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所長您好,能打擾您一下嗎?”石炳毅在辦公室接受采訪的這段時間內,他辦公室的門不時被推開,病人的身影閃進,“能幫我看看這個片子嗎?”兩個明顯睡眠不足,神情憔悴的人拿著幾張X光片子走到石炳毅面前。他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沒什么大事啊,不用太擔心,也不必要動手術……”兩人如釋重負,道謝出門。
石炳毅是解放軍總參總醫院器官移植研究所所長。器官移植是一項高新技術,與微創外科一起被稱為20世紀醫學科學的兩大前沿。多年來,石炳毅在這一領域潛心攻關,勤奮工作,親手救治了一個又一個瀕危的病人,使成百上千的生命得到了延續。
有一顆仁愛悲憫心
總參總醫院器官移植研究所的前身是泌尿外科,在石炳毅的帶領下,從一個普通科室發展成為全軍器官移植研究所,首創了國內器官移植學科群的建設新模式,形成了臨床與基礎、內科與外科相結合、醫教研為一體、總體優勢互補、特色鮮明的優勢學科群。目前,研究所的總體醫療科研水平已進入世界先進行列。
一組統計數據顯示:石炳毅完成的臨床器官移植數量大、種類多、質量高。他們實施肝臟移植500余例,首例肝臟移植患者至今存活13年,為軍隊醫院和北京地區報告存活最長病例;相繼開展了心、肺、胰腺、小腸移植和造血干細胞移植,成為國內外單中心實施移植種類最多的醫生。成功開展多項器官聯合移植(如肝腎、胰腎、心腎和肺腎聯合移植),其中肝腎聯合移植16例至今全部帶功能健康存活,最長存活已經11年……
2011年,由于在器官移植方面的突出貢獻,石炳毅榮獲國內科技界最高獎項“何梁何利科學與技術進步獎”,評審委員會高度評價:“石炳毅教授開創了單中心實施肝、腎、心、肺、小腸、胰腺和多器官聯合移植的世界紀錄,建立排斥反應早期預警體系等多項創新性診療標準,顯著提高腎移植存活率。”
讓患者們念念不忘的,除了石炳毅的高超技藝,更有他那顆處處為患者著想的仁心。在石炳毅辦公室的一個角落里,有一張泛著時光感的黑白照片:英俊的石炳毅滿含笑意地望著床上坐著的一位老大娘。這是25年前照的,老大娘是石炳毅的病人——
1987年,這位大娘來到醫院看病,當石炳毅得知老人家住農村,經濟困難,看著老人無助的眼神,他回家和妻子商量,自此承擔了照顧老人的義務。老人出院后,石炳毅夫婦常常騎著自行車為老人送醫送藥,風雨無阻。老人不識字,藥名記不清,吃的藥種類又多,為了讓老人準確無誤地吃好藥,他干脆在每個藥袋上畫個象形圖,比如頭痛藥畫個人頭,腿痛藥畫條腿等,老人再也不用擔心吃錯藥了。就這樣,石炳毅夫婦十余年如一日無償為老人送醫送藥送溫暖,精心照顧,直至老人去世。
河南的一對夫婦帶著孩子來北京看病,這個小孩需要骨髓移植。“屋漏偏逢連夜雨”,孩子的天價手術費還沒著落,父親又被診斷尿毒癥,需要腎臟移植。一家人幾近絕望,石炳毅一邊積極為病人治療,一邊叮嚀整個中心的人全心全意照顧這一家人,并盡力為他們減少費用。石炳毅擔心巨額的手術費用會壓垮一個家庭,又想方設法聯系和爭取社會的幫助,并發動他的兒子通過網站向社會募捐幫助這一家人……
這樣的故事經常發生在石炳毅幾十年的行醫生涯中,醫生天天面對病患,面對的不幸太多了,有人會為此麻木,可他卻依然保持著一顆悲憫善感的心,并常常愿意盡自己所能去幫助弱勢的病人。他常對科室的醫生說:“要時刻為病人著想,小小的化驗單,你輕輕地多打一個勾,就可能勾掉病人的幾頓飯錢啊!”他也常對身邊的人說:“沒事時,你們rDIqgmjy4nrTQtBsxqKCFdwUe/MCqKbPdaA8z+ZSNtA=去病房轉一轉,你仔細看看病人們吃的什么飯,穿的什么衣服,生一場重病,對每個家庭都是不幸,他們要扛過這一關,要付出很多,我們要盡力為他們著想。”石炳毅是從農村走出來的醫生,他從赤腳醫生干起,最初接觸的病人都是農村貧困人家,他太了解普通老百姓的不易了。
