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作為軟實力的重要體現,國際議程設置日益引起國際社會高度重視。通過設置或參與國際議程,一國可最大限度地維護其國家利益。成功設置國際議程的關鍵在于行為體能否擁有國際議程的進入渠道或切入點。冷戰結束后,俄羅斯積極參與國際事務,設置國際議程成為俄羅斯維護大國地位、樹立國家形象的主要方式和途徑之一。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世界能源危機的加劇,俄羅斯在不同場合將能源安全議題納入國際議程。俄羅斯設置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有其重要的戰略考慮,包括吸引國際資本解決本國能源工業存在的問題,塑造負責任的國家形象以鞏固和提高其國際地位和影響。通過整合國際議程設置和安全化/去安全化兩種理論,本文認為,俄羅斯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設置取得了重大進展,但遠未達到建構主體間性、確立國際規范的最終目標。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的設置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關鍵詞】俄羅斯 國際議程設置 能源安全 安全化
【作者簡介】韋進深,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專業2010級博士生
【中圖分類號】F451.2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568-(2013)03-0108-123
作為世界能源生產大國 ,能源在俄羅斯國民經濟發展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從1992年9月批復《新的經濟條件下能源政策構想基本原則》,到2003年5月正式批準《2020年前俄羅斯能源戰略》,俄羅斯已經形成了完整的國家能源戰略。在俄羅斯的對外交往中,能源外交成為俄羅斯實現國家外交戰略目標的重要手段。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后,俄羅斯在對外交往中不僅重視能源手段的運用,更加重視能源安全的維護。對俄羅斯來說,世界石油價格的大幅變動,嚴重影響俄羅斯的財政收入和經濟發展。近年來,俄羅斯在不同場合提出了能源安全的議題,將其設置為國際議程。例如,在2006年7月八國集團圣彼得堡峰會上,俄羅斯大力強調能源安全問題,使之成為峰會的“頭號議題”。又如,2009年初,由于俄烏天然氣爭端,俄羅斯—歐盟峰會再次將能源安全議題納入峰會議程。再如,在2012年6月舉行的圣彼得堡第十屆亞太經合組織(APEC)能源部長會議上,能源安全又一次成為會議主題。此外,在聯合國、金磚國家領導人峰會、G20峰會等國際場合,俄羅斯均提出或參與了能源安全的議題設置。
俄羅斯為何頻頻設置能源安全這一國際議程?俄羅斯國際議程設置的效果如何?本文試圖結合國際關系中的議程設置理論與安全化理論,對這一問題作出回答。從安全化的視角看,僅就安全領域的國際議程設置而言,安全問題的國際議程設置也就是該問題在國際層面的安全化過程。 當啟動對一個議題的安全化時,一項國際規范就可能產生。而隨著這一安全化邏輯的日益擴散和被其他國家接受,國際規范逐漸普及和內化。 因此國際議程設置就成為某一問題國際安全化提出的重要方式,而問題安全化的路徑和過程(存在性威脅、言語行動和主體間性建構)可以作為判斷國際議程是否得以有效設置的標準。基于上述理論,本文通過俄羅斯在能源問題安全化過程中的行為特點,對俄羅斯的國際議程設置能力加以考察和評析。
一、國際議程設置與安全化
