許公眾買賣，但不允許進入支付流通領域，且金融機構不得開展比特幣業務。比特幣的價格在通知發布后即下挫，3天內最高跌幅達3000元。

“我對五部委政策的解讀是樂觀的。比特幣在中國還是個概念，它從未進入過支付流通領域，雖然蘇寧云商、盛大地產號稱可以用比特幣支付，但那都是噱頭。金融機構同樣沒有開展過比特幣相關業務。承認其虛擬商品地位，允許公眾買賣就等于間接承認了比特幣。”徐明星告訴記者。同樣看好五部委聲明的還有OKCoin的天使投資人麥剛，“五部委的通知是承認比特幣交易平臺存在的合法性。”

雖然一時下跌猛烈，但作為長期持有者，包括徐明星、楊林科和李笑來在內的投資者都長期看多比特幣，并不打算交易手中持幣。

“慫恿大媽炒幣是一種很不負責任的行為。”徐明星告訴記者，“我一直告訴別人，如果你看好比特幣，可以用手中的閑錢購買幾個，長期放在那里。等5到10年之后再去看它，可能會帶給你巨大的驚喜。如果這場社會化實驗失敗了，損失的錢也不會讓你心疼。”

相比之下，李笑來顯得更為實際。“我希望通過比特幣這樣的一個現象，能看到一個時代的變化。在這個時代里，知識的變現正在變得越來越容易。在這個時代里，知識只有一種使命，就是變現。”李笑來告訴記者。

比特幣信仰者的白與黑

很容易可以從烏青、徐明星、李笑來等推崇比特幣的人中感受得到他們的共通之處：極客精神、自由主義、開放平等……

“比特幣無疑是自互聯網之后最激動人心的技術。”清華大學比特幣研究專家韓鋒告訴記者。在此之前他已經通過多次舉辦講座來向清華學生介紹比特幣。

在徐明星看來，比特幣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用數學概念模擬了黃金。它的數學算法是公開的，所有的程序的代碼也是公開的。全世界有很多的專家都認同它的數學設計是滿足類比黃金的特點的，例如總量有限、分布分散、開采難度適中、不為人所控制、易分割、去中心化等。

李笑來認為，去中心化的世界并不意味著要消滅所有的中心。只是不需要那些大而無用的中心，需要的是小而高效的中心。只有這樣整個系統才是優化的。

詩人烏青說，比特幣是一種計算方式的革命，它改變了整個人類計算事物的形態，未來誰掌握了計算力也就掌握了世界的權利。

“比特幣現在的情況很像早期互聯網，很多人當時都說互聯網是泡沫，但現在又有誰會說百度是泡沫？騰訊是泡沫？阿里是泡沫？那可都是市值千億美金的大企業。”韓鋒說。

“劫后余生”的余金萍發現身邊的人開始越來越多地談論起比特幣，有些人直稱比特幣是“龐氏騙局”或類比傳銷。在慶幸自己及時脫身的同時，她也曾疑惑，為何一串數字的價值竟然貴如黃金。

“到現在還說比特幣是龐氏騙局的人簡直是沒有文化！”投資人麥剛說，“龐氏騙局起碼得有一本不能公開的假賬吧？可是比特幣網絡的所有賬單都是公開的，任何人購買比特幣都是基于對公開信息的判斷，怎么騙？”

“雖然沒有辦法造假，但是比特幣的特性是允許類似洗錢行為發生的。”比特幣中文網的創始人鄧迪向記者介紹，“基于比特幣的協議，比特幣賬單允許無數個進與出，只要總額相當。那就使得即便在得知洗錢賬戶的情況下，想要追查源頭，必須要追溯并核實無數個分布在全世界的與那筆交易相關的人。所以關于‘絲綢之路’（注：美國一家提供地下黑市交易的網站）利用比特幣洗錢、交易毒品的傳聞并不是沒有根據。”

除了洗錢，賭博也是比特幣交易的另一土壤。詩人烏青告訴記者，他的一位朋友因長期在一個境外比特幣彩票網站下注，輸掉了價值幾十萬美金的比特幣。“因為利用比特幣的算法，這種賭博網站并不會發生莊家作弊的行為，所以很受賭徒們歡迎。”鄧迪告訴記者。

黑客們則更喜歡比特幣這種“數字黃金”所帶來的“挑戰”。盡管依靠算法和全網的動態更新，如今想要攻破比特幣網絡已經是一件無比困難且毫無收益的事。但并不妨礙黑客們覬覦比特幣用戶的個人錢包。在著名的比特幣排行網站Bitcoinrichlist.com上，目前全世界比特幣個人持有數量最多的地址是1FfmbHfnpaZjKFvyi1okTjJJusN455paPH ，其總共擁有144，341.51959292個比特幣，價值128，277，751.88美元（數據截至2013年12月10日）。事實上這樣公開自己的地址是極其危險的事情，李笑來就表示自己絕不會在儲存比特幣的那臺電腦上插網線。

飽受DDos攻擊（分布式拒絕服務攻擊。是指黑客將多臺計算機聯合起來作為攻擊平臺，對一個或多個目標發送巨額流量包，從而造成其無法訪問）之苦的OKCoin也是黑客直接的受害者之一。“可能是樹大招風，遇到這種情況除了斥巨資購買帶寬以外毫無辦法。”徐明星說。

雖然比特幣引發了劇烈的討論，現在看起來卻還很小眾，“比特幣還處在非常早期的階段，需要不斷地培育并加強它。”麥剛說。

“人類歷史上總有某些階段是瘋狂的，至于這個瘋狂會為人類歷史帶來什么，有一些有前瞻性的人，會提出一些更深刻的看法。”韓鋒說。

《黑天鵝》一書的作者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說，比特幣必須經歷被若干政府禁止、被政客攻擊的過程，否則就不配成功。看起來，比特幣就像一場人類的自我博弈，它是一面鏡子，鏡子內外是人性的正反兩面。

“你也可以押人類贏，那你就買點；如果你覺得人類會輸，那就別買了。”徐明星說。

“那你覺得會贏嗎？”記者反問。

“我信仰比特幣。”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比特幣算法

用戶電腦組成一個網絡。依照事先設定的時間間隔，一種運算法則會向這個網絡定期投放新的比特幣：每10分鐘50個，到達一定數目時減半，一直投放到2140年。這種設定是為了保證貨幣供應的穩定增長，又不必動用第三方管理機構———比如可能導致惡性通脹的中央銀行。

礦機

比特幣礦機相當于現實中的印鈔機。礦機所生產的是通過參與全網的特殊算法產生并獲得的比特幣，最終儲存在電腦中，這一過程叫“挖礦”。由于比特幣網絡的算量巨大且實時更新，一般礦機都是配置特殊顯卡及CPU的高性能計算機，能夠提供礦機的芯片都是特殊供應，并不在公開市場上流通。目前市場上比較著名的礦機提供商有蝴蝶實驗室、烤貓公司、ASICME、42btc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