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MDGs)是國際社會就全球發展問題達成的第一個普遍性共識,其核心是建立新的全球合作伙伴關系以降低極端貧窮人口比重,非洲是其核心聚焦地區。從一開始更注重各自千年發展目標的實現,到強調支持非洲實現千年發展目標,再到目前支持非洲實現千年發展目標與建構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并舉,中非合作經歷了三個階段的發展。中非合作為非洲落實千年發展目標作出了直接和間接的貢獻,前者體現為對非洲千年發展目標前七項目標的直接支持,后者體現為帶動其他國家更為關注非洲千年發展目標的落實和推動國際對非合作機制的發展。與此同時,中非雙方合作中發展出的新理念、新方法、新機制和動員的新資源,都將為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的建構作出重要貢獻。展望未來,中國更大程度地參與南南合作,繼續支持非洲落實千年發展目標,并與非洲和國際社會一道推動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的設置,共同推動更加平等均衡的新型全球發展伙伴關系的建立。
【關鍵詞】中非合作 千年發展目標 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 南南合作
【作者簡介】張春,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西亞非洲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員
【中圖分類號】F11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568-(2013)03-0027-44
在2000年9月舉行的聯合國首腦會議上,來自189個成員國的149位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通過《聯合國千年宣言》(以下簡作《宣言》),采納了一套具有普遍性的發展目標,即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Millennium Development Goals,以下簡作MDGs)。MDGs涉及經濟、社會、環境等八個領域,多數以1990年為基準年,2015年為完成時限,是當今國際社會在發展領域最全面、最權威、最明確的發展體系,并已成為衡量全球發展進程的首要標準和進行國際發展合作的重要框架,得到各方普遍認同和積極響應。考慮到各地區、各國的發展基礎差異,各國還承諾將建立新的全球伙伴關系以推動MDGs的實現。但在距離實現MDGs的時間僅剩下不足1000天之際,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非洲幾乎無法實現大部分MDGs目標。因此強化全球發展伙伴關系以幫助非洲實現MDGs有著重要意義。就此而言,中非合作已經成為支持非洲實現MDGs的典范。自MDGs采納以來,中非合作支持非洲MDGs的落實經歷了三個階段的發展,為非洲MDGs的實現作出了直接和間接的貢獻,更為討論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提供了重要的新理念、新方法、新機制和新資源。以此為基礎,中國將致力于與非洲和國際社會一道共同推動非洲MDGs的實現和2015年后國際議程的建構,從而推動新型全球發展伙伴關系的建立。
一、中非合作支持非洲MDGs落實的發展
自二戰結束后“馬歇爾計劃”在西歐地區取得重大成功以來,在其余發展中世界復制“馬歇爾計劃”的成功便成為國際發展努力的核心追求。 但很大程度上,這一努力直到冷戰結束都沒有達成令人欣慰、更別說令人滿意的成果,并導致了冷戰結束后彌漫整個發達世界的“援助疲勞”。 但冷戰結束后廣大發展中世界非但沒有享受“和平紅利”反而陷入新型戰爭的現實,使得國際社會不得再度關注國際發展的重要性。這樣,國際社會在聯合國框架內達成了MDGs的共識,盡管該努力仍是由西方所主導的。考慮到各地區、各國所面臨的情況完全不同,MDGs也將建立全球發展伙伴關系作為重要目標之一,即MDGs第八項目標。中國是發展中國家,不承擔目標八規定的對發展中國家援助義務,但中國始終把加強同發展中國家的合作作為對外政策的一個基本立足點。 在此背景下,中國對非洲落實MDGs提供了重大幫助,盡管這本身經歷了三個階段的發展。