國際議程設置是國際關系理論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問題領域。早在20世紀70年代,羅伯特·基歐漢和約瑟夫·奈就在《權力與相互依賴》一書中將議程設置的概念引入國際關系研究,指出:“在國際層次上,國家和行為體‘在各種論壇展示自己的觀點’,并力圖使自己關注的問題在國際組織中提出來,通過議程的擴大或縮小追求自身優勢的最大化。” 在他們看來,國際社會中的行為體,通過參與國際議程設置,可以達到最大限度維護其利益的目的。作為國際關系“軟權力”概念的提出者,約瑟夫·奈進一步指出,軟權力是“源自對議程的設置以及對辯論框架的決定”,在某種程度上,“設置議程、塑造世界政治狀態結構,和在具體案例中讓他國發生改變一樣重要”。 在當今國際政治中,各行為體高度重視國際議程設置,將其視作影響國際輿論、掌控國際話語權的重要途徑。議題控制“成為獲取和拓展權力的工具”。
理查德·曼斯巴赫(Richard W.Mansbach)和約翰·瓦斯克斯(John A.Vasquez)在20世紀80年代提出了國際關系研究從“權力政治”主導范式向“議題”范式轉移的命題,強調要將國際議程設置作為真正的研究對象。指出單個行為體能否成功地將其個體議程設置為全球議程或國際議程,關鍵取決于它能否擁有國際議程的“進入渠道”(access routes):在國際政治中,只有那些“聲勢顯赫”的大國才擁有直接設置國際議程的“進入渠道”,弱小行為體只有間接設置國際議程的“進入渠道”。 史蒂芬·利文斯通進一步提出了議程“切入點”(access points)的概念,指出國際政治的議程設置是通過“議程切入點進行的,也是通過切入點來進行議程控制的”。所謂“切入點”,是指行為體構建令人信服的議題的場所。在國際政治中,它大致包括四類場所:全球知識生產場所、跨國網絡及傳媒、關鍵的國際組織或機制、國際會議或聯盟等外交活動。正是通過這些切入點,問題的界定、政策備選方案以及議題顯著性三者結合起來,從而塑造了一項國際議題。
俄羅斯自20世紀90年代初獨立后經歷了長達10余年的艱苦轉型,在普京的領導下迎來了重新崛起的關鍵時刻。相關學者對“俄羅斯重新崛起”這一命題從不同視角給予解讀,相關著作可謂汗牛充棟。本文認為,強調俄羅斯在國際政治中的話語權、積極參與國際議程設置,充分發揮俄羅斯的文化軟實力,是俄羅斯在蘇聯解體之初國力衰落背景下維護其大國地位和樹立國際形象的重要方式和途徑,同樣也是俄羅斯在重新崛起道路上高度重視的關鍵領域。以俄羅斯加入“七國集團”為例,由于西方七個主要的政治經濟大國掌握了冷戰后國際政治和世界經濟的規則制定權,俄羅斯認為,躋身“七國集團”是成為“當代國際新秩序以及當今世界金融和經濟體系運行規則的制定者” 的重要路徑,因此“俄羅斯始終把發展與八國集團的關系放在僅次于聯合國之后”的位置。 然而,從國際議程設置的角度看,變“七國集團”為“八國集團”,俄羅斯僅僅是掌握了進行國際議程設置的重要進入渠道,而如何將其關注的個體議程設置為全球議程或國際議程這一關鍵問題尚未得到有效解決。
盡管國際議程設置已引起國際政治學者的重視,但相關研究多集中于議題提出者、參與者及議程設置本身,對議程設置的效果鮮有分析。 曼斯巴赫和瓦斯克斯提出議題周期的概念,指出全球重大議題往往都要經歷醞釀、危機、儀式化、休眠或決策、權威性分配以及從議程中消失等階段性發展, 但并沒有給出議程設置效果的評價標準,也沒有解釋議題緣何從議程中消失,這使得判斷某一行為體議程設置能力在可操作性上面臨難題。
哥本哈根學派的安全化/去安全化理論很大程度上解釋了行為體進行議程設置的動力、過程和成功與否的判定標準。存在性威脅、話語行為和主體間性是安全化理論的核心概念。所謂存在性威脅,指的是在特定的領域、針對特定的指涉對象所存在的威脅。存在性威脅“在常規政治中不應當無所顧忌地討價還價,而應當被最高決策層優先于其他問題來果斷地予以考慮及處理”。 以能源安全問題為例,能源安全問題包括能源供給安全問題、能源需求安全問題和能源運輸安全問題。據《BP世界能源統計2006》的數據顯示,以當時的開采速度計算,全球石油儲量可供生產40年,天然氣和煤炭則分別可以供應65年和162年。近年來,世界主要產油國的政治不穩定和社會動蕩使能源進口國的能源進口風險持續上升。而國際金融危機所導致的石油價格大起大落,對世界經濟產生了嚴重威脅。此外,海盜、恐怖主義、地區沖突等問題也對國際能源的海上運輸和管道運輸構成了嚴重威脅。因此,能源安全問題帶來了存在性威脅。而能源問題安全化的成功啟動,離不開安全化施動者的話語行為,即把能源安全問題這一存在性威脅提升到安全議程上來。