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奢侈品協(xié)會中國代表處首席執(zhí)行官”歐陽坤先生最近很忙。9月17日,他告訴《南都》記者,曾在微博上質疑他為騙子的“花總丟了金箍棒”(下面簡稱花總),“涉及多起網絡謠言,已被警方控制”,他作為“受害人”前去指證。
20日,他稱“近日在北京法院起訴北京東城工商分局,狀告工商行政濫作為”——今年7月,世奢會(北京)國際商業(yè)管理有限公司被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歐陽坤不折不撓,發(fā)布聲明,“已在海淀法院起訴央視經濟半小時侵權,要求央視節(jié)目公開道歉并賠償名譽損失500萬。”
歐陽坤義正詞嚴:“我愿意做個拷問法律的犧牲品,贏了,我更信任法律,輸了,我會繼續(xù)堅持,給圍觀者一個故事,給自己一個經歷,為榮譽而戰(zhàn),直到退休”,后面是3個感嘆號。
確切地說,歐陽坤這個稱呼并不準確。身份證上,他是毛歐陽坤;創(chuàng)辦坤騰影視時,在工商注冊資料里他是毛紹坤;扮演電視劇《鏡花緣傳奇》里武則天的兒子廬陵王李哲時,“毛坤”出現(xiàn)在演員表中。
據(jù)《南方周末》記者陳中小路調查,毛坤出生于河南省新鄉(xiāng)市原鄉(xiāng)縣。1996年高中畢業(yè)后,“小帥哥”考上北京一家掛靠在中央電視臺的民辦學校北京影視研修學院。
3年后,在匯聚汪明荃、曾志偉等諸多港星的古裝劇《鏡花緣傳奇》里,他謀得一個角色。他似乎從此打開了天地。沒人知道資金來自哪里,但這一年,毛紹坤擔任了注冊資金101萬元的北京坤騰影視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辦了藝術學校、搖身變成校長“馬力”。他的影視事業(yè)不斷擴張,直到2002年,學生們把坤騰影視告上法庭。
兩年后,他更名為歐陽坤,以“奢侈品營銷專家”開始進軍奢侈品行業(yè)。其間開設了幾家公司,均被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但很快,他成了“世界奢侈品協(xié)會中國代表處首席執(zhí)行官”,終于找到了生存之道:發(fā)布的奢侈品消費數(shù)據(jù)廣為傳播,盡管來源不明確卻迎合著某些媒體的需要;頂著“世界奢侈品協(xié)會中國理事成員及合作伙伴”的名頭,現(xiàn)身于各種展會、論壇,他為各式公司機構頒獎、授牌,扮演著公關、整合資源的角色;他活躍在媒體上,顯示出高端大氣的個人形象。
毛歐陽坤棄影從商,但演員的才華并未浪費。根據(jù)協(xié)會員工的爆料,歐陽坤時常以公司法務、公關等各種身份對外交涉;尋找組織活動的公關公司時,他假扮另一家公關公司的人員來壓價;當發(fā)布的報告招致質疑時,他提供了“研究人員Peter Chen”的電話號碼——而接電話的就是歐陽坤本人。“花總”在微博上提出那些產生了影響力的質疑后,自稱北京盈科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張軍出現(xiàn)了,說受到“世奢會”的委托解決此事。當然,盈科律師事務所并沒有“張軍”。張軍所留的電話被查出屬于歐陽坤本人。
“花總”的出現(xiàn)似乎阻擋了歐陽坤走向自己的成功。
花總是上海某移動互聯(lián)網公司創(chuàng)始人之一,生活光鮮,時常出入高檔場所。2011年,他注冊了名為“花果山總書記”的賬號(“花總丟了金箍棒”是他的新ID),搜尋各級官員出席活動時佩戴手表的圖片,連續(xù)鑒定了94名官員的疑似名表,向網友公布表的款式和價格,引發(fā)網民關注和媒體報道,他也逐漸擁有微博名聲,被稱為“反腐斗士”。
2012年五一長假時,在家上網的“花總”偶然看到了世奢會發(fā)布的全球Top100奢侈品牌榜單,榜單被廣為轉發(fā)。但他發(fā)現(xiàn),某些很大眾的化妝品牌,也榜上有名。他登錄協(xié)會網站,又發(fā)現(xiàn)自稱“全球最大的奢侈品研究與管理的權威組織”,網站源代碼里竟有中文,于是發(fā)上微博,引來圍觀。
