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都是這么做的。不這么做,在這個圈子根本混不下去?!弊鳛槿A美集團(化名)有限公司的高管,陳小兵在聽到自己因為串通投標被舉報時,他如此解釋自己的行為。
2012年6月21日、7月8日,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公安經偵部門兩次接到華美集團有限公司報案,稱公司內部的兩個項目存在多人串通投標行為。經過調查,經偵部門發現在一條利益均沾的串標線上,依附著民企高管、高管的下屬以及眾多中小企業“一把手”。他們以民營企業高管為“風向標”,推波助瀾,抱團犯罪。
“串通投標是通過不正當手段取得相關項目的投標資格、有損公司利益的行為,阻礙企業健康發展。但這種行為在民營企業內部卻不易發現,并在一段時間內以企業‘潛規則’的形態存在著?!?佛山市順德區檢察院負責該案的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
華美串標一案中所涉內部管理者4人,其他涉案中小企業管理者8人,9月16日,該案二審判決陳小兵等7人串通投標罪成立,一紙招投標合同,使7人受到不同程度的處罰。
3S項目招標了
華美日用家電集團是順德當地頗具影響力的家電制造企業。2010年4月24日,華美公司就IT類3S一期項目進行招標,引進有資質的供應商。當時,陳小兵是華美日電集團的IT管理部總監,負責IT管理部日常工作的全面管理。
作為3S一期項目主要審批人之一,陳小兵的心中早已有了既定的人選。在該項目尚未投標之前,陳小兵就有意將其交給胡超、王志軍經營的煿凒公司來做。在此之前,胡超和王志軍控股的煿凒公司從未承接過華美公司的項目。按照正常規范的招投標途徑來走,煿凒公司想要中標頗有難度。在陳小兵的“幫助”下,這件事則變得容易多了。
作為IT管理部總監和此次3S項目的主要審批人,陳小兵并不方便直接出面,他把這件事情委托給了自己的得力助手張嘉全。張嘉全是華美集團IT管理部統籌管理中心高級經理,也是此次3S系統的項目經理。由于IT類3S一期項目的特殊性,招標方需要去市場上尋求一些技術條件過硬的團隊來打造。陳小兵利用這個契機,建議通過招標引入新的供應商來做,并授意張嘉全采用定向邀請的方式確定參加投標的供應商。
就這樣,煿凒公司和另一家事先選中的陪標公司艾博公司作為定向邀請的對象進入了華美公司的視野。所謂陪標,就是在某項目進入招投標程序前,招標單位已經確定了意向單位,然后由意向單位根據投標程序要求,聯系關系單位參加邀標,以便確保意向單位達到中標目的的舉動。
陳小兵說,胡超曾經是艾博公司的股東,后來和老總鬧僵了就退了出來,與他早已相熟。
由于我國招標投標法規定:“招標人采用邀請招標方式的,應當向三個以上具備承擔招標項目的能力、資信良好的特定的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發出投標邀請書?!睘榱吮WC煿凒公司能夠中標,陳小兵吩咐張嘉全除了這兩家公司外,再引入一家公司。經張嘉全和胡超商議決定后,胡超向他提供了一份名為圣喜公司的名單,于是,圣喜公司成了最后一家邀標公司。在陳小兵的刻意安排下,三家公司競爭標書的戲碼上演,而結局早已注定。
兩公司為何甘愿陪標
艾博公司與圣喜公司為何甘為他人作嫁衣裳呢?
為確保煿凒公司中標,陳小兵在投標前聯系了艾博公司的股東王義兵,陳小兵明確告訴王義兵,讓艾博公司在3S項目中積極參與陪標,但真正要中標的是煿凒公司。王義兵得到陳的暗示后,在明知是陪標的情況下,安排了艾博公司的投標事宜。同時,王義兵還直接授權了煿凒公司的股東王志軍作為艾博公司的投標代表參加投標,也就是說,實際上煿凒公司控制著艾博公司的投標報價,艾博公司作為投標公司的名額形同虛設。
另一邊,身為煿凒公司的股東,胡超也忙活了起來。他找到圣喜公司的老板,告訴對方華美公司有個項目將交給自己的煿凒公司來做,讓圣喜公司在該項目招投標的過程當中陪標。圣喜公司老板一聽是華美公司的項目,表示同意,后來胡超將該項目的投標方案和具體報價發給了他。
但同是行業內的公司,本應是相互競爭的關系,為何圣喜公司會答應陪標的要求?