就俄羅斯安全化能源安全而言,從1992年9月批復《新的經濟條件下能源政策構想基本原則》,到2003年5月正式批準《2020年前俄羅斯能源戰略》,以及俄羅斯領導人在八國集團首腦峰會、金磚國家領導人峰會、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峰會等不同國際場合提出能源安全議題,都可以視作是安全化施動者的話語行為。因此,從這方面看,國際議程設置也是一種話語行為。一個問題的安全化過程還是一個主體間建構的過程,也就是說,聽眾是否對安全化施動者的話語行為產生認同,從而確立相關的規范。從這方面看,建構主體間性,即確立相關議題的國際規范,是設置國際議程的最終目標。
因此,國際關系中的安全化/去安全化理論和國際議程設置理論存在理論整合的可能性。現實的存在性威脅是相關行為體進行國際議程設置的原因和動力,而國際議程的設置可視作議題發起者和參與者的話語行為。能否建構起主體間性可作為判定國際議程設置成功與否的標準。國際議程設置的最終目標是去安全化。從議題周期看,存在性威脅對應了議題周期中問題的醞釀和危機階段;話語行為對應了議題周期中的儀式化、休眠或決策階段;主體間性的建立則對應議題周期中的權威性分配;安全問題的去安全化則導致議題從議程中消失。安全化/去安全化理論和國際議程設置的整合,給出了行為體進行國際議程設置的完整解釋和評價標準。這就為觀察和評析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的設置提供了理論基礎。
二、俄羅斯的能源安全問題
能源安全關系一國的生存與可持續發展,是左右國家命運的關鍵所在。對俄羅斯來說,作為世界能源主要生產和出口大國,能源在俄羅斯的經濟發展和重新崛起中占據特別重要的地位。蘇聯解體后,能源工業對俄羅斯擺脫經濟長期低迷的狀況可謂功不可沒。從1998年開始,隨著世界市場上石油價格的一路走高,拉動了俄羅斯石油產業及相關行業的復蘇。能源外匯成為俄羅斯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2010年,俄羅斯的財政預算收入為83038億盧布,2011年的財政預算收入為113660億盧布,其中2010年石油與天然氣的出口稅收入就達38307億盧布;而2011年則達到了56418億盧布。
在取得令世人矚目的成果的同時,俄羅斯的能源安全問題也逐漸凸顯,引起了俄羅斯領導人的高度重視。俄羅斯的能源安全問題包括內部和外部兩個方面。內部問題主要體現為能源工業本身的結構性問題和政府管理體制存在的問題。俄羅斯能源工業的結構性問題集中于兩個方面。一是油氣工業的投資缺口很大,影響了基礎設施的建設和更新。據估計,要徹底解決俄羅斯的輸油管問題并提高現有油田的開采水平,今后30年將需要投資不少于1570億美元。 二是石油開采和運輸成本過高,在國際市場上缺乏競爭力。相比中東地區平均每桶石油不到2美元的開采成本,俄羅斯平均每桶石油的開采成本高達3.6美元。 而俄羅斯政府在管理體制方面存在的問題也制約了其能源工業的進一步發展。俄羅斯政府既無法對俄石油行業的投資施加太大影響,也難以有效影響對真正阻礙私人投資石油業的商業環境,而俄羅斯政府強化對石油部門和石油市場控制力度的做法則可能導致石油工業的效率下降。
俄羅斯能源安全的外部制約因素包括以下幾個方面:首先,世界石油價格的波動影響了俄羅斯聯邦的預算收入,進而對整個經濟部門造成重大影響。能源出口國擔心的是供應安全,即如何能長期保持可接受的高價出口能源。據俄羅斯經濟發展和貿易部的統計資料,油氣能源出口近年來一直占俄羅斯GDP的20%多和外匯收入的60%;俄GDP增長的90%得益于油氣能源和原材料出口的拉動。金融危機爆發后,俄羅斯以每桶原油50美元的價格為基準編制聯邦財政預算,因此當油價維持在50美元/桶時俄羅斯的GDP沒有增長,而當油價下滑甚至大大低于50美元/桶時俄GDP增長就將崩潰。