第一個階段是自2000年至2005年,中非雙方更多關注自身的MDGs落實,合作更多在多邊框架內展開。導致這一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這一時期中非雙方都更關注MDGs的國內落實。例如,2003年《中國實施千年發展目標進展情況》指出,“總體而言,整體情況非常樂觀。這表明中國很可能將實現大部分千年發展目標……”。在謹慎樂觀之際,中國政府進一步指出,“無論是健康、教育還是環境問題,國際社會都可以通過與中國交流其他國家和專家的經驗來幫助中國。……這樣政府就不會是孤軍奮戰來實現國家的目標。” 也就是說,盡管到2003年時中國已經能預期將完全實現所有MDGs目標,但中國對全球發展伙伴關系的關注重點仍是引入外部幫助,而非更多地幫助其他發展中國家。
其次,與上一點相關,由于MDGs的具體落實剛剛啟動,因此整個國際社會都在探討具體的落實方式和全球伙伴關系的建立模式。換句話說,這一時期是整個國際社會對全球伙伴關系的探索期,中非合作不夠發達本身也是國際合作不夠發達的體現。事實上,在2000—2005年間,聯合國并未就MDGs的執行情況進行過評估,第一份《千年發展目標報告》是在2005年出臺的。 盡管該報告也對建立全球發展伙伴關系進行了評估,但更多是相對簡單的情況回顧,并未提出太多具體的政策建議。與此相對應,2003年的第一份《中國實施千年發展目標進展情況》報告并未實質性地提及中國參與MDGs國際合作的情況,所討論的第12和18項具體目標更多涉及國際合作促進國內MDGs的實現。
第三,盡管中國于2000年建立了中非合作論壇,但這一時期的中非關系更多是一種恢復性發展。盡管中國與非洲的關系發展可追溯至15世紀初鄭和下西洋時期甚至更早, 當代中非關系始于1956年中國與埃及外交關系的建立。此后的中非關系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的發展。 第一階段是從1956年至1978年,限于雙方經濟發展水平仍較低下,這一時期的中非關系更多側重于情感層面,特別是意識形態考慮和中非領導人的私人感情。中非關系的第二階段從1979年直至20世紀80年代末,出于對國家利益特別是經濟利益的關注,中國更為注重與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經貿關系,從而在某種程度上忽視了中非關系的發展。冷戰結束后,中非關系逐漸邁向其第三階段,但在20世紀90年代仍更多集中于政治關系方面,雙邊經濟聯系并不緊密。直到2000年中非合作論壇成立后,經濟關系才逐漸凸顯為中非合作的重要內容,但其真正高速發展仍是2006年以后的事情。
最后,這一時期國際社會的注意力很大程度上都為美國在2001年“9·11”事件后所啟動的全球反恐戰爭所吸引,進而導致國際發展議程很大程度上被忽視。由于美國的全球反恐戰爭導致的安全邏輯壓倒發展邏輯,因此盡管存在對國際發展的關注,也都很大程度上被扭曲和安全化了。這一時期國際社會對發展議程的關注更多集中于貧困與落后和恐怖主義之間的相互關聯,或更為廣泛的“發展—安全關聯”,并試圖通過安全手段來解決發展問題。
這樣,2006年以前的中非合作對非洲MDGs的落實并未給予充分關注。需要指出的是,這一情況事實上在2005年便開始得到改變。2005年的《中國實施千年發展目標進展報告》與2003年報告的重大區別在于對全球發展伙伴關系的論述。在該報告中,中國較為全面地論述了中國參與全球發展伙伴關系的努力,特別是對非洲提供援助、免除債務、減免關稅等努力。 隨著中國政府將2006年定為“非洲年”和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暨第三屆部長級會議召開,中非合作促進非洲MDGs落實進入了第二個階段,直到2011年底。
這一時期,中國圍繞支持非洲MDGs實現建立了一系列合作平臺,具體可分為雙邊合作機制、全球多邊組織框架和全球南南合作機制。中國支持非洲MDGs首先是通過雙邊渠道實現的,即2000年建立的中非合作論壇。中非合作論壇的建立,極大地推進了中非發展合作,“中國是一個重要的貿易伙伴,一個投資的重要來源,傳統發展伙伴的一個重要補充。中國在基礎設施領域大規模投資,幫助緩解了供應瓶頸并提升了非洲的競爭力”。 中非發展合作的第二類平臺是既有的多邊組織所提供的平臺,如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或世界銀行等。中非發展合作的第三類框架也是多邊性質的,但更多是南南合作的架構,如77國集團,不結盟運動,金磚國家等。
進入2006年后,中非合作更為重視非洲MDGs的落實,主要有以下幾方面原因。首先是中非關系的快速發展,呼吁中國更大程度地回報非洲,幫助非洲的發展。隨著中非關系的快速發展,一方面是國際社會對中非關系的關注特別是負面觀念快速上升,另一方面則是非洲對中國的期待不斷上升,呼吁中國為非洲提供更大的發展支持。非洲對中國的期待主要有五個方面,包括發展地區基礎設施,增加采掘業的當地內涵,提升中國在制造業的投資以增加就業,將非洲商業與全球價值鏈相聯系,通過技術革新和增加非洲市場的準入度來提高農業生產率。
