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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的廣州

2013-12-29 00:00:00朱文軼
文史月刊 2013年3期

編者按>>

理解1949年比人們想象的要困難得多。

1949年,共產黨面對的復雜現實不能簡單歸結為任何單一的模式,他們在管理上所要面對的挑戰是難以想象的。本文作者在《進城:1949》一書中,選取了六個城市作為新政權接管和改造的觀察樣本,這在研究新中國建國歷史的著作中,當屬先例。本刊將向大家逐一進行介紹,以饗讀者。

1949年10月極為短暫的幾天里,廣州與一個全新的國家對峙著。10月1日,新中國成立,而廣州直到兩周后才被解放。

“老根據地”、“新解放區”和“后解放區”的表述仍然出現在1949年底1950年初中國共產黨的各項政策文件之中。它們也清晰地界定了在地域廣闊的國土上,不同地區所處的不同歷史時刻。到1950年初,大部分老解放區早已徹底完成了土改,建立了可運行的政府,開始著手解決更為現實的經濟問題;新解放區在建立政治控制和基層組織網絡上邁出堅定的步伐,而在廣州這樣的后解放區,任務則剛剛開始。

1949年的廣州處于時間和空間兩種慣性的推力之中。一種慣性來自于這個商業城市本身。張實杰的四十三軍一二八師三八二團是解放廣州的先鋒團,他的士兵們在攻下廣州的當天晚上,住在珠江的沙面小島。年輕人禁不住好奇結伙跑出沙面島外,打量這個夜色中的古老城市時發現,零星的槍聲還沒有完全從市區消散時,長堤上宋子文的“農民銀行”對面一家廣式茶樓就已經把“烤乳豬”掛了出來。

張實杰在進城后的第二天,騎著他的戰馬從沙面島往北,到火車站,又向東轉到天河,把舊廣州城轉了一圈。“我想比較一下廣州和天津這兩個城市。”現年87歲的張實杰回憶說。這位戰功卓著的開國少將幾乎沒有錯過任何一場重要的解放戰役,從東北一路打到海南,而在他的印象里,所有大城市中,廣州的生活圖景最為鮮明,即使是在新政權剛剛接管的交接時期。“很難想象,戰爭結束的第二天,長堤就站滿了小販,試圖向士兵和軍官兜售從香港那邊倒手過來的手表。”他說,“你能感受到這里的氣氛,商業串聯了這個城市的各個階層和各種生活。”

在漫長的歷史中,貿易和商業很少在這個城市真正中斷過。和上海不同,廣州的商業傳統里,分散、個體化的特征更顯著,它的生命力更為頑強。“廣州歷史上商業的突飛猛進也常常交織著一連串毀滅性的打擊。”地方史研究者蒲向民說,“阿拉伯人和波斯人的侵占、后來的黃巢造反都曾給這座城市帶來過滅頂之災。”如果廣州僅僅是一個行政中心或軍事重鎮,任何一次類似大的災難之后,它都很難被重建,但事實上,廣州城數次崛起于廢墟中。商人們恢復生意的個體動力,以及這種繁榮貿易中可以獲得的稅收都足以使商人和地方官有共同的勇氣去復興廣州城。

20世紀初,軍閥政權也曾一度想把廣州建成工業和商業的雙中心。他們制訂方案,疏浚港口、發展鐵路、建立電廠,盡管廣州不乏資本和人力,卻一直和“工業城市”漸行漸遠。在1949年新政權接管這里前,經常性的政治動亂令中外商人對工業發展項目的長期投資感到沮喪和無望,大部分有錢的華南商人寧愿投資于可以獲得更快回報、更有利可圖的商業投機。“城市自我發展時積累了更大的慣性。”蒲向民說,“對外貿易刺激了農業、手工業產品的發展,運輸茶葉以及后來運輸其他貨物到廣州的新商貿線路的開通帶動了廣東內地的繁榮,然而,這些商貿活動中獲得的財富并沒有像上海和香港那樣投入到近代工業的工廠中,而是流入富人的精致生活,和投入到更為多樣的商業網絡中。”

而另一種慣性,由北至南,它來自于新政權帶來的國家使命。到廣州被攻克時,中國共產黨已經有了相當完善的城市接管程序和思路,作為商業城市的廣州必須要納入社會主義建設的一攬子全盤計劃之中,它要延續新政權從過去一系列城市接管里積累的經驗,在土地改革、社會主義改造方面,它必須以那些順利完成任務的“老根據地”和“新解放區”為榜樣。廣州是第四野戰軍建立的中南區的一部分,中央的很多指令從北京到武漢,再由武漢傳達到廣州。

負責接管廣州的高級干部都是在解放北方大城市中身經百戰的官員。葉劍英在到廣東赴任前曾任北京市市長,他帶來了有經驗的公安干部——譚政文;朱光,廣東地方干部中最重要的代表者,曾在新解放的長春擔任一段時間金融經濟方面的職務;廣州另一名主要官員——陳志方幾個月前在上海軍管會任職;南方游擊隊領導人古大存的兒子古關賢被委以重任,也是由于他有著多年在哈爾濱的工作履歷。

兩種慣性同樣強大。前者要求分散,后者要求集中。前者依賴那些在廣州商業生活中發揮重要作用的私人組織,它們基于同鄉、同宗等廣泛的私人聯系;后者依賴能控制經濟變革的政治組織,而它們的增長不可避免地要求侵入以前屬于私人的領域。