其次,能源需求的影響。對能源出口國來說,長期而穩定的買方市場是國內能源工業健康穩定發展的前提。對能源進口國來說,尋求能源進口的多元化、降低對能源進口的單一依賴是本國能源安全的重要保障。2006年初俄烏天然氣之爭爆發后,歐盟國家(尤其是中東歐國家)飽受俄羅斯停供(經烏克蘭管道向歐盟)天然氣的折磨,導致十多個中東歐國家陷入天然氣供應危機。歐盟四分之一的天然氣需從俄羅斯進口,其中80%又是經由烏克蘭輸送。當2009年俄烏“斗氣”再次上演后,歐盟加快了能源多元化戰略的步伐,一方面擴大傳統能源供應渠道,將目光投向中亞、中東和北非地區,避免過度依賴俄羅斯;另一方面積極拓展能源供應品種,減少對傳統能源的依賴,大力推廣生物燃料、風能等可再生能源。作為俄羅斯能源出口的主要市場,歐盟的做法反過來又使俄羅斯面臨能源需求安全的問題。痛定思痛,俄羅斯與歐盟就能源安全展開了新一輪的磋商,能源安全成為俄歐關系的主要議題之一。
再次,管道運輸能力的制約。對俄羅斯來說,管道是其成為全球主要的石油大國的重要工具。近年來,圍繞管道而產生的地緣政治極大地影響俄羅斯與美國、日本、中國、歐盟以及中亞國家的外交關系。能源運輸管道的限制,可能成為未來俄羅斯實現能源戰略長期發展目標的一個嚴重障礙。由于俄羅斯缺乏向中國、日本等亞太能源需求市場輸送能源的管道,制約了俄羅斯東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有前景的油氣田的開發。
三、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
針對俄羅斯能源安全中存在的問題,普京當選總統后,加緊制定新的能源戰略。在國內層面,為解決國內能源工業存在的問題,俄羅斯推出了新的能源戰略。根據該戰略,俄羅斯將向能源工業投入巨資,確定能源綜合體發展的優先方向,促進能源工業的創新和調整,在制度上建立落實國家能源政策的措施和機制,從而完成能源戰略“最大限度地有效利用能源和能源產業潛力,促進經濟增長、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根本任務。
在國際層面上,俄羅斯利用其能源優勢發展與世界各國能源、經濟組織的合作關系,對世界能源、經濟等問題施加影響,提升其在中東、歐洲、特別是在亞太地區的分量。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后,因世界石油價格的大幅波動和供求關系的變化,俄羅斯的能源安全風險進一步加大。在此背景下,俄羅斯充分發揮其高超的國際議程設置能力,將能源安全納入國際議程,希望借此鞏固和提高俄羅斯在世界能源政治結構中的地位和影響,加強與國際社會的合作,通過能源安全問題的治理向世界、尤其是向西方國家展現俄羅斯在能源領域負責任的國家形象,從而服務于俄羅斯國家發展的總體戰略。
俄羅斯設置能源安全國際議程的主要行為特點有以下幾方面:
首先,在能源安全議題上進行廣泛的沖突拓展和利益動員,吸引更多的潛在支持者和盟友,使能源安全進入國際議程。
一項議題能否成功進入國際議程的一個重要前提是,議題的提出方能夠吸引足夠多的潛在支持者或盟友,而這就是沖突拓展與利益動員的過程。如果議題提出方能夠成功拓展沖突,結成廣泛的議題聯盟,實現最大程度的利益動員,那么該議題進入國際議程的可能性就越大,反之則該議題進入國際議程的可能性較低。 議題的提出方或發起者之所以重視國際議程設置,在于通過設置國際議題,可將關注的“個體議程”上升為“全球議程”或“國際議程”,在此過程中實現自己的目標。正如歐盟貿易委員曼德爾森評述俄羅斯能源安全議題時所說的那樣:“雖然人人都在談論能源安全,但我們需要的是供應安全,而俄羅斯需要的是需求安全。” 俄羅斯之所以能成功地將自身關注的能源安全議題納入國際議程設置,在于其強大的沖突拓展和利益動員能力,體現了俄羅斯在世界能源結構中的重要地位和影響。
進入新世紀后,能源安全問題對國際政治經濟關系的影響日益凸顯,能源安全已不再是某一國或地區的問題,而是世界各國共同關注的全球性問題,“以能源獨立為目標的傳統能源安全觀念和保障體系變得越來越不現實。” 然而,能源安全包括供給安全、需求安全和運輸安全,世界各國關注的重點不盡相同,這是全球能源安全問題難以得到有效治理的根源所在。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氣出口國和第二大石油輸出國,俄羅斯有意愿也有能力在能源安全議題上進行廣泛的沖突拓展和利益動員,提出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設置,并吸引更多的潛在支持者和盟友。沖突拓展和利益動員成為俄羅斯設置能源安全國際議程的重要方式。