其次,中國自身實現MDGs的前景已變得相當樂觀,中國現在有精力幫助非洲落實MDGs。2008年《中國實施千年發展目標進展情況報告》指出,“總體而言,中國在實施千年發展目標方面取得了巨大進展,已提前7年大部分完成甚至超越了消除貧困、饑餓、文盲、降低嬰兒和五歲以下兒童死亡率等目標。中國在降低孕產婦死亡率、防治艾滋病和肺結核病等方面也已進入正軌,有望到2015年實現所有目標。”
第三,與中國形成鮮明對比,非洲實現MDGs的預期日益遙遠,而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更強化了這一悲觀前景。如同聯合國非經委、非盟和非洲發展銀行2009年的聯合評估報告所指出的,非洲在落實MDGs方面取得了持續進展,但這一進展在不同目標和不同地區存在重大不均衡。撒哈拉以南非洲的MDGs落實情況不盡如人意,遠遠落后于世界其余地區。而2008年出現的一系列危機,包括石油危機、糧食危機、全球經濟與金融危機,進一步惡化了撒哈拉以南非洲落實MDGs的前景。 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報告2010》也指出,上述危機“最大的負面影響最有可能出現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大部分工人(63.5%)在這種情形下都面臨滑落至極端貧困線以下的風險。”
最后,必須指出的是,中國的快速發展再加上中國于2005年提出推動和諧世界建構的理念,中國越來越關注為國際社會提供公共產品,而幫助非洲落實MDGs便是其中的重要關注。中國一貫主張與世界各國共同發展,特別是通過南南合作帶動其余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這也正是這一時期中國加大關注對非洲MDGs落實的重要原因之一。而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更使這一關切得以凸顯。
進入2012年后,中非合作支持非洲落實MDGs進入第三個發展階段,即在繼續支持非洲落實MDGs的同時,加大了對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的關注。三份宣言標志著中非合作的這一階段性發展。首先是在2012年7月的中非合作論壇第五屆部長級論壇上,中非雙方呼吁“國際社會在聯合國的領導下,重視可持續發展領域執行力不足的狀況,展現尋求共識的政治誠意和承諾,就后千年發展目標可持續發展框架的實施計劃達成一致,并敦促發達國家兌現對發展中國家特別是非洲國家的援助承諾”; 中非雙方還承諾,將“共同推動國際社會認真落實2010年9月召開的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高級別會議及2012年6月召開的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大會成果,呼吁國際社會更多關注非洲等發展中國家可持續發展問題,……幫助非洲國家加強能力建設,盡早實現千年發展目標。中非雙方呼吁國際社會在聯合國的領導下,展現尋求共識的政治誠意和承諾,就后千年發展目標可持續發展框架的實施計劃達成一致”。 其次是在2012年11月舉行的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中國提出“建立更加平等均衡的新型全球發展伙伴關系”,并承諾“永遠做發展中國家的可靠朋友和真誠伙伴”。 第三是在2013年3月的南非德班金磚國家峰會上,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指出“我們要大力推動建設全球發展伙伴關系,促進各國共同繁榮”,“我們要共同參與國際發展議程的制定,充分利用人類積累的生產力和物質資源,完成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縮小南北發展差距,促進全球發展更加平衡”。 金磚國家德班峰會通過的《德班宣言》也“重申將共同致力于加快在2015年目標期限前實現千年發展目標”,“強調2015年后的發展議程應基于千年發展目標框架,繼續關注消除貧困和人的發展,同時在考慮發展中國家各自國情的條件下應對其他新挑戰。”