時任廣東省省委副秘書長、后來擔任廣州市委書記的歐初,最為直接地感到了這種分裂感。解放前歐初是當地最重要的一支武裝力量——粵中縱隊的總司令,他出生于廣東中山縣,一個典型的廣東“僑鄉”。因為“粵中縱隊”活躍的地區基本上都是諸如中山、開平、新會、臺山、鶴鄉這些歷史悠久的僑鄉,“粵中縱隊大約有16000人,可以說就是‘華僑子弟兵’”。歐初說,在遠離解放軍主力部隊的游擊斗爭年代,華僑是革命的支持者,華僑資金是游擊隊生存重要的經費來源之一,華僑的私人資產也是革命者的保護對象。但在1950年開始的聲勢浩大的“土改”中,按照北方經驗,這些階級定位模糊不清的華僑地主,卻是土改專政和剝奪財產的對象。事實上,更高的商品化程度和商業帶來的資源充分流動讓城鄉界限在廣州并非像在北方一樣涇渭分明,許多廣州富農和地主都將剩余資本參與到城市的商業活動里來,這使得農村地主的利益深入城市;而從城市商業貿易里起家的工商業者也在農村擁有土地。“華僑”是這個“雙重身份”階層的典型代表。這是廣州商業高度發展后的產物,從資本自由流動的角度看,它對城市商業的好處不言而喻,但這卻成為當時新廣州主政者的現實難題。

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中國共產黨就一直在這類重大命題的困擾和碰撞中重新尋找并發現廣州城新的生命力所在。50年代,當新政權成功地將分散在廣州如毛細血管般的商業管道里的利潤集中起來時,人們又不得不面對這座城市舊有商業傳統斷裂和民間活力喪失的危險。60年代,地方政府中已經有人開始進行矯枉過正的修復,努力復興這里古老的商業傳統。這個尋找答案的過程一直持續了將近三十年,直到1978年才漸漸清晰。

重組商業傳統

南行

廣州可能是閻錫山軍閥生涯中最難堪的一段日子。從1949年5月他到這座城市以來,感到最多的就是冷清和苦悶。“閻錫山的專機在廣州機場降落,秘書長賈景德帶領方聞和十幾名隨都遷穗的晉籍立、監委,國大代表,還有幾名當地黨政機關的代表到機場迎接。閻錫山看到不滿50人的歡迎隊伍里多半是晉籍的熟臉,不無感慨地說:‘廣州人看來很少吧?”在閻錫山廣州組閣期間任行政院簡任秘書的夏風回憶說。從3月份起失去山西開始,閻錫山就一路南行,到廣州后,他寫了首傷感的《游海珠橋有感》:“鋼骨水泥兮,合作堅牢。孤雁南飛兮,哀鳴嘐嘐!”

直到閻錫山出任行政院院長,廣州的書報攤上還有出售一期美國《時代》雜志,在扉頁上刊載一幀閻錫山在太原時由美國記者拍攝的照片。他穿著長袍,坐在辦公桌前,左手把一盒裝有四五十支的注射針劑(雜志上解釋是氰化劑)倒在桌面上;照片下寫道:“誓與太原共存亡的閻錫山將軍現在安然無恙地活躍在廣州政壇上。”

閻錫山住在廣東省政府的東山招待所,達一個多月。他占住一座別墅式的小平房,兩房一廳帶一個丁字形前廊。他自己住一間大房,一般來客就在床前座談。張逢吉和賈副官住在小房間,隨從文書盧學禮就在張逢吉床頭辦公。“我和其他隨從人員平時都擠在客廳里。”夏風回憶,“為了活動的方便,閻錫山在靠近珠江的東亞酒店五樓包了個大套房,作為秘密議事處所,并在它附近的新華酒店三樓開了幾個小房間,安頓隨員和招待過往的晉籍人士。”這些閻錫山的隨員和晉籍人士,都在東山招待所食堂打著他的招牌開飯,最多一餐曾開過80客。招待所多次表示不歡迎,并在別的客人前稱呼這些人為“難民”。

廣州在和一個全新的國家互相對峙,盡管這種對峙對雙方而言都已經不再具備任何實質意義。閻錫山籌劃了一個叫“反共救國大聯盟”的組織,“他試圖抓住兩廣的實力派,包括士紳、商界名人以至青紅幫會道門的頭目,以使該組織在兩廣立足。”蒲向民研究了這段時間的廣州史,他說,“閻錫山還接受他的秘書長賈景德建議,和‘CC派’(由陳立夫、陳果夫領導的一個政治派系,全稱‘中央俱樂部’)上層分子共同發起這個組織,借‘CC派’的活力才能打開局面。”這個早就注定無法得到任何廣州工商界資本支持的計劃,和廣州內閣曇花一現的“銀元券”計劃一樣最終失敗。國民黨所謂新內閣沒有帶來這座城市的任何改觀,大批商人離開廣州前往香港,港幣在廣州橫行天下。10月以后,這座“空心城市”開始等待他的新主人。

很多南方游擊隊領導人帶著各自的隊伍聽到慶祝建國的鞭炮聲后,開始從山區向廣州急行軍,他們走到半路,鞭炮聲再次響起,廣州解放了。年輕的鄭黎亞就是這些游擊隊員中的一位,她跟丈夫楊應彬時隔數年后的重逢已經是在廣州的愛群大廈里。

1949年10月,愛群大廈這座廣州解放前的地標建筑一度成為接管官員和南下干部們初入廣州的據點。“當時治安較差,因此制度很嚴,不準一個人隨便上街,大家都在房間里看接管手冊。我住在七樓,幾天后,別人問我,你們夫妻見過面沒有?我這才知道,楊應彬在愛群大廈的四樓已經住了小半個月了。”新的分工已經傳達:鄭黎亞的工作是接管廣州珠江南岸的紡織一廠和二廠,曾任粵桂邊游擊縱隊參謀長的楊應彬進城后新的職務是廣州軍管會副秘書長。