俄羅斯擁有儲量豐富的能源資源和強大的能源生產、出口能力,能源不僅是其經濟發展的堅實基礎和重要保障,也是推行內外政策的強有力工具,在俄羅斯的國家復興中具有戰略意義。因此,俄羅斯并不滿足世界能源供應國的地位,而是要憑借其能源優勢,鞏固和提升其對世界政治經濟的影響力,服務于俄羅斯重新崛起的國家戰略目標。通過設置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俄羅斯試圖將能源安全這一世界能源市場的技術問題重新界定為對國際社會有重要影響的政治、安全議題,從而極大拓展沖突的范圍,將更多的利益攸關方牽涉進來,導致利益的重新洗牌和新的議題聯盟的出現,并在此過程中最大限度地實現俄羅斯的利益。2000年11月,俄政府頒布《2020年前俄羅斯能源戰略基本原則》,指出“能源安全是俄羅斯國家安全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保障國家安全是能源安全的主要任務之一”;認為“能源安全是指國家保護公民、社會、國家和經濟的能源可靠供應免受威脅的狀態”;承認“能源安全所受到的威脅已經具有完全現實的性質”。在國際上,1973年歐佩克國家利用石油武器,沉重打擊了西方國家。此后的幾次石油危機,對全球經濟產生了深遠影響。進入新世紀,俄烏“天然氣之爭”以及南奧塞梯戰爭期間俄羅斯停止向歐洲國家“輸氣”都表明能源安全議題已經不僅僅只是能源生產、供應和輸送等所謂的技術性問題,而是現實的政治、安全議題。因此,八國集團圣彼得堡峰會期間,對待能源安全問題的新立場是必要的,但不是通常從石油輸出國組織方面看到的那些立場。俄羅斯總統助理舒瓦洛夫指出,“‘能源安全’的概念中應該加入更加平衡的原則。我們必須保證相互依存。” 2007年,俄羅斯積極響應伊朗的提議,聯合伊朗、委內瑞拉、阿爾及利亞等主要天然氣出口國,成立“天然氣出口國論壇”,并使之迅速成為正式的國際組織,被國際社會視為“天然氣歐佩克”。不管是否情愿,國際社會都無法繼續對俄羅斯所倡導的能源安全議題視而不見。
其次,充分利用國際議程設置的“進入渠道”,在雙邊和多邊場合將能源安全議題納入國際議程,改善與歐美等西方國家的關系,為國內經濟發展創造良好的國際環境。
普京執政以來,俄羅斯逐漸改變了以軍事力量鞏固俄羅斯大國地位的做法,代之以能源優勢發展與主要大國的關系,特別是與歐美國家的關系,為俄羅斯的經濟發展創造良好的國際環境。為此,俄羅斯充分利用國際議程設置的進入渠道,在不同的場合提出了能源安全的議題。普京將俄美關系視為俄羅斯對外交往的重點和中心。由于俄羅斯在世界能源市場中的重要地位,美國與俄羅斯在加強能源合作方面具有極大的潛力。2002年5月舉行的美俄首腦峰會上,普京與布什確立了兩國間的戰略對話機制,能源安全和能源合作成為俄美戰略對話的重要內容。歐盟是俄羅斯能源的主要出口市場,歐盟大約40%的天然氣依賴進口,而其中70%來自俄羅斯。2006年俄烏天然氣爭端爆發后,歐盟能源供應途徑單一的隱患暴露無遺,能源問題成為歐盟國家現實的安全問題。歐盟開始考慮改變能源政策,采取能源供應渠道多樣化的政策。而歐盟的這一政策反過來又導致了俄羅斯能源需求的安全問題。能源安全成為近年來俄羅斯與歐盟關系的重要話題。2008年6月,俄羅斯特意將歐盟—俄羅斯峰會安排在有“俄羅斯的科威特”之稱的新興石油城漢特-曼西舉行,能源安全成為最重要的議題之一。
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能力在2006年八國集團圣彼得堡首腦峰會上得到完美體現。在這次峰會上,俄羅斯利用八國集團峰會東道國的身份,將能源安全設置為本屆峰會的首要議題,俄羅斯提出了“能源安全”的概念,在各方存在分歧的情況下,促使相關協議得以達成。有觀察家指出,確定能源安全這一議題正體現了普京政府的匠心獨運。通過在八國集團首腦峰會設置能源安全這一國際議程,俄羅斯提升了在地緣政治和國際政治經濟格局中的地位和影響,并試圖向西方展現俄羅斯負責而可靠的能源供應者的形象。
最后,“能源安全”議程設置與能源戰略密切關聯,在穩定西方傳統能源市場的同時,將能源戰略重心向亞太地區傾斜。