盡管可能存在諸多原因,但中非合作支持非洲MDGs的這一新近發展很大程度上源于MDGs將于2015年到期,進而對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的關注逐漸升溫。自2010年9月聯合國召開MDGs首腦會議后,聯合國成員國為推進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引入了各種措施,目前已經開始引導一個關于2015年后議程的公開、包容性磋商進程。來自全世界的民間社會組織也著手參與2015年后進程,同時包括各智囊團在內的學術界和其他研究機構表現尤其活躍。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也設立了聯合國系統工作組,以協調2015年后進程的準備工作。 正是在這一背景下,中非合作不僅需要關注在未來不到1000天的時間里繼續推進非洲MDGs的執行,還需要關注如何有效參與并塑造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的努力。
二、中非合作對非洲實現MDGs的貢獻
中非合作已經為非洲實現MDGs作出了重要的貢獻,既有直接的,也有間接的。由于MDGs的啟動與中非合作論壇的建立存在時間上的重疊,因此中非合作論壇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支持非洲實現MDGs的主要機制平臺,盡管如前所述還有一些多邊性機制也為這一合作提供了支持。
中非合作對非洲落實MDGs的直接貢獻具體體現在對MDGs的前七項目標的支持上。
第一,中非合作為非洲消滅極端貧窮和饑餓(目標一)作出了重要貢獻。減貧是MDG的核心目標,中國在減貧方面有著新鮮的集體記憶,而且中國目前還有大量的貧困人口。因此,中國和非洲可能早在MDGs確立前就已經存在共識,中國成功的減貧經驗也可為非洲提供很好的參考。基于先前在農業和糧食安全領域的合作,中國提出了一些宏大的計劃以幫助非洲消滅極端貧困和饑餓。自2006年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暨第三屆部長級會議起,中國在第三、四、五屆論壇部長級會議上都表示將加強中非雙方在“農業與糧食安全等關鍵領域的合作”。 在2010年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高級別會議上,中國政府也承諾在未來5年內為發展中國家建立30個農業技術示范中心、派遣3000名農業專家和技術人員,為發展中國家提供5000個來華農業培訓名額等。 其中大多數名額都分配到了非洲。截至2009年底,中國共幫助發展中國家建成221個農業援助項目,其中農場35個、農業技術實驗站和推廣站47個、牧業項目11個、漁業項目15個、農田水利工程47個、其他農業項目66個,主要的受益者是非洲。 在直接援助之外,中國也與非洲國家共享減貧經驗。2005年5月,中國國際扶貧中心成立,既是中國政府開展南南合作的重要渠道,又是全球唯一專職從事減貧研究、培訓、交流和合作的國際平臺。自成立以來,中國國際扶貧中心組織了一系列的研討會和培訓班,以促進中非的知識共享,特別是為非洲提供了中國在發展經濟特區方面的重要經驗。
第二,中非合作高度關注非洲人力資源的發展,圍繞實現普及初等教育(目標二)作出了大量努力。在2006年的北京峰會上,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宣布,中國將在“今后3年內為非洲培訓培養15000名各類人才;……為非洲援助100所農村學校;在2009年之前,向非洲留學生提供中國政府獎學金名額由目前的每年2000人次增加到4000人次”。 2009年,中國進一步加大了對非洲人力資源的培養,決定在今后3年內,為非洲國家援助50所中非友好學校;倡議實施“中非高校20+20合作計劃”,選擇中方20所大學(或職業教育學院)與非洲國家的20所大學(或職業教育學院)建立“一對一”的校際合作新模式;在今后3年內招收200名非洲中高級行政管理人員來華攻讀公共管理碩士(MPA)學位;繼續增加中國政府獎學金名額,到2012年將向非洲提供的獎學金名額增至5500名;加大為非洲國家中小學、職業院校培養和培訓師資的力度。 在2012年召開的中非合作論壇第五屆部長級會議上,中國進一步將政府獎學金名額增加到6000名。
第三,中國意識到促進性別平等、提高婦女地位和改善非洲醫療衛生狀況(目標三、四、五、六)的重要性,與非洲展開了全方位的交流與合作。中非婦女組織間的交流與合作與日俱增,2006年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后,全國婦聯開展了一系列活動以推動中非婦女友好交流,受到非洲國家婦女的熱烈歡迎,雙方圍繞婦女參政、婦女與千年發展目標、婦女應對金融危機等問題展開了深入交流。在54個非洲國家中,全國婦聯已與51個國家的婦女機構和組織建立了聯系和交往,向45個國家的婦女機構和組織提供了小額物資援助,向4個國家派遣了刺繡、編織技術培訓小組。 在中非合作論壇框架下,中非雙方舉辦了兩屆“中非合作論壇—婦女論壇”,極大地促進了雙方交流與合作。就醫療衛生而言,自20世紀60年代初起,中國便向非洲國家派遣醫療隊。 隨著MDGs和中非合作論壇同時啟動,中國強化了這一努力。同時,自2006年以來,中國加大力度為非洲國家援助了60所醫院,為非洲國家提供防瘧藥品和設立了30個抗瘧中心。