四野南下推進的速度過快,從北方遠道而來的戰士在過江之后就明顯表現出了身體上的不適應。首先是連綿不絕的潮熱。時任四十三軍一二八師三八二團團長、解放后任福州軍區空軍副司令員的張實杰回憶說,“很多士兵得了瘧疾,打擺子”。三八二團是解放廣州的先鋒團,人民解放軍對南方的梅雨天氣也毫無準備,他們沒有帶傘,更沒有帶防暑的藥品,不少士兵出現虛脫,一頭栽倒在泥地上,就再也沒有起來。

“路上找不到水喝,南方路邊很多池塘,只有喝下雨積下來的塘水。因為成天濕地行軍,穿的又是布鞋,大部分人的腳都潰爛了,南下部隊只能在江西宜春休整一段時間。”馬世誠回憶說,他當年是張實杰的一個部下,三八二團民運科的戰士。即便勝利在望,艱苦歲月依舊沒有到頭。他說,行軍囊中沒有蚊帳也讓他們大吃苦頭,在數個徹夜難眠的夜晚后,一些士兵把被子里的棉胎扯出來,把被罩當睡袋用,然后用部隊臨時發的小雨布頂在頭上,以抵御蚊蟲侵擾之苦。

四野此時的口號鼓舞人心:“打下廣州,解放全中國!”“我們群情振奮,心里都在盼著,大家都以為打到這兒是底了。”馬世誠說,“結果廣州還不是‘底’。”馬世誠所在的這支部隊進城不久就接到了繼續進軍海南島的命令,他們在廣州只作了短暫的停留。三天后,廣州解放的“進城式”由四野另一支部隊四十四軍一三二團負責。

從江西到廣州,張實杰稱一路跟他們糾纏的白崇禧部隊為“廣西猴子”,“情況和當年國民黨圍剿我們的時候正好相反,一路上,是他們跟我們打游擊”。張實杰回憶,作為游擊戰術的創造者,在到廣州之前,解放軍部隊竟也深受其苦,“他們一小股一小股地來,打幾下就跑了,我們追又追不上,‘廣西猴子’爬山爬得快,我們爬不過他。過幾天又來了。”“為了堵住廣州的守敵和國民黨高官,我們開始丟掉包袱急行軍,一開始,白天行軍吃了李宗仁‘蚊式飛機’的虧,接連的轟炸導致損失了不少戰士。”

干部

在全國大部分地區,解放區和根據地干部的整合問題產生了不少困難,廣州的問題最嚴重。毛澤東在1945年黨的“七大”上說,中國南方的斗爭比北方更困難,因為國民黨的根基更牢固,南方的階級關系更復雜。這點在1949年10月以后的廣州一再被驗證。

當年擔任廣州市委書記朱光秘書的李禎蓀以他長期從事游擊戰的梅州為例說:“廣州曾是國民黨最初的首都和黃埔軍校所在地,它對周邊的輻射力很大,我們這些地方,比如梅州,國民黨多、共產黨多、華僑多、知識分子多,這四種關系彼此交叉,一些私人關系甚至超越黨派和階級,處理不好隨時會帶來很多麻煩。”“很多干部相信,挑選葉劍英擔任廣州地區負責人,是因為他是中央為數不多的廣東人之一,過去在廣州又有深厚基礎,他有能力處理好這四種關系。”

解放初任廣州軍管會副秘書長的楊應彬回憶說,葉劍英南下時,曾對毛澤東講過,廣東是“水尾田”,龐大的南下隊伍大軍到了廣東就不剩下什么了,但是廣東自己有很大的水源,就是當地干部,因此接管廣東要充分利用后者。

實際上葉劍英的反映不僅是在使用干部問題上向中央的進言,也是廣東既成事實的客觀現狀。曾任廣州市委書記的歐初回憶,在廣州解放前,廣東省1/3的地方已經建立了民主政權,這些游擊隊在解放戰爭期間就與地方群眾、士紳關系緊密,同當地人知根知底,因此在南下大軍到達廣東前,最現實的選擇,就是就地任職,“我們許多干部都留在當地,像開平、臺山的縣長、副縣長,都是原來游擊隊支隊的負責人。”

在廣州,四大群體解放后被整合于一個大的接管工作組之中,這四大群體即北方南下工作隊,廣東游擊武裝,來自廣州和香港的中共地下黨員、青年團成員,以及留下工作的國民黨官員。“但很難說,這些干部之間都能配合默契。”地方史研究者蒲向民介紹說,“隨著1927年革命的慘痛失敗,一小部分共產黨留在廣東從事地下工作,直到1949年,他們和中央幾乎完全失去聯系。盡管1949年前,一些廣州人在香港和黨聯系上,曾生和他的東江游擊隊以及其他四支游擊武裝被完全納入解放軍編制,但廣東游擊運動的地方特點是不言而喻的。他們更關注的是地方,黨的會議上使用的語言是方言——潮州話、廣東話和最普遍的客家話。”

最初的整合來自于從中央至地方、自上而下的壓力,南下干部們和其他背景的干部被要求相互間迅速熟識。“早在1950年,廣州接管工作剛剛啟動不久,學習普通話的運動就已經在這個城市的執政官員中全面展開,中央期望所有地方官員在幾年內學會使用普通話。”蒲向民說。