俄羅斯能源出口呈現全球化的趨勢,但目前能源戰略向亞太地區傾斜的趨勢也很明顯。隨著亞太地區經濟的發展,這一地區對能源的需求日益增長。以東北亞地區為例,中、日、韓的石油進口量分別位居世界第二、三、四位。作為世界上重要的石油出口國,俄羅斯已探明的石油資源大多分布在西西伯利亞、東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瀕臨亞太地區。因此,俄羅斯與東亞地區能源合作的潛力巨大。與中國、日本等東北亞能源消費大國開展能源合作,吸取資金,為自己的能源大國地位奠定堅實基礎是俄羅斯能源外交的重要內容。
近年來,歐洲國家深陷債務危機,經濟形勢不容樂觀。歐洲經濟的放緩導致了對能源需求的減少,這將對俄羅斯的能源出口帶來重大挑戰。與此同時,作為全球經濟最為活躍的地區之一,亞太地區尤其是東亞地區,對能源的需求日益增加。普京第三任總統任期伊始,即提出了回歸亞太的東進戰略,指出“融入亞洲是俄羅斯未來成功的保障”。由于與亞太地區尤其是東亞地區能源合作的互補性強,而能源蘊藏豐富的西伯利亞與遠東地區經濟發展相對落后,俄羅斯希望通過引進中日韓等國的資金和技術推動該地區經濟的發展。東亞地區經濟發展導致能源需求量巨大,因此俄羅斯與東北亞地區進行合作可帶動俄羅斯西伯利亞與遠東地區經濟的發展,從而促進俄羅斯經濟的復蘇,最終實現俄羅斯經濟的振興。對東亞地區來說,進口俄羅斯的能源符合相關國家的能源來源多樣化的既定政策,從而減少對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及中東地區的石油依賴,降低能源進口過度集中的風險。
2012年,亞太經合組織(APEC)成員國第十屆能源部長會議在俄羅斯圣彼得堡舉行。會議以“能源安全:新的挑戰和可能的戰略解決方案”為主題,重點討論了在能源供應安全面臨多重挑戰的形勢下,如何確保需求旺盛的亞太經合組織成員國免遭斷供威脅。這表明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的設置與俄羅斯的能源戰略密切相關。在具體措施上,俄羅斯提出建立東北亞能源儲備的設想,以此作為參與亞太經濟合作、維護東北亞能源穩定的重要舉措。普京還提議建設“從薩哈林島到日本、從托木斯克到中國西部、從伊爾庫茨克到中國東北直至朝韓”的三條能源管線。在穩定西方傳統能源市場的同時,俄羅斯以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為主要手段,能源戰略重心日益向亞太地區轉移。
四、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評析
國際關系議程設置理論告訴人們,議題提出者或發起者通過議題的選擇和界定、沖突拓展與利益動員以及議程切入點的選擇,最終成功設置國際議程。俄羅斯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設置便遵循了這一理論邏輯。然而,國際關系研究中的議程設置理論僅僅是一個初步的分析框架,對于很多具有重要意義的問題,國際議程設置理論并沒有給予理論上的解釋,例如國際議程設置的評價標準問題。從國際規范的發展看,國際議程設置的過程,也是國際規范產生的過程,而安全化/去安全化理論重點考察了國際規范發展的動力問題。安全化/去安全化理論很大程度上說明了國際規范的發展動力,安全化是指一種“威脅”被指定和接受的過程;而非安全化則是指一種“威脅”不再被當作是“威脅”。圍繞這一“威脅”被指定和接受而來的有關規定、慣例等會逐漸發展成為國際規范。 這也提出了國際議程設置的最終目標和判定標準,即國際議程設置的最終目標應當是議題的“去安全化”,而判定國際議程設置成功與否的標準則是能否產生治理相應議題的國際規范。因此,對兩種理論予以整合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因此,以下將從安全化的視角對俄羅斯的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加以評析。
首先,俄羅斯能源安全議題的提出,強化了國際社會對能源安全這一存在性威脅的認知。