人生的三個選擇
1951年,石炳毅出生于遼寧錦州一個普通農村家庭。1966年,“文革”開始了,學校停課,初中二年級的石炳毅回村當了拖拉機手,因為“父親聞不得汽油味兒”,他只好放棄了這個在當時全村人都很羨慕的好工作。
父母的身體都不是很好,年紀小小的他經常要走很遠很遠的路去請醫生,“有一次,父親突然在深夜發燒、劇烈咳嗽,母親也在病中,我很害怕。我只好一個人在深夜里跑到離家很遠的村醫家里去請醫生。那時我還沒有上小學,還不滿7歲。”家有病人的痛苦很小就有切身的體會。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全國興起醫生下鄉運動,為了改變農村缺醫少藥的落后面貌,村村社社開始培訓自己的醫生,石炳毅被選為衛生員學習班,也就是赤腳醫生的培訓,經過幾個月的學習,他就背著藥箱開始為村民診病拿藥打針了……
“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日子。”石炳毅的眼睛微閉,仿佛在回望幾十年前的自己——他帶領幾個小伙伴,那時也有了徒弟,小他兩歲,幾個人上山采藥,回來熬制分裝,消毒,蒸餾,他就照著一本書上的指導開始了自己調配藥劑,包括十幾種針劑,還真管用,病人用上他們的藥很快病就好起來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膽子真夠大的,當然也真的沒出過事情。”石炳毅笑笑,“有什么辦法呢?那時每人一年的合作醫療費只有一毛錢啊!也可能是那時的人們沒用過那么多的藥,體內沒有那么多抗體,一點藥就能起到作用。”
他熱心為村民服務,防病治病。當上赤腳醫生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被黨組織發展為共產黨員。石炳毅曾經說過:慶幸一生做出了三個最重要的選擇:選擇入黨,有了崇高的信仰和追求;選擇參軍,有了錘煉意志和作風的熔爐;選擇從醫,有了救死扶傷的機會……從醫入黨在不到20歲都已經完成了,參軍則是在當了醫生多年以后——
對醫學感興趣的石炳毅一點點地鉆研,越學越覺得不懂的東西太多,他考入錦州市衛生學校再進修,還是覺得不夠,又考取了工農兵大學生。大學畢業后經歷了鄉鎮醫院、縣級醫院和市級醫院。在基層醫院工作了8年之后,他覺得醫學浩瀚的海洋中還有那么多位置領域有待挖掘。于是,經過刻苦攻讀,他于1983年以優異成績考取了解放軍軍醫進修學院泌尿外科碩士研究生,1987年,研究生畢業的石炳毅來到了總參總醫院報到,成為這里的一名外科軍醫。
之后,就是石炳毅個人歷史上一連串具有標志性的事件:1988年2月7日,成功地完成第一例腎臟移植手術;1999年8月6日,第一例肝臟移植手術;1999年11月11日,第一例心臟移植;2006年4月11日第一例肺移植……
而1996年到1997年,石炳毅在英國劍橋大學兩年的交流學習期間,又為他其后的發展拓寬了眼界。那時,他所在的科室是泌尿外科,已經完成了1000多例移植手術。來到英國,他發現,在這里器官移植不再分布在各個科室,而是在一個中心,集合了各種器官移植技術。回國后,石炳毅一直在想,在中國是不是也可以有這樣的器官移植中心?經過多年臨床實踐,石炳毅意識到:器官移植應該作為一個完整的學科進一步發展。因為無論哪種器官移植,實際上很多環節都是相通的,包括血管縫合技術、免疫抑制劑的應用、器官功能的維護、抗感染和重癥監護、供體運作、切取、灌注和保存等。