經辦檢察官告訴記者,像艾博、圣喜公司這些陪標公司從表面上看并沒有從本案獲取實際的利益,之所以參與陪標,一方面是基于同行業中存在的“人情關系”,相互幫助;另外最重要的就是基于陳小兵的任職地位,因為以陳小兵為代表的招標方,掌握著不少工程的話語權,無形中存在“如果你不參與陪標,下次好的項目就不交給你公司來做”這樣的暗示,足以讓一些小民營企業為逐利而趨之若鶩,以身試法。
最終,在艾博公司和圣喜公司的配合下,煿凒公司以人民幣38萬元的報價中標,取得華美日電集團IT類3S一期項目合作,正式成為華美集團的供應商。2012年5月,張嘉全害怕華美集團公司的審計部門發現招標中的貓膩,于是想在招標代表簽名上做出修改。他和艾博公司股東王義兵、吳慶鋒商量修改投標材料,將上述艾博公司的投標代表由原來的煿凒公司王志軍改為吳慶鋒。
承接3S項目后,煿凒公司的生意可謂風生水起。
因3S系統立項建設與后續功能擴展具有連續性,在通過串標方式成為華美供應商后,煿凒公司又通過免標方式與華美集團先后簽訂了九個項目合同。包括3S系統二期項目、財務數據平臺日電極端推廣項目、華美日電國際經營信息平臺項目等,九個免標項目合同的金額達人民幣566.1萬元。
直到陳小兵等人被舉報,這場早就設計好的騙局才被拆穿。
訴訟爭議焦點
然而,陳小兵由始至終都認為自己的行為屬正常的商業行為,按照華美公司的章程照章辦事,并沒有觸犯法律。經辦人告訴記者,對陳小兵等人串通投標罪名的認定主要取決于追訴標準中的“中標項目金額突破二百萬以上”這一點上。也就是說在與煿凒公司串通投標的第一期3S項目過程中中標的38萬元人民幣,還未構成陳小兵等人的追訴標準,而后續與煿凒公司達成的九個免標項目合同566.1萬元,才是陳小兵等人犯罪事實的主要體現。
據了解,此次涉案企業家在供述中均表示免標的做法是他們行業長久以來形成的慣例。
基于成本與技術的考慮,若供應商能夠完成前期項目,那么通常后續的項目也會交給該供應商來完成。陳小兵等人堅持不應該把后續的免標工程列入中標金額的范疇中來。并且陳小兵在上訴時曾表示:“我只是后續免標項目中的審批環節中的其中一個節點,沒有完全的決定權,后續的項目不應計入串通投標的數額中?!?/p>
讓陳小兵等人糾結的后續九個免標在法律上是如何認定的呢?在法庭上,由鑒定機構出具的鑒定意見證實,3S一期項目與后續項目之間具有延續性、連續性、制約性、重疊性、重復性。檢察官告訴記者,陳小兵、張嘉全、胡超等人在主觀上都清楚地知道只要煿凒公司前期能夠中標,后續項目將繼續交給這家公司來做,客觀上也實施了將免標工程交給煿凒公司來做的行為。通過串通投標的方式確保前期項目中標,達到免標承接后續工程的目的,全部工程金額應計入串通投標的數額當中。
經查,依據3S一期項目需求及后續九項目開發的經濟性可以認定,被害單位華美公司出于后續九項目與3S一期項目開發技術的延續性及項目開發的經濟性考慮,對后續九項目進行免標是符合業內規定的行為。但陳小兵等人在讓煿凒公司通過第一期工程的項目后,繼而使該公司免標獲得后續涉案九項目的事實已經影響到了勾結串聯著的企業高管們最終所要擔負的刑事責任。
經辦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陳小兵等人在明知后續項目會由前期的供應商來做,仍通過串通投標的方式確保煿凒公司在前期項目中中標,進而免標讓煿凒公司承接了后續的工程,應對全部工程額承擔責任。“這種行為正是刑法中‘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盡管本案存在前期項目可能不成功,后續免標項目可能不被批準等意志以外的不確定因素,但這也只是影響其犯罪目的能否實現的問題,而不影響犯罪對象的認定。”檢察官補充說明。
事實上,即使通過串通招標的形式引入供應商,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投標人還是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了工程項目。