安全化理論認為,必須識別出一種存在性的威脅,從而成功啟動安全化進程,這是國際議程設置中的議題的選擇和界定階段。俄羅斯提出能源安全這一議題,是一種現實的“存在性威脅”。能源安全主要包含三個方面:供給安全、需求安全和運輸安全。對能源出口國來講,能源出口國關注的是能源的供給安全,即如何保持國際能源市場的旺盛而穩定“合理的”需求和價格,最大限度地追求自身效益;對能源消費國來講,關注的則是能源的需求安全,即以穩定的“低價”便利地從國際能源市場獲得發展經濟所需要的能源;而無論是能源進口國、能源出口國還是能源的過境運輸國,能源的運輸安全則是關注的共同重點。因此,在能源安全問題上,世界各國不僅存在分歧和差異,而且存在高度的相互依賴,這是在能源安全問題上展開國際合作的重要前提。
進入21世紀后,世界能源安全形勢日趨緊迫,能源安全已成為世界各國的共同關切。俄羅斯憑借其強大的能源優勢,在不同國際場合主動提出能源安全的議題。毋庸置疑,俄羅斯提出能源安全的國際議題,有其獨特的戰略考慮。俄羅斯希望通過國際合作的方式,消除或減少因內外因素而帶來的不利影響,發展本國的能源工業,從而促進本國的經濟發展。此外,通過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設置,充分利用俄羅斯在世界能源政治結構中的地位和影響,提高俄羅斯的軟實力,鞏固和提高俄羅斯的大國地位,服務于俄羅斯重新崛起的國家總體戰略,這也是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的重要戰略意圖之一。但無論如何,由于能源安全問題的全球化特性,俄羅斯能源安全議題的提出,強化了國際社會對能源安全這一存在性威脅的認知,成功地將個體議程發展為國際議程。
其次,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的話語行為極大地推動了能源問題的安全化進程。
能源安全問題帶來的存在性威脅只是其安全化的一個客觀條件,而成功啟動能源問題的安全化離不開相應的話語行為,議題的提出者即安全化的施動者將該類威脅提升到安全議程。這是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的主要貢獻。2002年美俄首腦峰會,普京與布什確立兩國間戰略對話機制,能源安全和能源合作成為俄美戰略對話的重要內容,2008年則將能源安全作為歐盟—俄羅斯峰會的主要議題;八國集團圣彼得堡峰會提出能源安全新概念,2012年亞太經合組織能源部長會議又發表《圣彼得堡宣言》。此外,俄羅斯還在聯合國、二十國集團(G20)峰會以及金磚國家峰會等重要國際場合提出能源安全議題,俄羅斯設置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是國際社會能源問題安全化話語行為的重要組成部分,極大地推動了世界能源問題的安全化進程。
最后,安全化的目標在于建構主體間性,確立問題領域的國際規范,最終實現問題的去安全化。從這方面看,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遠未達到建構主體間性的目標。
能源安全包括供應安全、需求安全和運輸安全等基本內容,世界各國因其在世界能源格局中的地位不同,關注的能源安全重點也不盡相同。俄羅斯將原本核心為技術議題的能源安全提升為安全問題,加上俄羅斯曾有將能源作為外交威脅手段的先例,引起了國際社會中一些國家的猜疑和抵制。八國集團圣彼得堡峰會期間,俄羅斯就能源安全議題的設置進行了精心準備,并最大限度地協調了與西方國家的立場差異,促進了相關協議的達成。如八國首腦認為,能源生產國和消費國之間應發展伙伴關系,積極就能源需求和供應安全等問題開展對話,對保障全球能源安全至關重要;建立透明、有效和遵循競爭原則的國際能源市場,應成為全球能源安全戰略的基礎。根據會議通過的《圣彼得堡能源安全行動計劃》,八國集團將采取措施,提高全球能源市場的透明度、可預見性和穩定性。2012年6月,亞太經合組織能源部長會議在俄羅斯圣彼得堡召開,在會后發表的《圣彼得堡宣言》中總結并體現了各國能源部長們達成的共識。《宣言》內容顯示,在如何確保亞太地區能源供應安全的議題上,與會各方一致認同三大可行戰略:擴大天然氣使用比重、努力提高能效、大力發展替代能源,特別是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將核電納入未來能源供應的體系之中。 但也應看到,這些成就離建構主體間性,確立能源安全問題領域的國際規范,最終實現能源安全問題的去安全化目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結 束 語