第四,隨著全球氣候變化日益被安全化,確保環境的可持續能力(目標七)成為中非合作的重要議題。中國與非洲地區組織及大多數非洲國家都充分認識到環境保護對于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在2000年第一次中非合作論壇部長級會議時便將其納入議程。2005年2月中非環保合作會議的成功召開,加強了雙方環保領域的對話與交流及人力資源開發合作。2006年的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進一步同意,促進雙方與聯合國環境規劃署開展多邊環保合作,推動雙方在能力建設、水污染和荒漠化防治、生物多樣性保護、環保產業和環境示范項目等領域的合作。 到2009年第四屆中非合作論壇部長級會議上,雙方在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領域的合作變得更為深入。
為實現對所有行為體來說都是挑戰的可持續發展目標,技術轉移和合作是中非合作的一個關鍵要素。相應地,第四屆中非合作論壇部長級會議宣布,將適時召開“中非合作論壇-科技論壇”,并倡議啟動“中非科技伙伴計劃”,幫助非洲國家提高自身科技能力。中國還承諾:今后3年內,中方將實施100個聯合研究和示范項目;接收100名非洲博士后來華進行科研工作;對所有非洲在華完成長期合作研究任務后歸國服務的科研人員提供科研儀器捐助。
在直接貢獻于非洲MDGs的落實之外,中非合作還間接地為推動非洲MDGs的落實作出了貢獻。這種間接貢獻主要體現為兩個方面。
一方面,中非合作直接帶動了新興大國對非洲MDGs的具體支持。例如,其他新興大國對非洲的減貧也相當關注。巴西在2010年5月10—12日召開的巴西—非洲糧食安全、抵抗饑餓和農村發展對話會(Brazil–Africa Dialogue on Food Security, Fighting Hunger and Rural Development)啟動了非洲—巴西農業創新市場計劃(Africa–Brazil Agriculture Innovative Marketplace)。該計劃旨在通過非洲與巴西協作伙伴關系的創新而使小型生產者受益。它使非洲和巴西的研究人員共同研究以促進非洲的農業創新,包括牧場休牧,自然資源管理,可再生能源生產等。它將促進非洲和巴西的知識交流以及在農業研究和發展領域的投資。
又如,人力資源發展是新興大國與非洲合作的重要領域。作為一個重要的新興大國,巴西在非洲的發展合作也與人力資源的長期發展相吻合,并不局限于獲取其發展所需要的自然資源而在非洲投資基礎設施。 巴西在教育領域的發展合作項目主要是與葡語國家展開的,包括學校的能力建設和掃盲。1999年在安哥拉羅安達建立了一個培訓與職業發展中心(Centre for Training and Enterprise Development)。另一個項目是學校贈款,給予在如莫桑比克等葡語國家中堅持讓孩子上學的家庭以獎勵。印度也非常注重對非洲的人力資源和培訓的支持。2009年,非盟和印度政府啟動了泛非E網絡計劃(Pan-African e-Network Project),旨在將非洲和印度的知名大學與研究所聯系起來,并計劃在5年內給予非洲1萬個獎學金名額。該計劃也試圖將非洲主要的醫院與印度的12家專科醫院相聯系,以改善醫療培訓、在線醫療咨詢及其他設施。在遠程教育和遠程醫療之外,該項目還支持E治理,資源繪圖以及測量服務等。印度開始提供衛星服務和無線網絡,將在非洲的53個學習中心、53個遠程醫院、5所地區大學、5所地區醫院與印度的7所知名大學和12所專科醫院相聯系。印度政府在該項目上投資10億美元,被認為是南南合作的典范和非洲目前最大的遠程教育和遠程醫療項目。總計有47個非洲國家加入該計劃,現在已經進入第二階段,計劃將延伸到非洲的53個非盟成員國。