花總沒想到,一周內就遭到反擊,還收到威脅人身安全的恐嚇短信。花總和此前質疑過世奢會的IBM公司總監(jiān)陳果開始搜集該協(xié)會“山寨”信息,并在網上張貼,對媒體爆料,向公安、工商等部門報警和舉報。對世奢會的質疑不斷升級:號稱總部在紐約,在美國卻找不到痕跡;被媒體大肆引用的《世界奢侈品2011官方報告藍皮書》錯漏百出,是拼湊炮制而成……從協(xié)會性質到數(shù)據(jù)真實性到歐陽坤個人背景到網站各種錯誤,歐陽坤幾乎被媒體和網民扒個精光。
2012年6月,歐陽坤給報道者陳中小路發(fā)來掃描件,是上海市公安局虹口分局就其報案花總敲詐勒索的立案決定書。他給媒體發(fā)了新聞通稿,稱花總持續(xù)制造發(fā)布關于世奢會的負面信息,借此索要巨額費用。8月,歐陽坤在北京朝陽分局經偵隊報案,認為其破壞世奢會商業(yè)信譽。經偵隊立案。“花總”在微博上稱,今年3月,他到北京辦事,并事先和“經偵隊”警官約好溝通案情。但深夜入住酒店半小時后,他就被朝陽分局警察帶走,在公安局呆了十多分鐘后又被釋放,并未得知任何理由。見到刑偵隊警官時,對方也表示驚訝和不知情。
陳中小路發(fā)現(xiàn)自己也卷入了案件。今年2月,她陸續(xù)聽到網絡撤除“世奢會”負面報道的消息,便前去國新辦咨詢。工作人員出示了上述經偵大隊出具的《立案決定書》與《情況說明》。《情況》說,經過公安機關調查取證,有證人指稱“花總丟了金箍棒”安排媒體采訪他,答應給他費用,捏造虛假情節(jié)。
陳自述,此后朝陽區(qū)公安局一名警官讓她配合調查。4月,陳被叫去做“筆錄”時得知,名為王自強的世奢會前員工向警方表示:陳以兩萬塊為誘惑,讓他說世奢會的壞話。陳中小路說,自己從未見過此人,此事是徹底的無中生有,卻只能拼命提供各種不在場的證據(jù)。她等待了一段時間,警方說還在聯(lián)系證人。與此同時,歐陽坤四處投放朝陽警方的《立案決定書》與《情況說明》,傳播陳中小路等人涉嫌違法被傳喚的信息。
經過幾個月的焦灼,悲傷、憤怒、恐懼,7月下旬,陳中小路終于接到朝陽警方電話:案件撤銷了。
9月18日,在被刑拘一天后,“花總”獲取保候審。幾天后,他在微博貼出一則歐陽坤提交給前調查記者紀許光的新“證據(jù)”。證據(jù)是幾封發(fā)自2013年9月16日、發(fā)件人為“guoshan hua”、收件人為歐陽坤的郵件。郵件稱,最近的局勢對歐陽坤很有優(yōu)勢,并提出了兩個合作的機會:一是“我?guī)湍惆盐野l(fā)布的都刪掉”;二是“如果你執(zhí)意靠起訴來挽回自己,我可以幫你打贏《南方周末》和《新京報》”。4分鐘后,歐陽坤回了郵件。最后,發(fā)件人附上了“花總”本人的銀行賬號。
因為這組勒索信,花總次日在京被拘捕。
至今,世奢會的官網仍張貼著56個關于“虛假新聞詆毀世界奢侈品協(xié)會”、“員工在央視造謠”、“警方立案追究刑責”、“新聞總局介入調查”的鏈接。部分鏈接已經失效,多數(shù)報道并未署名。
《世奢會律師回應東城工商:濫用職權將涉嫌亂作為》的標題單獨列在主頁上,記者顯示為路透記者Doug Ferguson。不過,據(jù)前路透社中文部負責人王豐稱,在此文標注發(fā)稿時間里,路透全球報道過跟中國有關的記者中從無這個名字。
9月17后,一個在新浪微博認證為“新華社高級記者”、公司信息為“新華社北京分社”的ID——“老王看江湖”力挺歐陽坤,揭露“涉案水軍陣容”,“支持警方打擊網絡犯罪”。20日,新華社發(fā)布聲明:“新華社北京分社記者中,沒有人在新浪微博平臺開設昵稱為‘老王看江湖’的微博。”同天新浪微博工作人員指出,“此人身份證明系PS自新華社某陳姓記者名片”,已撤銷認證。據(jù)《南都》報道,其留下的手機號碼與世奢會工作人員手機一致。
質疑和譏諷聲中,歐陽坤在“歐陽坤_奢侈品帝國”的微博賬戶上展現(xiàn)行蹤,他做客旅游衛(wèi)視,“與三位專家暢談國人黃金周出境旅游、消費奢侈品的各類情形。”一遍遍表達維護聲譽的決心,“我不畏特權、不怕懸殊,立法為民、違法必究,用案例來驗證司法,一個人的戰(zhàn)爭,為自己堅持、為旁人取經。”
9月23號下午,“老王看江湖”的賬號上仍掛著這條發(fā)于9月20日的聲明,“老王”說不想以新華社記者身份和水軍組合斗嘴。“為顧及單位形象,我剛在后臺自己取消了認證,現(xiàn)在我以個人身份與這些‘網絡污垢’們死磕到底,揭露他們與花總勾結的幕后嘴臉,@紀許光 曝真相 水軍們別怕怕,好戲在后頭,事后認證再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