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修 一輩子做好一件事

7月，屏風表演班的經典大戲 《西出陽關》 剛剛結束年度巡演，另一出重要作品 《三人行不行》 也將在新光三越的頂層安營扎寨，成為臺灣第一個在百貨公司駐場演出的小劇場作品。更讓人期待的，是屏風藝術總監李國修的戲劇作品集即將全面發售。作品集收錄了27個劇本，囊括屏風歷年來的重要劇目。

然而，7月2日，突如其來的噩耗令全臺震驚：李國修因大腸癌不治，在臺中過世，享年58歲。

于大陸觀眾而言，認識李國修多是因為 《康熙來了》。他曾在節目中手舞足蹈地講述和“杉菜媽”王月的愛情故事，也曾出演“落寞的背影”。而北京、上海的劇場觀眾，大概不會忘記曾在 《莎姆雷特》 謝幕時鼓掌八分半鐘，在 《京戲啟示錄》 中因震撼和感動而落淚。

一輩子搞笑的人

20世紀80年代，李國修是家喻戶曉的電視喜劇明星，得過金鐘獎，還是臺灣新電影開山之作 《光陰的故事》 主演之一。劇場里，他演了臺灣小劇場運動的里程碑作品 《荷珠新配》，同賴聲川、李立群集體即興創作 《那一夜，我們說相聲》，開創“表演工作坊”。1986年，李國修自組屏風表演班，實踐自己的理想：創建全職劇團，蓋一座專屬劇場。

截至2013年3月，屏風表演班演出一千七百多場次，觀眾人次突破一百四十萬，票房收入基本可以養活劇團，培養出不計其數的“屏風小將”作為劇場行政人員，是臺灣劇場界的成功模板。

搞笑是他的標簽。母親因戰亂逃難而患有抑郁癥，10年沒出過家門，初中一年級的李國修擠著臉表演“蟑螂來了”，希望母親能笑一笑——這或許是他最早的喜劇演出。成為演員后，李國修曾免費指導郭子乾所在的學校戲劇社，每次上課都先表演跌倒，博得滿堂彩。

1997年，在戲劇家姚一葦的葬禮上，因為上衣口袋里放了太多東西，李國修一鞠躬，東西都掉了出來，撿起來放回口袋，再鞠躬又掉出來。李國修猜測，姚老師在天之靈一定在想：這個人一輩子搞笑，在我這場合他還要搞笑。

現在輪到李國修的“這場合”。他生前指定，“這場合”的氣氛要弄得歡樂愉快。屏風表演班的成員，被要求穿紅色制服出場，不要鮮花，只要把屏風的演出票放在靈前就好。

功德圓滿的事

李國修祖籍山東萊陽，父親開店制作京劇戲靴，蔡康永曾是顧客。雖從小幫忙，但李國修也曾叛逆地質問父親：“做鞋發不了財，干嘛不改行？”結果換來父親的家訓：“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情就功德圓滿了。”

李國修的功德圓滿體現在舞臺上。《莎姆雷特》 里，他于爆笑情節的間隙拷問另一個自己的戲劇人生；《京戲啟示錄》 里，他借一個京劇戲班的盛衰，回首父輩的半生流離；《西出陽關》 中，他書寫老兵群體在時代動蕩中的掙扎與無奈，替無名的他們留下名字。為母親寫 《女兒紅》，為兒子和女兒寫 《松緊地帶》 《六義幫》，為現代人寫 《三人行不行》 系列……每部戲都是李國修人生的一部分，以喜劇打底，但總有悲劇的凝重與嚴肅。作家、電影人小野曾形容：“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外表搞笑，內在溫柔，面對生命，非常認真嚴肅得近乎完美主義。”

2011年底，李國修在中央戲劇學院授課3天，與學生分享創作經驗，跟大家打成一片。他說自己的創作準則之一，是絕不在臺詞中寫任何“你有病啊”之類的侮辱性語匯。

那次講座結束不久，就傳來李國修宣布大腸癌細胞轉移至肝臟、暫時退出舞臺的消息。而在中戲的3天里，他一直站著講課，沒人知道他那時已病了很久。小野回憶了2010年3月李國修查出大腸癌前幾天的情景，盡管已面露憔悴疲倦之色，但進行公眾專題演講時，他一如奔赴一場演出，照顧臺上臺下，全心投入。

今年5月在烏鎮戲劇節拿下“最佳個人表現獎”的導演、編劇陳丹路曾在2012年把劇本寄給僅有數面之緣的李國修指正。除對劇本提出懇切意見外，李國修的熱情讓人看不出他已是癌癥晚期病人——“除了屏風、屏風的戲，還想認識誰？去哪里觀光？想吃什么？列張表，我帶你去！”

一件功德圓滿的事，是李國修在遺言里留下的“開門、上臺、演戲”——總的說來，就是做人。

戲劇的淚

2007年底，屏風表演班攜 《莎姆雷特》 首次訪問北京，我和幾個同學協助劇團出售演出衍生品。在后臺，國修老師聽說我是山東人，馬上用膠東話和我交談，“山東人當然要說山東話。”

雖然我們只是臨時小將，但依然被他當成劇團行政組一員。他帶我們參加了屏風演出前特有的熱身儀式：所有演職人員拉手圍成一圈，大喊加油。那真是一次特別體驗，而身材瘦小、總穿一件寬大襯衫的國修老師，就是引爆神奇的魔法師。

2009年，《莎姆雷特》 第三次在北京演出。李國修扮演的“李修國”沉浸在自己的人生體悟中時，背景撤去，空曠幽暗的舞臺后部裸露在觀眾眼前，仿佛深不可測的黑洞。那是令人驚嘆的意象，讓人感受到李國修對于舞臺和劇場的思考與反省，從沒停過。

他愛哭，每次謝幕必哭，連彩排都會哭，這是舞臺一景，也是他和觀眾獨特的交流方式。在舞臺燈光的照射下，他的淚水閃閃發光，向下滴落，與舞臺融為一體。這一幕再也看不到了。

屏風表演班在李國修去世后宣布：所有演出照常舉行。7月8日，《莎姆雷特》 新一輪巡演的排練如期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