再如,技術合作與氣候變化適應與緩解也是其他新興大國支持非洲MDGs的重要領域。印度在1964年建立了印度技術與經濟合作計劃(Indian Technical and Economic Cooperation,ITEC),旨在升級技能和發展能力建設,賦權予發展中國家。在這一框架下,印度政府建立了《非洲英聯邦國家特別援助計劃》(Special Commonwealth Assistance for Africa Programme,SCAAP),主要覆蓋非洲的19個英聯邦成員國。在2009—2010年,印度為非洲提供的援助包括:在ITEC下提供了1680萬美元援助,在SCAAP下提供180萬美元援助,以及246萬美元直接援助。 2004年,印度政府建立了非洲—印度技術經濟前進運動(Techno-Economic Approach for Africa-India Movement,TEAM-9)以拓展與8個西非國家的貿易聯系,包括布基納法索,乍得、科特迪瓦、赤道幾內亞、加納、幾內亞比紹、馬里和塞內加爾。在TEAM-9下,印度增加了5億美元信貸以優先資助這8個國家的項目,主要針對促進與印度的貿易,貢獻于非洲社會經濟發展。該計劃也旨在促進技術轉移,特別是農業、小型工業、制藥和信息技術等。
與中國相比,其他新興大國在非洲的“醫療外交”努力相對欠缺。迄今為止,巴西僅給予在馬普托的抗病毒治療藥廠建設提供了2100萬美元援助。盧拉總統為該項目的啟動發揮了主要作用,并出席了該廠于2011年1月的建成典禮。 印度在醫療技術方面有很大優勢,但更為關注商業性的藥品和醫療器械出口多元化,較不注重促進非洲MDGs目標的實現。
另一方面,中非合作的機制平臺建設帶動其他國家與非洲合作機制的建設,進而間接促進了非洲MDGs的落實。在中非論壇成立前,歐盟與非洲的歐非峰會(Europe-Africa Summit)和日本與非洲的非洲發展東京國際會議(Tokyo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African Development, TICAD)便已存在,盡管都不夠活躍。但隨著中非合作論壇的成立和快速發展,拖延多年的第二次歐非峰會終于在2007年12月得以召開,此后又于2010年召開了第三次,第四次歐非峰會將于2014年初召開,目前已進入準備階段。而創建于1993年的TICAD長期沒有實現機制化,直到2008年第四屆TICAD峰會為止;為準備將2013年6月召開的第五屆TICAD峰會,日本已展開多項準備工作并宣布了多項舉措,其中許多都與幫助非洲落實MDGs相關。在傳統對非合作機制因中非合作論壇而得到強化或復蘇之外,多個新興國家與非洲都建立了合作機制,如韓非峰會、印非峰會、土(耳其)非峰會等,它們往往側重特定領域,如人力資源、技術合作等,都可有力地促進非洲MDGs的落實。
三、中非合作對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的意義
目前距離MDGs到期已不足1000天,對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的討論已被提上了國際議事日程。無論2015年后議程以何種面貌出現,都必須考慮自MDGs開始執行至今的各種新發展,特別是新興大國的群體性崛起和西方發達國家的相對衰落。作為新興大國的代表,中非合作對于非洲落實MDGs作出了重要的直接和間接貢獻,進而也為2015年后議程的建構提供了重要的參照,可有力推動新型全球發展伙伴關系的建立。
首先,中非合作為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提供了新的理念。作為新興大國與非洲合作的典型,中非合作為國際發展合作提供了一系列新的理念,具體體現為四個方面。
一是可根本上扭轉國際社會對落后國家的消極觀念和態度。在21世紀之初,非洲大陸被認為是一個失落的和“絕望的”大陸。 世界上沒有任何地區比非洲更為貧困,沒有哪一個大陸如同非洲一樣生活在霍布斯狀態下。 盡管西方正意識到“非洲正在崛起”, 但很大程度上這一改變是由中非合作及其帶動的國際對非合作的發展所導致的。盡管新興大國對非洲的理解或許不如傳統援助國——很大程度上是先前的殖民宗主國——那么深刻,但它們更多樂觀和積極地看待非洲。對它們而言,“落后”意味著潛力和市場機遇,快速的人口增長被認為是勞動力和增長的來源。
二是可提供區別于西方的發展模式。長期以來,非洲在決定自身發展道路時主要采納了西方發達國家的處方,但隨著新興大國的群體性崛起和西方所面臨的困難,非洲國家日益轉向東方,“向東看”成為一股潮流,而“中國模式”則居于討論的中心。必須指出的是,非洲國家的“向東看”政策并不只是向中國學習,還包括向日本、印度、韓國、馬來西亞甚至新加坡或土耳其學習。例如,肯尼亞的“展望2030”(Vision 2030)長期發展規劃和埃塞俄比亞的“增長與轉型規劃”(Growth and Transformation Plan)都借鑒了馬來西亞、新加坡及東亞地區其他國家的經驗。 類似地,盧旺達從新加坡和韓國的專長和案例中學到不少經驗。