不可否認,語言交流只是表面上的,它在1950年代還無法解決更為本質的分歧。在一個巨大的商業城市,中央利益和地方利益一定程度上的分歧難以避免。比如,基于個體利益的傳統商業繁榮,對地方和民間財富有利,但它明顯影響了中央對物資和資金的集中和控制。

另一方面,正如葉劍英所說,從東北組建的南下干部團,由經驗豐富的老干部構成,這批人南下到廣東時已經所剩無幾,解決辦法是從沿途解放城市臨時補充吸收。第四野戰軍在1949年中期著手從天津的大、中學校里招募學生和各種專門技術人員,8月,這個完全以年輕人為主體的“南工團”在武漢進行了重新編隊,以廣東為目的地的一千多名隊員從九江南下,10月初抵達贛州。但在一部分廣州干部看來,這些比他們年輕得多的知識分子,是“坐火車下來的”,沒有經過數十年山區艱苦斗爭的考驗,也并不了解當地情況。

建國之初,地方上有限資金的使用方向,成為中央和地方發生分歧的第一個方面。除了勢在必行的“海珠橋”復建,在很長時間里,整個廣州幾乎沒有什么像樣的大型市政工程。“一個人的飯兩個人吃”,這在1950年前后的北方城市已經奉行多時,這個背景下,各個地方城市都被要求勒緊褲腰帶。省委機關大樓的建設幾次提上議案都被推延,最后在反復確定預算后才動工,廣東省委和它的前身華南分局機關,原先一直在小島以西的一群平房辦公。歐初回憶說:“后來隨著行政人員增加,房子不敷使用,省委決定建一幢五層的辦公樓。為了將建筑成本壓在人民幣100萬元以下,陶鑄帶我與工程設計人員多次實地開會討論,決定樓頂不用琉璃瓦,每層樓的高度降低一寸,同樓一至四樓地面只用水泥批蕩而不鋪瓷磚,五樓是常委會議室,地面只用普通方磚,壓縮預算才達到了目標。”“大樓建成后,其實還是很緊張,這里容納了當時廣東省委幾乎全部機關。我們幾個正副秘書長,與其他干部一樣,五六個人共擠一間辦公室,五樓則成為廣東最重要的決策場所。陶鑄曾說,上到省委大樓五樓,‘廳長廳長,只聽不講’,批評廳長們到此通常只聽傳達,很少發言。”

相比之下,為了讓城市盡快從戰爭結束的過渡狀態中走出來,廣州地方干部更樂于也有動力把錢先花在一些大型的公共建筑、開辟公園上,以體現一個新城市的新氣象。“廣州解放前城市的衛生狀況很差,朱光上任后主抓了很多大的市政工程項目,希望把城市的外觀搞上去。”李禎蓀回憶說,“廣州1950年開始在珠江南修了一批房子,用以把廣州市6萬多常年在船上生活的‘水上居民’移民上岸,這個用以改善珠江生態和船民生活的浩大工程實在是很不容易,它花費了廣州政府很大一筆支出,要知道,當時的財政并不豐裕。”朱光的另一項舉措,是針對廣州每天產出、遍布城市角落的生活垃圾,李禎蓀說,“在主張修建越秀山體育場之后,他還主持市政部門投了100萬搞了一個有機肥料廠,希望利用一種新技術,把生活垃圾變成肥料,但因為技術上的難題沒有解決,這個工程拖延了很長時間。”這個難產的市政項目最終因為中央的阻力而不了了之。

“在中央看來,這些地方工程注重表面,而不是增加產品產量。”蒲向民說,1954年中央公開批評廣州新建的30萬平方米的工程中,還不到10%用于生產性企業。于是,代表中央的廣東省委書記陶鑄在當年就宣布兩年內廣州任何黨政機關原則上不再修繕宿舍、住宅以及非生產性的公共建筑,任何單位的領導以這樣的方式浪費款項都要受到懲罰。“陶鑄在一次省委的會上也點了朱光的名,說他是個‘小資產階級領導’。”李禎蓀回憶說。

土改

更直接的沖突,是在土改問題上。從1950年10月廣東土改委員會成立,廣東省1/3的干部、中南局將近1/4的干部都直接參與到1950年在廣東開始的大規模土改運動中,在土改運動結束前,土改工作隊的成員大約有12.3萬人。“市政官員直接參與到土改運動中,這部分是因為廣州市當時還管轄著由73個村組成的相當大的農村地區,還因為珠江三角洲的地主有很大一部分在廣州有商業利益。”楊應彬回憶說,廣州土改的復雜性,在于它不僅是個農村問題,它還與城市經濟的高度交叉。

土改的推進要依靠廣州地方干部來執行,土改的試點選擇的是興寧、龍川和揭陽三個革命基礎最深厚的縣。“把這三個縣作為廣州土改全面啟動前的試點,也是因為這三個縣曾是游擊隊的基地,當地有強有力的共產黨組織,這里被普遍看成廣東引進新計劃最好的實驗田。”楊應彬當時擔任龍川土改分團副團長,他回憶說,當年的口號是“全省著眼,三縣著手”,但土改的方案是依據中南局做出的統一規劃,他們對所轄各省土地產權做一個大略的調查后,部署了詳細的土改計劃。中南局估計,大約3.5%農村人口應劃為地主,而這些地主控制著大約30%到50%的可耕地。

然而,廣州的城鄉結構恰恰跟全國其他地方有著本質的差異,這使得這里的社會結構比北方城市更難劃分明確的界線。“廣州經濟高度商品化,土地占有量明顯比北方少得多。典型的地主是小地主,通常很難把他們和非地主嚴格地劃分開,因為許多土地擁有量超過其耕種能力的人本身也耕作土地,這些土地又有很多是族田或祖地,不容易把族長和地主等同起來。”蒲向民說,“另外,從事商業的地主到底劃分為地主還是資本家?當時政府為了恢復城市商業,對資產階級仍是‘勞資兩利’的溫和政策,這和對地主的嚴厲政策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而在廣州,這兩個階層很可能就是同一人。”