作為軟實力的重要體現,國際議程設置日益引起國際社會各行為體的高度重視。對一國來說,通過設置或參與國際議程,可以達到最大限度維護其利益的目的。而能否成功設置國際議程,關鍵在于行為體能否擁有國際議程的進入渠道或切入點。就俄羅斯來講,作為世界政治大國,且在國際能源結構中擁有重要地位,進而擁有國際議程設置的能力和意愿。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世界能源危機的加劇,俄羅斯因勢利導,提出了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引起了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
毋庸置疑,俄羅斯設置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有其重要的戰略考慮。一方面,俄羅斯希望通過加強國際合作,吸引國際資本來解決本國能源工業存在的設施老化、資金投入不足等問題。另一方面,提出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有利于塑造其負責任的國家形象,鞏固和提高俄羅斯在世界能源政治結構中的地位和影響。因此,將能源安全從俄羅斯的國內議程提升為整個國際社會的議程,是俄羅斯精心設計的戰略措施之一,旨在為實現俄羅斯重新崛起的國家總體戰略服務。當然,能源安全問題在國際社會的客觀存在也是不爭的事實,通過設置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有利于國際社會加強合作,改進對能源安全的全球治理,而這是俄羅斯能夠實現其戰略預期的根本基礎。
本文試圖通過整合國際議程設置和安全化/去安全化兩種理論,對俄羅斯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設置加以評價。由于國際議程設置和安全化/去安全化理論關注的問題相同或相似:國際議程設置重點關注問題如何被設置為國際議程,而安全化/去安全化理論關注的是使這一問題得到治理的國際規范產生的動力和目的;同時,兩種理論都關注威脅國際社會安全的現實性問題,因此存在對兩者加以理論整合的可能和必要。
從安全化的視角評析俄羅斯能源安全的國際議程設置,不難發現,俄羅斯在能源安全議題上進行了廣泛的沖突拓展和利益動員,吸引更多的潛在支持者和盟友,使能源安全這一問題最終進入了國際議程設置的航道,加強了國際社會對能源安全這一存在性威脅的認知。通過在美俄首腦峰會、歐盟—俄羅斯峰會等雙邊場合和八國集團峰會、亞太經合組織峰會、金磚國家峰會等多邊場合提出能源安全的議題,以及在聯合國、二十國集團等重要國際場所參與能源安全的議程設置,俄羅斯的話語行為極大地推動了能源問題的安全化進程,有利于這一問題向著最終得以治理的方向發展。
但是,安全化的目標在于建構主體間性,確立問題領域的國際規范,最終實現問題的去安全化。就此而言,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遠未達到建構主體間性、確立國際規范的最終目標。究其原因,一方面與能源安全問題的極其復雜有關,能源安全包括了供應安全、需求安全和運輸安全,世界各國面臨的能源安全內容不盡相同、形勢的嚴峻程度不同、解決問題的動力也不相同。另一方面,國際社會尤其是西方國家,對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的動機存有疑慮,防范大于合作。在此情況下,很難建構起能源安全治理的主體間性,確立能被國際社會共同接受的國際規范。俄羅斯能源安全國際議程設置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