三是可提供有關南南合作的新理念。不管2015后議程會是什么,都不可能無視快速發展的南南合作。盡管最近才成為國際關注的焦點,但南南合作事實上有著很長的歷史。在20世紀80年代前,南南合作主要關注政治問題;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特別是在21世紀之后,南南合作逐漸向經濟領域拓展。目前,“南南合作、能力發展和援助有效性的相互聯系構成了發展有效性的核心支柱。這關系到促進可持續的積極變革和結果。非洲背景下的發展有效性是在更大的非洲政治經濟背景下得以界定的,為利用南南合作資助非洲發展提供了討論前提”。 因此,“南南合作的特征使其更有可能支持和鼓勵這樣的國家締造,而非傳統的發展合作,進而它可能創造出在最不發達國家建立發展型國家與南南合作之間的積極互動關系”。
四是可提供發展中國家實現平等發展和共同發展的新理念。盡管有不少人開始討論所謂“中國模式”,但中國更強調與非洲的“相互借鑒、共同發展”,特別是在如發展、教育交流、科學、文化、醫療衛生等領域。中非合作始終拒絕西方的唯利是圖,堅持平等互利精神,反對包括西方發展理念中體現的國家等級思想。 如同黨的十八大報告所強調的,中國將“永遠做發展中國家的可靠朋友和真誠伙伴”,因此中非合作永遠都是“進行時”,不會有“完成時”。但這一新理念在西方發達國家看來是難以理解的,因此總是試圖尋找中非合作背后的“真實目的”。
其次,中非合作為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提供新的方法。中非合作過程中發展出一系列的新方法,有力地促進了非洲MDGs的實現,也可貢獻于2015年后議程的討論。
一是可為國際發展合作提供原始動力的資源政治經濟學方法。傳統上,國際發展合作往往是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單向資金注入,主要通過援助的方式提供。但過去60余年的國際發展援助經驗證明,這一模式很大程度上是失敗的。發展中國家、特別是非洲并未由此而獲得發展的原動力,進而其經濟增長往往是短暫的“虛假繁榮”。但中非合作開辟了新的資源政治經濟學方法,使非洲豐富的資源可提前服務于其經濟發展。非洲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但很大程度上尚未貢獻于其發展。在中國、印度、巴西等新興國家群體性崛起及其與非洲關系快速發展之前,非洲的自然資源的開發更多是支持西方的掠奪性發展。直到新興大國與非洲的關系得到全面發展之后,非洲豐富的自然資源才真正得以“盤活”并為非洲自身的發展作出真實的貢獻。
二是可提供有關發展與穩定的新平衡方法。就傳統的發展合作而言,更多看到的是非洲發展所面臨的消極因素,特別是如毒品、武器、知識產權、人與金錢的非法交易等。由此而來的,如何處理“安全—發展關聯”(security - development nexus)便成為傳統發展合作的核心關注。 西方很大程度上強調的是“發展政策的安全化”,因為這很大程度上與西方當前推行的良治、援助附加條件、民主推廣等是相一致的。與傳統發展合作方法相反,中非圍繞MDGs落實的合作正在糾正這兩個方面。一是通過強調發展政策的發展性質而非安全化發展政策,特別是以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多年的經驗說明,在20世紀70年代末一度陷入國家破產邊緣的中國并未采取當今西方開出的發展政策安全化的處方,而是集中精力發展經濟從而逐漸擺脫了當前的困境,并成長為一個新興大國。二是中國也充分重視安全,致力于維持改革開放所需要的內部和外部的穩定環境,致力于實現政權穩定。中國向非洲展示了一種替代性的發展方法,即在確保政權穩定的基礎上,通過發展逐漸解決既有的發展和安全問題,并通過發展來解決發展過程中新出現的發展與安全問題。
三是可提供“發展第一”的國際發展合作方法。與前一點相關,盡管人們早已認識到,和平、發展、合作是時代潮流,但對其實現遠未取得共識。事實上,西方國家自冷戰結束以來在這些目標之間捏造了另一種線性邏輯:發展的確是一個根本目標,但要實現真正的發展,必須為此創造有利的條件。由此而來的,自冷戰后期、特別是冷戰結束以來,國際發展學的一個重要發展動向便是“發展目的論”逐漸被替換成“發展條件論”。相比之下,中國與非洲合作時始終堅持發展目標的核心地位,特別注意避免在不自覺中滑向發展條件導向,進而走上了一條與西方完全不同的國際發展合作道路。
第三,中非合作為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提供了新的平臺,特別是通過中非合作論壇的建設及其所帶動的國際對非合作機制的快速發展。當然,其中最為重要的仍屬中非合作論壇和金磚國家合作機制。
中非合作論壇的成立和發展很大程度上與MDGs的采納和執行相同步,因此也成為中非合作推動非洲落實MDGs的核心機制。自2000年建立以來,中非合作論壇已經取得了重大發展。一是迄今共舉行了五屆部長級會議和一次首腦峰會,推動中非關系實現了三級跳。二是論壇自身機制實現了快速發展,已經發展出較為完整的后續機制及程序,并建立了一系列的直屬機制,同時也有一批非直屬機制得到了發展。但在經過頭10余年的發展之后,中非合作論壇正逐漸超越機制建設的階段,邁入穩定規模、提高質量的新階段。