以中南局的統一標準來推行廣州土改顯得過于嚴苛,廣州的地方干部也不愿意因為土改傷害到城市亟待恢復的商業秩序,在廣州,的確已經有不少隱匿不了財產的工商業地主,逃往香港,把在廣州的店鋪關門了。

更令中南局失望的是,三個土改的試行縣,不僅沒有成為“排頭兵”,反而成為土改推進最緩慢的地方。客觀說,這些從地方上崛起的游擊隊干部在過去得到鄉紳、華僑支持,很難真正對廣東的地主們撕開臉面,從他們手里強行收回財產。甚至很多干部家里本身就是華僑,也是土地的所有者。“我們很多團以上的干部都是僑鄉出生的,粵中縱隊的副政委謝創是開平人,他本人以前就在美國做工,也是在美國加入共產黨,后來通過第三國際把關系轉過來。”歐初回憶,廣東華僑通常第一次回國,都會在家鄉購置土地,修建房屋,開平的華僑還修筑了赫赫有名的碉樓用以保護地方利益,這些華僑在廣東的家中不光有大量現金,往往還存儲有從美國購買的卡賓槍之類的先進武器。“當年我們在解放戰爭期間,在資金和武器上,得到了不少華僑的幫助。”歐初說,因此,注重保護華僑利益也是南方游戲隊的傳統之一,但土改期間,廣東干部普遍感到了窘迫。

另一方面,處理華僑占有的土地是比處理工商業主、地主更令土改委員會棘手的問題。當時,整個廣東保守估計有接近1/3的家庭有各種各樣的海外關系,他們占有全省1/5的土地。“如何分辨華僑在海外的身份是勞工還是資本家?如何確立從海外財產中獲益的華僑家人?”楊應彬回憶他在龍川的土改經歷說:“由于我們覺得這是試點,比較穩,沒有擴大打擊面,后來有人批評三縣土改‘和平土改’,總團長李堅貞聽了之后很不服氣。”

但在中央看來,地方干部顯然對地主和富農們過于寬容了,他們并沒有堅決執行中央的土改政策。他們遭到來自中央的嚴厲批評,中南局的機關報《長江日報》發表社論《再論廣東的農民運動》,認為廣東土改是右傾。“中央批評廣東、廣西、福建三省是三只‘烏龜’,土改里行動最慢的,而1952年,其他兩只已經爬上去了,就是廣東掉在后面。”楊應彬回憶說。

時任華南分局第三書記、廣東省政府第一副主席的方方于是要為廣東在土改上的錯誤承擔責任,擔任方方政治秘書的楊應彬回憶說:“1952年4月,方方和中央從廣西調至廣東的陶鑄,去北京參加會議,我隨行前往,但不列席。我們住在北長安街葉帥的家里。第一天開會后,方方告訴我,會議是毛主席親自主持的,毛主席在會議一開始就點名批評說:方方,你犯了兩個錯誤,一是農民運動右傾,二是干部政策上的地方主義。”

對廣東土改錯誤路線的整頓開始和對廣東“地方主義”的整頓交織在一起。于是,大約有1630名北方軍隊干部在廣東的8個縣接受訓練,以替代廣東本地干部參加下一步的土改工作。“到土改在廣東最后結束,大約有6000名北方干部取代了當地干部,一舉掃除了土改第一階段的妥協情緒。”蒲向民說,“強硬的土改是否傷害到了廣東舊有城鄉關系下的商業系統,這可能是一個潛在的影響;更直接的是,它使廣州地方黨組織發生了深刻變化。”從1952年開始,廣東被重新劃分為五大地區,新的組織結構——省區,比以前的行政管理結構——專區要大,使得新任省委書記陶鑄對包括廣州在內的廣東各市縣更易做出統一指揮了。

出口

廣州的重要性,不久就顯現出來了。

“建國后,我們對外貿易基本上就是兩條腿,一條是對‘蘇新’(蘇聯和新民主主義國家)貿易,一條是對資貿易。”建國后在粵海關任職的呂健行說,“前者以重工業貿易為主,出口機器和一些重工業材料,但蘇聯的重工業本身很發達,依靠這部分創收外匯很有限,因此實際上,后者在當時的背景下才顯得更為重要。通過廣州這個口岸,經港澳,出品土特產、食品是當時更重要的創匯渠道,盡管這些出口產品的單件價值不高,但數量很龐大。中國當年有近一半甚至更高的外匯收入來自香港,而它們要全部經由廣州。”呂健行在國民黨時代就是廣州海關一名官員,作為最早引進西方文官制度的海關系統,從國民政府時期就有三年一屆國內調動海關官員的傳統,1949年,在重慶海關轉正不久的呂健行剛被調到粵海關,新的時代就開始了。

解放前后最早充分利用這個通道的是急于逃出國內的民間資本。“上海、江浙一帶的官僚資本和市場游資大量南流,通過廣州,經香港流到境外。”呂健行回憶,“當時‘申電’成為最流行的金融衍生品,這種上海對廣州的電報匯款,實際上是把國內資金由舊政府的貨幣變成港幣后流入香港,再利用香港的自由金融市場就地投機,或轉移至國外。在1948年到1949年初廣州的銀行、錢莊之間形成了復雜的三角套匯關系。”解放后,這個通道的價值被新政權再度利用。

