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青少年為何頻頻跳樓？

最近一段時間，多地連續發生中小學生跳樓事件，極其慘烈揪心。可以想見，幾個家庭的天，從此塌陷。這樣的慘劇不能再發生，所以，這幾起事件不能被關注之后仍不黑不白，隨著時間推移就這樣過去，然后被忘記。

幾起事件中，引起公眾最多關注的，是成都的軍軍，他從30樓跳下，最后的絕筆是：“老師我做不到，跳樓時我好幾次都縮回來了。”往前一周，北京初中生小顏（化名）放學回家隨即跳樓死亡，而放學前他曾在學校被老師罰站3個小時。再往前十幾天，海南男孩阿雄因睡過遲到被班主任呵斥并扇耳光，阿雄轉身跳樓，腰3椎體爆炸性骨折。

幾起青少年跳樓事件的共同點，都和學校有關，都和老師有關。學校，是孩子受教育健康成長的地方，也是夢想放飛的地方；老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但如今學校和老師成為青少年慘烈跳樓的觸發點，大家除了痛心之外，值得深究，值得思考，值得為此做出改變。

體罰，“最后一根稻草”

一個被要求寫千字檢查，一個被罰站3小時，一個被呵斥并扇耳光。這就是誘發3個孩子跳樓的原因。而今年5、6月間，一條“北京舞蹈老師瘋狂毆打辱罵學生”的視頻也曾在微博上引發熱議。視頻中，一群十三四歲的女學生因為動作不符合老師要求，被老師抽鞭子、拳打腳踢、惡語羞辱。視頻內容上傳時雖未被證實，但不妨人們反思體罰問題。中國的法律明確禁止體罰，為什么體罰在社會上仍然屢見不鮮。

是的，有人會說，責任不全在老師，孩子心智的不成熟、不理性也是悲劇原因。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體罰，本身就是中國傳統教育的方法之一。古代私塾先生的行頭之一——戒尺，就是當時光明正大的體罰工具。況且，即便當今中國社會的擔綱者、骨干人群，也就是“60后”、“70后”，甚至部分“80后”，當年也大多品嘗過老師體罰或者變相體罰的滋味。甚至今天的家長、教師當年被父母送到學校時，還被向老師特意交代“好好管教，該打就打，該罵就罵，謝謝您了”！也正因為如此，體罰以及變相體罰，在今天家長和老師的眼里即便反對不贊成，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甚至還被認為有一定合理性和必要性。

但很少有人意識到，今天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當年的樣子。即便是獨生子女，“80后”和“00后”也不一樣，成長的環境不一樣，接收的信息不一樣，形成的思維方式更不一樣。這些決定他們所能承受的壓力也不一樣。

“80后”的獨生子女，是第一代獨生子女，是爸媽的小太陽，是一個家庭的獨苗。可眼下的青少年，則是獨生子女的獨生子女，是兩個家族的獨苗。許多“80后”還經歷過物資匱乏的末期，畢竟還算皮實，今天的獨生子女卻是在物質極大豐富、無數只手關愛呵護的蜜罐里長大，客觀現實注定了他們在家庭和社會中接受到的負面事件和信息比上一代少的不是一丁點兒。加上影視、網絡的普及和教育的提前，今天的青少年跟上一代比，形成自我意識要更早，自尊更強。這些，會讓他們脆弱的一面更加容易暴露。

這些，并不是為學校和老師開脫，恰恰說明印證了他們的責任。因為，作為育人的機構和從業者，他們對此并沒有足夠的認識。他們將自己當年經受教育的經驗，以不在乎的方式施與今天的青少年，不管有沒有引發事故，本身就是失職。就像園丁養花卻傷了花，責任并不在花的脆弱。北京市青少年法律與心理咨詢服務中心主任宗春山認為：“我們法律的規定是嚴禁教師對學生進行體罰或變相體罰的，但是其實受到體罰的孩子不在少數，為什么只有少數孩子會走極端？就是他個性化的一些特點，比如說一千字檢討和生命相比，哪個更有價值，很多問題都在影響著孩子最終的選擇。老師的體罰肯定是不對的，老師這樣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就是壓跨駱駝的最后那根稻草。所以我覺得自殺的問題不是單一的某個家庭或某個老師，它是很復雜的一個系統，往往是家庭、社會、自身，還有學校，還有危機事件，幾個方面相互作用的共同結果，當這些作用和結果都把這個孩子向外推的時候，那可能的后果就非常可怕了。”

義務教育并非無法可依

自1952年教育部發布有關廢止對學生進行體罰的指示以來，國家和地方各級教育行政部門已多次發文嚴令禁止教師體罰學生。尤其是1985年以來，更以立法的形式在《義務教育法》、《教師法》、《未成年人保護法》等法律中作了更為明確的規定：禁止以各種形式體罰和變相體罰學生。但實際情況并不令人樂觀。根據海南大學的一項調查結果，體罰在我國十分普遍，60%左右的人受過體罰，57.8%的人受過父母體罰，66.4%的人受過老師體罰。教師體罰或變相體罰學生的現象在不少中小學校普遍存在，且形式多，影響壞，后果嚴重。

《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規定：學校、幼兒園的教職員應當尊重未成年人的人格尊嚴，不得對未成年學生和兒童施行體罰、變相體罰或者其他侮辱人格尊嚴的行為……法不是擺設，尤其是對教書育人的師者。體罰侮辱學生，不僅是師德的問題，更是觸犯法律的問題。由此可以看出，最近發生的幾起青少年跳樓事件，老師違法首當其沖，難辭其咎。

