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周刊:《天臺愛情》是你醞釀6年的新作,你最想講述給觀眾的是什么內容?
周杰倫:其實在拍攝《青蜂俠》的空檔,很多時候沒事干,我就想了很多腳本。當時想得最多的就是,《不能說的秘密》之后到底要帶給大家怎樣的新秘密。我心中有兩三個故事,后來決定做這個。一個導演品牌要被大家認可,需要有一兩部成功的作品,《不能說的秘密》我覺得是成功,但這部新電影,如果我不演,票房可能會有問題。
我很喜歡懷舊,你看我的音樂作品里,有很多懷舊的內容。《天臺愛情》的故事里有爸爸媽媽那個年代的古董車,那些氛圍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感受不到了,我希望大家可以跟爸爸媽媽一起去看,會很懷舊,年輕的小朋友去看,又會覺得很新奇。
天臺這種建筑結構,我們叫頂樓加蓋,左右鄰居都很接近。我經常幻想可以坐在頂樓,有一個很大的空中花園,我覺得不如把這個幻想實現。我也是一個獨子,也很想有兄弟。我有個理想,就是蓋一個大樓,讓朋友們都住在里面。所有這些感覺,就都投射在這部電影里。
我承認我是一個很貪心的導演,很多東西都想放進去。我在里面梳了一個貓王的頭,如果在歐美上映,老外看到會說,這不是貓王嗎?這里面還有古董車,他們肯定也會覺得很新鮮。我們的東西怎么到了東方的世界?它還是一部音樂歌舞片,音樂是無國界的,所以它其實是藝術和商業結合得比較好的典范。我喜歡看商業片,花越多錢的我越喜歡看,我喜歡看他們把錢花在哪里,喜歡看特效。我沒有這樣的預算,但我用不同的方式,我有音樂,音樂是無價的,這就是我跟老外的不同。
人物周刊:相比音樂一年一張的發片速度,電影創作為什么間隔了這么久?
周杰倫:專輯不一樣,我上個廁所、坐個飛機,就可以寫出來東西。但電影比較難執行,大家不一定可以跟上你的腳步。你故事很快就能想好,但大家要去看景,還要制片。拍了《不能說的秘密》之后,我沒想馬上接著拍,中間還接了很多電影出演,所以我自己覺得沒有在電影上停過。
當然我主要精力還是放在音樂上,歌迷也希望我這樣做。我沒有規劃說幾年要拍一部電影,但反而我會規劃兩年一次演唱會,一年一張專輯。音樂上我有規劃,電影方面我隨緣。如果有投資,我今年可以出3部電影,故事早都想好了。等大家都認可的時候,第三部我就不演了,或許明年或許后年我就專心拍。
人物周刊:所以你說現在你最在乎的獎項,是一個導演獎?
周杰倫: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學過,所以這種成就感格外不一樣。音樂我學過,我得獎那是一種很正常的事情。電影你沒學過,如果你得獎,票房很好,那就是加倍興奮。我跟很多大導演一起合作過,在他們身邊我都在學習。像劉偉強,跟我性格就很像,都是很急。這次我也請他過來客串了一個角色;張藝謀導演就是很穩,任何時候你都看不到他的壓力,面不改色,很沉穩;朱延平就是很幽默,拍《刺陵》的時候他甚至說,來,你來導一場。然后他就走了。那場在古墓里打斗的動作戲,就是我導的。
其實我在拍《頭文字D》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要當導演,就是想當一個好演員。又可以開車,又可以做我喜歡做的事情。再來就是《滿城盡帶黃金甲》,那時候我也沒有想說拍《天臺愛情》這么浩大的片子,我承受不起。我當導演的動力,就是拍MV拍多了,就想自己試試看。在電影方面,我既沒有偶像,也沒有規劃藍圖。
我常常說人有目標才能前進,但拍電影方面,我就是沒有目標。不過這次我有一個目標,就是要票房破好幾億。現在的市場這么紅火,《不能說的秘密》過了這么久,肯定要超越自己。
人物周刊:你怎么評價方文山的歌詞對于你作品的意義?