廣州解放入城式舉行的前一天,馬世誠所在的部隊接到命令,繼續從廣州向南出發,收復香港、澳門,“我們走了三天時間,到了‘深圳河’,因為天熱,大家到那兒就都下河沖涼了。”馬世誠回憶說,“就在這時候,部隊通訊官突然說上面有新命令,不讓繼續前進了。”

直到上世紀80年代,馬世誠才從他的上級張實杰那里了解到那次行軍被意外叫停的真實原因。“解放后,部隊的老戰士重新聚會,張將軍才告訴我們,當年,是潘漢年和廖承志二人向中央進言,認為1949年軍隊不宜進駐香港,理由是:當時美國執行杜勒斯的封鎖政策,上海、天津、青島等港口城市與國外的貿易往來幾乎斷絕,如再收回香港,則這唯一通向國際社會的貿易渠道將會被封閉,共和國初建,急需的軍事物資和唯一的外匯收入渠道也必然斷絕。對于香港而言,也必將成為死港。因此,在一定時期保留香港自由港的地位,由英國人暫時管轄,這就等于把美國對中國的封鎖線撕開一個缺口。”

潘、廖二人的估計事后被證明十分準確,呂健行說:“因為香港轉口貿易的急劇萎縮,香港政府對禁運采取了兩面政策。它不斷頒布法令,擴大禁運范圍;但在美國的壓力稍微放松時,對商人申請出口的‘特定物品’,暗中批準出口。在對向中國內地走私的管制方面,總的來說是時緊時松。因美國派人監視,1952年夏管制較嚴。但到了年終,香港政府又想出辦法,工商管理處用出口禁運品可以不予存檔的辦法,來對付美國監視。”“這為內地開創了一條寶貴的貿易通道。除了像霍英東這樣的港澳華商外,一些資本主義國家和這些國家的商人也以港、澳為基地與中國內地進行公開或秘密的貿易。就是美國對中國的貿易也未完全禁絕,僅就美國官方1952年的統計,這一年美國從廣州口岸輸入中國的貨物就價值2770萬美元。”

這樣一來,廣州就成為中國政府獲取禁運物資和籌措外匯最重要的前沿陣地。“為此外貿部專門在廣州設立了三局,就是對外貿易局,對進出口貿易實行全面管制。”呂健行回憶說,解放前廣州有大量的商人在從事外貿代理,對外貿易局的成立,通過“許可證制度”將私營外貿商人的自由市場時代終結了,“只有政府的公司才有許可證,私營企業要么退出市場,要么掛靠在國有企業下面,委托進出口。”“到50年代中期,廣州口岸對外貿易實際上已由多種經濟成分完全轉為全民所有制經濟,廣州市內的外貿部屬下專業進出口公司已能控制全部進出口貨物,政府可以最大限度地控制外貿利潤。”

政府在香港成立了兩個重要的貿易代理公司:華潤公司和五分行,華潤主要代理雜品、絲綢和一些輕工業品的出口,五分行負責食品、茶葉和其他土特產。長期擔任華潤公司總經理的張平回憶說:“華潤公司是中國共產黨在香港從事經濟貿易工作的機構。”“華是中華的華,代表中國,潤是毛潤之的潤,代表我們黨,就是說這個機構是我們黨辦的公司。”“為了打破貿易‘禁運’,華潤于1951年成立了秘密的運輸公司,取名‘興隆行’。興隆行有職員四名,任務是在港組織承運公司和人員,把我方的物資秘密運往澳門南光公司,再由南光公司負責把物資通過拱北運往內地,也把內地產品由同樣的渠道銷售出去。”

這幾家國營公司的第一要務就是創收外匯,用出口換進口。“政府甚至可以不計成本,允許公司在一定范圍內的浮虧。”呂健行說,“每個季度,華潤都要做一個收支表,超支過多的,政府負責平賬。實際上因為這樣的成本優勢和壟斷國有公司的信譽,即使沒有‘許可證制度’約束,在這樣的非自由競爭狀態下,廣州和香港兩地的貿易老字號也很難維持生意,他們唯一的選擇是和政府合作,當然獲利自然大不如從前。而國有公司可以借助他們過去在貿易上長期的私人關系。”“也有一些商人選擇退出,我有次去香港,有個香港商人就對我抱怨說,‘不干了,完全是在給華潤公司打工’。”出口的暢通,只是廣東作為貿易通道發揮作用的一個方面,而它的前提是,執政者需要能夠極具效率地在城市里組織貨源,確定物價。從這個角度來看,廣州所進行針對工商業的這場“社會主義改造”對國家的意義要比其他城市更為重要。

改造

通過政府發行“進出口許可證”,來壟斷當時的進口貿易渠道,可以逼迫私人商業跟政府合作,但它不能完全杜絕走私。要從根本上控制商業物流,組織貨源,“對工商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是最有效率的辦法”。解放后任廣州市工商聯干部的匡正說。

社會主義改造的實質,是將廣州商業傳統剝離并進行重組,以令其更符合計劃指令。“當政府成功地將分散在廣州諸如毛細血管的商業管道里的利潤集中起來時,”呂健行說,“新的問題也來了——挑戰的由來不是因為經濟組織革命的失敗,恰恰是它的成功,基于私人利益的商業網絡被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組織性和計劃性的政府合同。”

直到更長的時間之后,中央才意識到由此帶來廣州內在活力的缺失。“后來,為了使商品流通再次活躍起來,廣州政府的商業企業做了很大努力,開辦了一次時間長達兩周的大型商品交流會。這畢竟只有局部的作用,取代不了固定的商業網絡。”呂健行回憶,“但在1949年到50年代中期,要達成國家目標,似乎并沒有第二條道路可走。”