在石炳毅的倡導下,結合醫院學科建設的實際情況,決定成立以泌尿外科為基礎、聯合肝膽外科、胸心外科、腎內科和血液科的器官移植中心。2002年,器官移植中心組建,經過幾年發展,2006年,移植中心正式被總后衛生部命名為全軍器官移植中心,2011年晉升為全軍器官移植研究所。
多年臨床實踐,也讓他對器官移植這一行業有了深刻認識,作為全國政協委員,他曾經提案:應提倡各省市建立少數幾個大的器官移植中心,這樣不僅有利于病人的健康并保證移植的質量,也有利于充分利用有限的供體資源,以提高患者的長期存活率和生活質量。石炳毅說,器官移植要高設門檻,寧愿矯枉過正,寧愿少做,也要堅決遏制器官移植的無序競爭、惡性膨脹。他建議國家進一步加強器官移植管理,按照規范條例去做,使器官移植能夠正常健康地發展,防止其走向商業化競爭。言語中,有深重的責任。
最大的驕傲
器官移植中心剛組建時,只有3名碩士和14名主系列人員,而現在研究所已建成了包括6科4室8個護理單元、52名博士和碩士組成的258人的優勢學科群。石炳毅是團隊的核心靈魂人物。他的學生有10余人已經成為三甲醫院的學科帶頭人。他們曾獲國家科技進步獎二等獎1項、中華醫學科技獎一等獎3項,軍隊科技進步獎和醫療成果一、二等獎9項;目前承擔國家“863”課題和全軍“十一五”計劃科技攻關課題6項……
“您最大的驕傲是什么?”看到那么多榮譽獎杯,記者問。
石炳毅沉默片刻,指著辦公室另外一個方向的一個石頭盆景,說:“看到那些石頭了嗎?那是我的最大驕傲。”他又起身,拿起石頭盆景后放置的一張油畫作品:“還有這個。”
石栽盆景一共有6塊石頭,有5塊是來自中國的五大名山,還有一塊是他家鄉錦州醫巫閭山的山石。這6塊石頭由他的6位學生分別從自己的家鄉背來,山東的學生跑到泰山捧回一塊、陜西的學生爬上華山找了一塊,河南的學生去了嵩山、山西的學生去了恒山、湖南的學生去了衡山。中間最大的一塊石頭是來自他家鄉錦州的學生去醫巫閭山采回來的。他們將從家鄉帶回來的石頭組成了一個漂亮的石栽盆景,今年教師節那天,隆重地送給了他們的老師石炳毅教授。“每個學生都介紹了他們去采集石頭的過程,有一個學生和他的父親一起去的,父親卷著褲腿扛著石頭還照了照片。”石炳毅說:“當時,看到這個盆景,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這是學生自發組織的,感念師恩的禮物。
那張油畫是去年教師節學生送給他的禮物,畫面上一片橙色的秋景,一株柿子樹傲立在陽光下,樹枝上掛滿了果實,再仔細看,那一個個果實,竟是一個個帶有指紋的指印,“樹是其中一個學生畫的,果實是80多名學生自己的指印。”這幅油畫被他視若珍寶。
他又起身,返回書架,取出了幾本厚厚的書——《石炳毅論文集》,書的扉頁上印著8個大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是前年教師節我的學生們送給我的禮物。他們把我發表過的文章匯集成冊,臨近畢業,出了這樣一套論文集送給我,共8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曾經寫過這么多文章,其實多是集體創作,這些學生也都是作者。”滿滿的全是感動。
臨近午飯時間了,他要休息了吧,記者告辭,他開門相送,一打開門,門外立著四五個年輕的學生,“你們等著急了吧,進來吧。”石炳毅沖學生們和藹地微笑。熟悉他的人說:這就是石所長的日常工作節奏,他幾乎沒有時間休息,在他身上,感覺不出他已年過花甲。談到年齡和退休,他說:“退休應該是一個過程,我現在正處在這個過程中,我要抓緊時間,帶好隊伍,培養起新人。”他也說過,“只要病人需要,我會一直這樣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