此外，還有許多關于體罰學生的討論，很多是在“打是親罵是愛”的前提下進行的。人們天然肯定了沒有瑕疵的師德，但現實顯然不是這樣。而今社會壓力大，競爭激烈，心理不健康的人群在增多，許多角落都有戾氣游蕩，包括學校在內。我們不能保證每一個老師都有健康的心理和高尚的師德。老師存在將自身承受的社會甚至生活的壓力發泄到作為弱者的學生頭上的風險。在許多地方，都發生了教師強奸猥褻女童的惡性事件，這些并不是一起兩起，甚至一度案件高發。這些證明，教育從業者并不一定都有應該具備師德。在這種現實情況下，青少年的權益更應加強保護。

要守法，即嚴格遵守《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小學教師職業道德規范》等法律法規，尊重少年兒童的合法權益和人格尊嚴，關心愛護全體學生，不歧視后進生。學生是未成年人，是受教育者，就難免有這樣那樣的缺點或問題。尤其是我們在面對差生或所謂的“問題學生”時，更應當選擇積極的角色進入學生的心靈中去，幫助他們分析原因，找準癥結，制訂措施，并建立平等、民主、融洽的師生關系，同時還要有耐心，做好“學生的問題會反復、反彈”的心理準備，再次幫助他改正缺點。眾所周知，改正缺點、養成好習慣絕不是一蹴而就的，有的是在經過多次反復之后才能改正的，特別是對十幾歲的初中孩子來說，更是如此。如果我們選擇消極角色，采取高壓政策，動輒對學生發火、甚至打罵，這不僅侵犯了學生的合法權益，損害了學生的心靈，而且你自己也在埋怨、指責、憤怒中受到更大的損害。當學生下一次有不良表現時，你仍未找到解決辦法，除了埋怨、指責、憤怒之外依然別無他法，而與此同時，你已經給學生的心理蒙上了一層陰影，進而對你所做的一切都產生反感。接下來，就陷入了惡性循環的教育旋渦，有的教師為此而采取了違法的手段。這樣的事例不是沒有發生在我們的教育系統中。

盡管有道德和法律的雙重約束，但仍然擋不住老師體罰學生的沖動。其根子何在？在法律并沒有得到嚴格的執行。未成年人保護法條文清楚，但老師體罰學生，有幾例真正被追究？即便是造成嚴重后果，學生跳樓的事件中，也多是學校和家長私了。孩子殞命，家長再追究責任，也回天無力，我們理解他們的現實處境，尊重他們私了的選擇。但是，學校，教育行政部門，相關法律執法的部門，豈能漠視甚至主張私了？慘劇之后，私了了之，顯然的違法行為，卻歸咎于教學方法問題、師德問題，甚至部分歸咎于孩子的心理脆弱。

不僅是事件相關各方，甚至整個社會，都未能真正理解事件的輕重。成都軍軍跳樓事件發生后，許多媒體報道孩子的老師參加追悼會暈倒，文字背后還抱以許多同情和理解。這是社會默認體罰侮辱孩子無罪，默認這是一場不該發生的誤會，這不是寬容，更不是大度，而是漠視甚至容忍教師踩踏法律紅線，這不僅是對法律的不尊重，更是集體的糊涂。

教育并非不能懲罰

人們常常能在一些新聞報道中看到，一些平時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學生，因為什么事被老師批評了，想不開，做出很極端的舉動。而且現在中小學教育中也并非沒有懲罰，比如完不成作業，罰抄寫課文20遍，罰去操場跑步之類。客觀情況如此，現實中有老師私下甚至公開抱怨，說今天的孩子罵不得，碰不得，這學是沒法教了，這老師是沒法當了。這樣的言論，更暴露了老師的責任。因為，盡管有體罰的教育傳統，但在今天，現行的法律已經給了老師和孩子分別的保護。只要守法，學教得，老師也當得。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員孫云曉則給出不同看法。他舉例說道：“前段時間，我去內蒙古呼和浩特的一所學校講課，說到教育不能沒有懲罰，老師們眼睛都直了，瞪大眼睛驚訝地看著我，說現在誰還敢批評、懲罰……在那里，剛有個14歲的孩子自殺，因為這個學生往老師身上甩鋼筆水，被老師批評了。懲罰絕不等于體罰，更不是傷害，不是心理虐待、歧視，讓你覺得難堪，打擊你的自信心。懲罰是個雙刃劍，是一種危險的、高難度的教育技巧，弄不好會傷害人。我認為越要懲罰，越要尊重。在提倡表揚、獎勵、賞識的同時，不應該忽視‘懲罰’在教育中的積極作用。”

在中國教育中，體罰是一種傳統，實則強調對權威的服從。在多數東方國家的傳統文化中，家長對子女、老師對學生一定限度的懲罰權可視為一種延續著的歷史和文化傳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中國古代家長、老師對子女有懲罰權，管教致死亦可免責。《大清律例》載：“子孫違反教令”，祖父母、父母有懲治卑幼之權，直至處死，而晚輩對長輩則不得行使自衛權。盡管中國傳統教育中的體罰，也蘊涵了良好的教育目的，但體現在學校教育中，就是服從強調老師的絕對權威這個目的，如果沒有有效的監督和詳細條例，便會失之于隨意與泛濫。

而今《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的不僅是孩子，還有與孩子朝夕相處的老師。師德可以考量但沒有標準，法律則是有明確警示的定海神針，他給每一個社會個體提供了行為標準。如果定海神針搖擺不定，或者集體漠視，那么漫不經心之中，就可能越界，可能再次引發慘劇。

有法不依，是現實中青少年跳樓慘劇頻頻發生的根本原因。尊重法律，明確法條，違法必究，才能管住教師體罰學生的沖動。這不僅是對每一個孩子負責，對每一個家庭負責，也是對每一個教育從業者真正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