周杰倫:蠻感謝方文山,跟方文山結合,是我音樂時代的開始。我不太懂歷史的東西,他有時候寫的東西我看不懂。他喜歡歷史,書讀得非常多,所以你看他的東西會變成小朋友的教材。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經常互相取笑,因為大家學歷都不高,但我們在一起可以做出經典的作品,這個很重要。我經常說,有一技之長,遠比學歷高重要。如果你有很好的環境,你還是要讀書。我不是讀書的料,我是做音樂的料。如果我上了大學,今天我肯定就是一個大學鋼琴老師。人生這種東西,就是很難說,一切就是隨緣隨性。考兩次都失敗,當時對我來說是一個挫折,但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老天在幫你規劃更長遠的東西,只是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我上學時主要是自己心不在焉,如果要我狠下來,也不是不可能。我曾經也在學校里被同學笑,我就想,那我就考個第一名給你們看。比如說數學,我贏過你,你就沒話說了吧。當你沒話說時,我就又去玩了。這種事情我在國中和高中都發生過,我是因為好勝去讀書,不是自己想讀。我記得高中老師跟我說,你要不要去外面打球好了?我想說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后來才知道原來是怕我影響別的同學。后來我就去弄音樂,那是我自己想弄的事情。
人物周刊:你的專業是古典鋼琴方向,怎么轉到流行上面了?
周杰倫:我在國中的時候,會去彈張學友還有很多流行歌手的歌曲,我們學古典的同學,很少有人去彈他們的東西。很多人覺得,學古典干嘛要彈流行?我就自己在琴房彈,有學妹經過,就會很有成就感。就像《不能說的秘密》,好像彈流行歌可以讓一些朋友下課聚在一起。

我國中沒有學古典,但一直在抓和弦。當時沒有人教我,我主要聽張學友,還有很多電視劇的片尾曲。我還非常喜歡饒舌,那時就用卡帶,拿一個walkman,放著別人的前奏和尾奏,沒有唱的部分即興發揮,像現在的freestyle。我們班上有一個爆炸頭的同學,我看到就唱:我看到你就想爆炸,一天到晚被老師罵。即興饒舌,很好玩。真正玩流行有5年時間,但確實沒人教過我。
當然如果我沒有古典基礎,我不會有現在。所以你看我現在的流行歌,會有古典的元素在里面。藝術到了極致,就是要玩,就像郎朗用蘋果彈鋼琴。成功的人,本身是充滿趣味的人。藝術家本身,要很天馬行空,要很幼稚。他想的這些東西,都不是一般人能夠想象的。誰會想到雙節棍這個題材,牛仔很忙這種小朋友關注的東西,但你卻能把它變成流行。我覺得我就是很幼稚,很童心未泯。我到了40歲,還會跟小孩子搶電動玩具。這就是天生的個性,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當藝術家。上班族不可能做藝術家,藝術家需要有一點叛逆,但不全是,他還需要向往自由、隨性、不被拘束的感覺。
人物周刊:你很喜歡把家人化作創作題材,這跟成長背景有關系嗎?
周杰倫:我很喜歡寫親情這類歌曲,爸爸媽媽外婆,只要是家人,我就寫進去。我很愛家人,因為這就是正能量。《爸我回來了》是我聽了朋友講的一個家庭暴力的故事后寫的,《外婆》就是那次參加頒獎失敗后寫的,“大人們以為出門之前,桌上放六百就算是孝敬,賺錢少了關懷有什么意義”,“大人們始終不明白,她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六百塊”,這就是我的抒發,也是我的心聲。《聽媽媽的話》,也是這樣,雖然是寫自己的過程,但不知不覺這些正能量,就會影響到小朋友。《稻香》也是。
人物周刊:《稻香》據說是為汶川地震創作的?
周杰倫:對,有感而發。那個時候正是地震,電視里很多人在搶救生命,很多人也在堅強地活下去。那時李連杰跟我說,應該給現在的年輕人一些教育,現在患上抑郁癥自殺的人非常多,應該寫一首正能量的歌曲。正好經濟也不景氣,上班族裁員一堆,我就想不要直接寫地震,寫一首有共鳴的歌曲。
所以《稻香》的MV會在鄉野間拍攝,這個歌也是在講那些去城市打拼的孩子,他們覺得沒有衣錦所以不敢還鄉。但父母親追求的不是這個,小孩子往往給自己很大的壓力:我一定要成功,我一定要開什么車,應該穿成怎樣,應該給父母一些什么才會回來。但你不回來,父母都老了。我覺得那個歌其實蠻大愛,講的東西蠻多。
其實這種事情也不是只有我在做,很多歌手都在做。我覺得歌曲是萬能的,它可以療傷。

人物周刊:如果要在你全部12張專輯里,挑選3張對你來說意義最不一般、分量最重的,會是哪3張?