廣州解放初期的現代工廠無法與上海和東三省相提并論,但其小商店、小工廠作坊數目之多,大大出乎新政權最初的估計。李禎蓀在擔任廣州市委書記朱光的秘書之前,曾參與過廣州市民情調研工作。這項被稱為“大登記”的“摸底”工作,動員了幾乎半數以上的接管干部加入其中,它被視為共產黨在這座城市開展社會主義改造的基礎。

長期以來商業和貿易活動的隨意性,給城市人口數據的統計增加了難度,而1950年春嚴重的糧食短缺幫助了調查人員更準確地確認出生報告和家庭人口數,因為政府是最大的糧食供應商,從政府那里獲得糧食從事批發分銷的人必須出示戶口登記。“當時初步的人口統計,廣州市1949年的人口是130萬。”李禎蓀回憶,“進一步調查下來,所有就業人口中間,廣州的產業工人在2萬左右,而交通運輸業有4.5萬多人,店員則多達10萬人。”

人口中的職業成分是最富說服力的數據:這顯然是個徹底寄附于商業上的城市。這些分散的商業意味著政府巨大的監督負擔和改造成本,“在50年代,大規模社會主義改造前,北京只有77家工商企業,而廣州有270多家,138家工業企業代表了4000家不同的機構,132家商業企業代表1.65萬家不同的機構,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手工作坊和小攤位。”匡正回憶,“可以想見,政府要試圖逐步增加其控制的物資的數量難度有多大。”

在社會主義改造高潮之前,新政權的策略是通過對物資流動的控制,利用價格限制商品利潤幅度,對于那些有利于經濟、服從政府指導的公司和商業個體給予優待。“到1955年,廣州大約80%的工業產品都以政府商業合同的形式處理,政府與私人企業協商,以確定基本必需品的物價。”匡正說,通過這些合約,政府進而控制物資向零售商的流動,同時,為了保持對存貨和物價水平更好的控制,政府還安排廣州的零售商店作為物資銷售的代理人。“到50年代中期,廣州1.65萬商店中的8900家都是一部分物資銷售的政府代理人。另外,政府還直接經營了37家批發公司,專營幾種不同類別的重要物資。這樣一來,盡管公私合營尚未大規模展開,但廣州的整個零售網絡實際上已經控制在政府手里了。”

這種商業管制并非全然奏效。“要想裁定幾百項品種、質量不同的商品的價格,難度極大,在廣州這樣一個市場力量根深蒂固的城市尤為如此。一些執行干部和小店員都有意見。”李禎蓀回憶,當時,廣州許多商店因為不滿意作為政府代理人所獲得的利潤,不愿意大量投資于社會主義改造后可能會被沒收充公的商品中,因而從50年代初開始就逐步從他們的買賣中撤回資金,不從政府控制的批發商那里購進數量充足的商品。

新政權也發現,改造工商業的難處并不在于來自商人的抵抗,而在于日后重組。管理商業企業的復雜性。盡管政府有了更多在工商業方面受過訓練的干部,但要在無數問題上做出合理的決定,在生產運轉的同時使成本、物價降低,使廣州數以萬計的大小商人們保持合作又要做出短期和長期的計劃仍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匡正說,“事實上,許多利潤低微的小企業后來又重新歸私人管理,因為政府實在難以應付大量的細節問題。”

重組

總的來說,改造不可謂不成功,但當國家將城市的商業利潤最大限度向中央集中時,地方失血也是一個無法避免的客觀現實。

1955年1月起,廣州市的商品成交量有所下降,許多商品庫存積壓,一些甚至腐爛了。進出口貿易的政府壟斷擠壓了一大批私營商業的生存空間,一些商人在物價上限和政府收購價上限的要求下放棄了商業,或是縮小了他們的經營規模。

匡正的記憶中,“雖然在1955年到1956年期間,廣州的許多商店關閉或合并,但廣州在1957年每百人仍有3.8間商店,到了60年代,每百人已經降到了0.3間。”問題已經很清楚了,地方商業在政府的一系列重組之后,正在失去舊有活力,商業渠道被壟斷和控制后,民間資本很難在這個系統中像過去那樣快速擴張了。“商業企業的大量合并,商店開門時間的縮短,家庭產品的短缺,獨立商販在城市幾乎消失了,這讓購物更為不便。在1955年之前當供應不足、物價高漲時,人們會譴責私人商業;當社會主義改造完成后,市民就會認為這是政府的責任。”匡正說。

葉劍英更早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楊應彬回憶說,“葉帥有個提法叫做‘打通一根竹’,他到廣州之后,注意到城鄉聯系在這個城市的特殊性所在,主張政府盡力促成城鄉互助,他把城鄉比作一根竹子的竹節,如果竹節沒有打通,城市的繁榮是會大受影響的。”“但商業無法自由流動的情況下,城市商業失去活力,鄉鎮會更受冷落,葉帥的這個主張并沒有得到深入實現,到60年代,廣州周邊鄉鎮就只有三樣東西:新華書店、郵局和供銷社。”