金磚國家合作機制的快速發展也為2015年后議程的建構提供了新的平臺。在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建立前,南南合作更多是雙邊聚焦和經濟聚焦,嚴重缺乏多邊聚焦和戰略聚焦的有實質意義的南南合作機制平臺。2013年3月,在南非德班召開的金磚國家峰會以“金磚國家與非洲:致力于發展、一體化和工業化的伙伴關系”為主題,意味著金磚國家將攜手推進非洲的自主發展和獨立發展,《德班宣言》還強調“應確保關于聯合國發展議程,包括‘2015年后發展議程’的任何討論,都應是在聯合國機制下包容、透明的政府間磋商進程,以體現普遍性和基礎的廣泛性。”
第四,中非合作還可為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提供新的動力,特別是國際發展合作所需的資金來源。這主要通過三個渠道。一是中非雙邊的直接援助和投資及其他資助。例如,2012年7月召開的第五屆中非合作論壇部長級會議便承諾,中國將在未來3年內向非洲提供200億美元的優惠貸款,主要用于非洲的基礎設施建設等。二是金磚國家機制,特別是2013年德班峰會上宣布籌建的金磚國家開發銀行。三是其他多邊國際機制,如聯合國開發計劃署、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
結 束 語
中非合作為非洲MDGs的落實作出了直接和間接的重要貢獻,并將為2015年后國際發展議程的設置作出重大貢獻。如何進一步推進中非圍繞國際發展的合作,無論是對中非雙方還是對整個國際社會都有著重要意義。更為重要的是,這一合作面臨著嚴峻的時間壓力,2015年是個關鍵性的時間節點:中非合作論壇第六屆部長級會議屆時將在南非舉行,同時MDGs將于同年到期,2015年后國際議程的討論也需達成某種共識。因此,在未來不到1000天的時間里,中非雙方需要在支持非洲落實MDGs的同時,加大參與2015年后議程的建構,與全球南方國家和整個國際社會一道,共同推動更加平等均衡的新型全球發展伙伴關系的建立。
首先,中非雙方需要就2015年后議程的目標框架達成共識。慮及距MDGs到期已不足3年且部分地區不能如期實現MDGs目標,再加上2015年后議程的談判需要相對較長時間方能達成,因此2015年后議程不應當是一個全新的議程,而應以MDGs的核心目標特別是減貧為基礎,同時添加部分其他可有效執行的重要目標,共同形成新的國際發展議程。目前,聯合國已經啟動有關可持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SDGs)的討論,該目標本身也強調SDGs是MDGs的延續和深化,而非簡單替代。中非雙方應當積極參與SDGs的談判,使其最終議程更為符合中非雙方實際發展水平和需要。
其次,中非雙方需要就2015年后議程的時間框架達成共識。考慮到2015年后議程特別是目前所討論的SDGs是一個普遍性的發展議程,覆蓋了全球所有國家而非如同MDGs一樣僅覆蓋發展中國家,因此各地區、各國實現2015年后議程的速度將呈現重大差異。如果再加上部分地區和國家的MDGs到2015年時尚未完成且新議程中將延續MDGs的核心目標,因此新議程的時間框架將呈現更大的多樣性。因此,中非雙方需要就此達成一種多速度、多軌道的時間框架共識。這一時間框架要具備充分的靈活性和差異性:一方面,MDGs的核心目標有必要適度延長,時間可為5—10年,以便其完全實現,特別是在非洲地區;另一方面,新議程的時間框架需要比MDGs更長,可為20—30年;在新議程內部,也可允許實現目標的多種速度的并存。
第三,中非雙方需要就2015年后議程的參與框架達成共識。考慮到此前的國際發展議程往往是西方所主導的,因此中非雙方需要團結起來,爭取在新議程制定過程中更多更響亮地發出自己的聲音,確保南方國家的廣泛參與和平等參與。
最后,中非雙方還需要就2015年后議程的執行框架達成共識。一方面,中非雙方需要依據“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共同推動新議程執行過程中資助平臺的合理建構,確保新議程在強調發展的普世性的同時,也強調不同發展水平的國家對于國際發展的不同義務;另一方面,中非雙方需要共同推動自身的機制平臺建設,進而確保新議程未來執行中兩類至關重要的平衡,即全球性執行平臺與地區性執行平臺的平衡,南南合作平臺與南北合作平臺的平衡,進而建立一種有利于實現新議程目標、有利于各方政策協調的更加平等均衡的新型全球伙伴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