周杰倫:《葉惠美》肯定是其中一張,里面的《以父之名》在意大利拍攝,也是我的轉型之作。以前我都把帽子戴得低低的,從這張開始,我自己做造型師,采用經典的復古造型,跟導演討論怎樣拍攝MV,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拍攝對導演產生了興趣。《范特西》這張,我覺得也應該在里面。最新的《十二星座》也挺不錯,我自己覺得《紅塵客棧》不會輸給《東風破》。雖然《東風破》是經典,但當你不會輸給經典的時候,就是另一個經典的開始。有時候我們總想超越以前,10年后,人家會問,你可不可以超越《紅塵客棧》。五聲音階的東西很難寫,這5個你要怎么不一樣,很難。最好的突破,就是保持水準。
人物周刊:入行至今,你在這個圈子打拼感受到最強烈的正能量是什么?
周杰倫:最直接的就是開演唱會,這也是做歌手最享受的事情。在幾萬人面前表演,大家一起大合唱,你講些什么話,大家都聽得懂。是不是你歌迷,一看就能看出來。當你講什么,他們都能回答得出來,你就會很欣慰。
有些人一直都在,有些人中途加入,有些人中途離開,去喜歡韓國藝人日本藝人什么的。我想證明華人音樂是最牛最屌的,我常常去講這些話,讓人誤會我,覺得我反韓反日。其實我很peace,我很接受日韓。我真正的目的,是想教育一些人,告訴他們華人音樂才是值得關注的,不要總是去關注一些包裝出來的偶像,那些都是虛幻的。演藝圈最好玩的,就是這些良性競爭,很刺激。
我最開心的就是開演唱會,或者去放我電影的戲院,聽到大家的笑聲。該笑的時候,大家都笑了;再過3秒,大家哭了。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該哭的時候沒有哭,反而在笑,你就覺得很失敗。為什么我要去他們中間?就像小孩子生出來,旁邊一圈家屬坐著說,哇,眼睛好漂亮,還有這鼻子……這跟你在手術室自己一個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很多人開心跟自己一個人開心,完全不一樣。所以我常常提拔自己的朋友,當我有一定影響力的時候,我很喜歡跟大家分享,喜歡把朋友叫過來做一些好玩的事情。所以我的電影里不要一堆大腕,不要場面。
人物周刊:這個圈子還有一種競爭的表現是獎項的爭奪。
周杰倫:音樂到最后,已經不是大家在評論,你把評獎當一個游戲就好了。我有一年獲得了很多提名,我想怎么也會有一個吧,我就帶著外婆家人去參加。結果連個上臺說感謝的機會都沒有,我很懊惱。媒體還去采訪我家人,我就覺得很丟臉。我看那些拿獎的人,發現怎么評審跟我的口味這么不一樣。后來我就寫了《外婆》這首歌。
那是一個游戲,你不會永遠失敗或永遠得意。所以我又一次當頒獎嘉賓時,我說,臺下這些女歌手,你們今天贏不是永遠贏,輸也不意味著明天沒有機會。臺下就很大的掌聲,因為我點破了這個游戲。
人物周刊:那么你現在已經不在乎獎項了。
周杰倫:很難說,我還是希望一路很順的,我還是很自私。(大笑)
人物周刊:你第一張專輯便大獲成功,第二張就紅透兩岸三地,應該已經很順利了。
周杰倫:幫南拳媽媽弄電視劇《熊貓人》算是一個小小的挫折吧。當時我當監制,找幾個導演一起拍,我覺得這個戲應該要起來,但是沒有。我喜歡的大家不喜歡,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怎么打轉。我后來也在《超人不會飛》里寫過這個事。他們是我學弟,那時我們都喜歡看電視劇,很多年前就說過做了藝人要一起來做一次。那個也不是我的低潮,就是覺得好像沒有幫到他們,很不好意思。
人物周刊:這個圈子最讓你討厭的地方是什么?