在這一點上,陳小兵自以為項目已經開發成功沒有損害公司的利益,他的行為不存在社會危害性。檢察官向介紹了其中的法律因果關系:“通過串通投標報價、欺騙招標人的方式而產生的中標結果,由于沒有正當投標程序的保障和確認,在不屬于最佳競標結果的情況下,就構成損害公司利益和社會經濟秩序的行為,已明顯存在非法性和社會危害性。”
企業“一把手”相互仿效
陳小兵有今天IT部總監的位置,著實經過了一番奮斗。1995年從江西財經大學畢業后,在東莞一家電子公司從事IT業務,1999年至案發一直在華美集團工作,2005年至2011年期間在東南大學就讀在職研究生。陳小兵可以說是與華美集團公司一同成長起來的老員工,對公司制度和章程十分熟稔,而公司也給予陳小兵的一定程度的“歸屬感”。
據了解,陳小兵來到華美公司后便定居順德。陳小兵在華美日電集團的工資是按照業績來計算,平均下來年收入約有150萬人民幣左右。據陳小兵供述,除去在華美的這份薪資,他曾借錢給江西的老鄉開砂礦,至今也有兩、三百萬元的人民幣的收入;另外他也把錢給岳父還房貸,期間收取利息,陳小兵的太太做貿易生意也有一定的收入,“這樣算來,2009年至今我的收入加上工資有1000萬人民幣左右?!标愋”嬖V檢察官。
高學歷、高收入不僅僅體現在陳小兵的身上,與其同時涉案的幾家民營企業家也有著優厚的學歷背景,他們大多數都是自主創業、有所作為。參與3S系統項目工程的三家供應商,都不是規模很大的軟件公司,但公司手上都或多或少地掌握著幾門核心技術,有的公司還曾經拿過技術研發的獎項。據了解,這三家公司在承接項目上并不存在問題,華美公司在報案時也表明,中標的煿凒公司在項目建設的質量方面并不存在任何問題。
然而,華美公司的大型項目必須通過層層審批才能獲得制作權。煿凒公司等計算機公司通過與高層企業主管相互抱團,量身打造適合招標企業的制作參數,可以說是在招標方的指導下“寫出滿足該公司條件的需求”的內容。在這層級性的利益金字塔中,有掌握重要權限的企業高管、高管的直接下屬、有圍繞在直接招投標負責人左右的中小民營企業家以及更多參與其中的企業從業人員。這其中與陳小兵私交尚好的企業管理者們獲得了更多的甜頭。
“從民營企業犯罪案件中可以看出,共同犯罪的形式是比較多發的,因為案發量比較大的民營企業通常都是上規模的制度管理型企業,各個崗位之間有分工和制衡,一旦實施犯罪沒有其他崗位的配合和提供方便,單靠個人力量很難達到目的,所以必須以共同犯罪的形式加以維持。這也是企業管理制度本身衍生出的一個難題。”檢察官說。
據陳小兵交代,在3S系統項目驗收之后,煿凒公司出資邀請整個項目組共二三十人去珠海休閑度假了兩天,后來華美日電集團也回請了煿凒公司。
辦案檢察官認為高管之間的“抱團”實則是一種仿效?!白龅礁吖艿穆毼唬旧砭鸵馕吨@名高管控制和分配著很多企業資源,一旦有投機的先例在前,很容易產生一種模仿。而這種模仿往往會出現更隱秘、更不容易被查處的情況?!?/p>
而對于那些需要依附強勢資源的中小企業來說,“有項目則生,無項目則死”,他們不得不選擇向上規模的民企高管靠攏獲得支持。
不過,所謂靠攏也有種類之分,有積極主動的,也有無可奈何參與陪標的。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他曾聽兩家陪標企業表達過,他們不愿意和陳小兵背后擁有的強大企業資源去對抗,不然的話以后就沒得東西做了。
“在同一個地區,行業形成圈子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某一公司單打獨斗,不配合圈子的游戲規則,那么以后將遭到普遍的打壓,很難生存。”知情人士對記者表示,面對這種行業潛規則,不少企業都會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