周杰倫:就是沒有自由。不過這個看自己怎么調適了,有的人被狗仔拍到了,像發哥,他會跟大家微笑。其實我也很想這樣,想很輕盈,但就是不行。每次還是會覺得很不爽,經過上幾次的事情,我也在調適。我好像最近也沒有以前那么容易被激怒。我是個很情緒化的人,EQ控制得不好,不能做到面面俱到,還是不會很好地面對狗仔。
我還是盡量讓自己過得很自由,我想吃鼎鼎香、海底撈,還是想去就去。我之前還去西單,戴個口罩,走手扶電梯。我討厭的不自由,是被跟蹤的感覺。如果有包間,我還是會去。沒有人可以限制我的生活,連狗仔都不行,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在臺灣我會住很高的高樓,家是溫暖的城堡。我每次一到飯店,就會把窗簾拉起來。
人物周刊:病痛折磨你這么多年,你怎樣面對和接受這一切?
周杰倫:我其實也想過,老天爺給我這個,到底是為什么?如果今天老天讓我沒有這個病,但讓我不是周杰倫就是一個上班族,我還是希望我是周杰倫,可以有這樣的音樂,有這樣自導自演的電影。老天是公平的,人生沒有完美,就只能認命。有些事情你無法控制,但是你依然要享受你的生活。
我痛起來沒關系,我就躺著睡覺,它能怎樣?我只希望開演唱會之前不要發作。還好過去這3場都沒有發作。痛還是會痛,還是莫名其妙就腰酸背痛,連翻身都不行,一般人體會不了。而且我現在還要健身,這個很累。當然我痛的時候,就沒辦法健身。你為演唱會要保持你的8塊腹肌,真的需要毅力。總共50場下來,我不能保證最后一場腹肌還在,但我還是會堅持健身。
人物周刊:用健康作代價換這一切,你覺得值得嗎?
周杰倫:對,其實就是以健康為代價。但這個沒有辦法,僵直性脊柱炎屬于先天遺傳,沒辦法根治。我不可能因為這個痛不去工作,雖然痛,但還是要生活。我不能因為這個痛就消沉,就不去做。
我去很多地方,大家都介紹大夫給我,但沒有用。我也試過,還是只能吃消炎藥。可能跟睡眠、跟抵抗力有關系,你完全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發作。所以我就珍惜那些不痛的時候,不痛就去打球,就去健身。它沒發作,我就像一個正常人。它跑來跑去,有時候是胸,有時候是腰,有時候是脊椎,有時候是脖子,我不想去講這個,也是不想讓我歌迷擔心。好在也沒有到多嚴重的地步,我也沒有徹底動不了。就算動不了,我也還是可以唱,頂多就是不要跳舞就可以。
人物周刊:就算沒有病痛,你想過怎樣面對早晚有一天會來臨的告別嗎?
周杰倫:我發第一張專輯的時候,什么都沒想,就是覺得終于可以讓大家聽我的歌。哪里會想到現在來內地開演唱會這些事?我以前一直覺得我人生運氣很好,因為我只要耍帥,不要得分。但現在我又要耍帥,又要得分。
我不會正式宣布我退出,我覺得我還是能唱就唱,能跳就跳。誰都不可能六七十歲還唱《雙截棍》,如果到了70歲,我開一個回顧演唱會,大家還是想聽《雙截棍》,我會變換一個形式。你看張學友,就可以改成爵士或者不插電。
就算有一天脊椎炎讓我不能再這樣在舞臺上跳,我心中那股熱血還是會在。我可以培養新人,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在新人身上發揚光大。每個人的時代都會有過去的那一天,我這樣理解的話,我的時代就是永恒的。我可以有自己的唱片公司,所以我不會眷戀演藝圈,不會說不想下來。當大家不喜歡我的歌,或者我唱不動,或者有小朋友出來了,我就給大家發展空間。我現在才34歲,不會去想退休的事情,我還能唱能跳,還有很多年。但如果有下來的那一天,我會走得很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