讓廣州人有所抱怨的是,在中央第一個五年計劃中,一直想擠入工業化道路的廣州被排除在外了。“廣州自己在對第一個五年計劃進行討論時,對工業化充滿了期待,黨代會上還懸掛著‘將廣州建設成為華南工業基地’的標語,但最終的五年計劃里,內地一些中等城市被作為工業中心發展得到優先考慮,廣州因為是‘國防前線的沿海城市’,而被排除在外。在會上,陶鑄沒有強調廣州悠久的商業歷史和廣州作為商業中心的重要性,他指出,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廣東必須把精力集中在農業上。”李禎蓀回憶說,當廣州的商業無法帶動城市的情況下,廣州走工業化的道路又被否定,這對地方官員確實是不小的打擊。在一年后,時任廣州市委第一書記王德向中央政府提意見時,他代表廣州發了言,他說,中央政府不僅沒有幫助廣州,而且還把電力設備拿到了北方,他個人是不同意的,中央1955年給予整個廣東省城市建設的預算只有600萬元,這連廣州市都不夠。

第一個五年計劃后,已經有一些廣州干部開始重新思考重組廣州城市商業的問題。歐初和楊應彬都是其中一員。1956年歐初組織了一個小組,到廣東肇慶專區調查自由市場的情況,“根據調查所得資料,我寫了一份報告送交省委,總結開放自由市場的好處。”歐初回憶說。當時省委書記處下設兩個辦公室,歐初主管的第二辦公室分管工業,楊應彬主管的第一辦公室分管農業。

二人曾在交流中討論到商業萎縮對于農產品和輕工產品貿易帶來的嚴重牽絆。60年代,全國各地高、中級干部掀起一陣學習政治經濟學的熱潮。“60年代初,我又一次帶一個小組完成了一份商品流通調查報告,指出計劃經濟在廣州運行時的某些弊病。比如,北京分配到廣東的物資,全部沿京廣鐵路運到廣州重新分配,因而分到粵北工業重鎮韶關的物資,又要沿京廣鐵路運回韶關。水上運輸更是如此,貨船進出港要辦19道手續,停港超過18個小時,高度計劃下這些浪費運輸資源的情況在商品流通正常的時代不可能發生。楊應彬的那個組在調查另一個項目時,也得出了類似結論。”歐初說,“兩份調查報告一并上報,引起了廣東省委的重視,省委決定由我在韶關進行試點,改善商業、交通和經營管理活動。”“后來,朱德總司令聽了我的匯報,指示我們‘取消一些不必要的中間環節,使商業流通與外貿工作相適應’,廣州的商業重組才開始有了一個突破口。“

低迷和復蘇

舊廣州的新主人

1949年10月14日,愛群大廈迎來了新主人。

這座15層高的樓房,是當時廣州市最高的建筑,建在長堤的中間位置。1937年開業的時候,愛群大廈就傲視同行。從小長在廣州的老報人梁儼然回憶,當時愛群大廈的宣傳是“全部鋼材來自德國西門子;全部衛生潔具、電梯、樓梯是美國貨;大廈內還有冷暖空調,保證四季如春。使用的餐具做工精細,有水晶盤,銀制‘東美林’刀叉、飯盅等。‘東美林,是英國一家非常有名的餐具制造商,能用得起東美林的酒店,全廣州就愛群一家。”

幾個月前,愛群大廈曾是國民黨高級官員的“避難所”。立法院長童冠賢住2樓、甘肅省主席馬鴻逵住7樓、青海省主席馬步芳住8樓、善后救濟總署署長蔣夢麟住14樓。有12個國家的流亡大使館辦事處租住愛群,走的時候狼狽得連房租都未付。當廣州市軍管會副秘書長楊應彬作為第一批接管城市的南下干部進入這棟廣州的地標建筑時,他看到的愛群大廈破舊不堪:原來是露天花園的11樓,被白鐵皮和木板釘搭成了舞廳、酒吧,已通風漏雨變成“水瓜棚”。酒店內餐具只剩下幾十套,電線幾乎全部損壞,玻璃窗破破爛爛,床椅家具大多斷背崩角。

被分配到“廣州市物資配售處”軍管小組的黃毅也是進駐愛群大廈的南下干部之一。他回憶當時大廈里“亂哄哄的情況”跟蘇聯電影《列寧在十月》中的場景如出一轍。“參加接管廣州市政府的干部,集中住在愛群大廈這座灰色的十幾層高樓里。幾百名干部來自四面八方,同住在一起,互相不認識。當時廣州治安很差,因此制度很嚴,不準一個人隨便上街。站崗的警衛戰士只能憑人們戴著的‘廣州軍管會’臂章放行。大廈11樓成了大餐廳,整天供應膳食,憑軍管會發給的餐券用餐,隨到隨吃。”黃毅和戰友第一次乘上電梯到11樓餐廳吃飯時,走向南邊的窗口,眺望珠江,“看到岸邊停靠著無數的小艇,江中行駛著不少各種船只。廣州的老百姓都是穿木底鞋,整個廣州城都響著一片呱嗒呱嗒的木頭敲打地板的聲音。”

大部分馬路上還陳設著街閘,這些廣州本地人戰亂時自衛的防御工事成為解放時廣州城最為獨特的景觀之一。據梁儼然介紹,自制街閘用于防止國民黨潰兵或者土匪在政權交接的真空期趁火打劫。“街閘由鐵枝、大木頭或者竹子扎成,攔在街道的入口。街道還組織自衛隊,由街坊中一些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組成。他們會帶著刀槍巡邏,不準陌生人接近街閘。”年近90的蔡景星是“老廣州”,他回憶說:“在商業繁華的西關,一些狹窄的路段上,居民還用竹子搭建了過街天橋,以防止土匪搶劫后放火。西關商鋪連綿,一著起來就很容易火燒連營。1938年廣州淪陷的時候,永漢路兩邊的商店被土匪搶劫后放了把火,燒了好幾天才停。編一座過街天橋,一旦火燒起來了,還可能有條逃生之路。”

南下干部給這座古老城市帶來新風氣,也帶來了一些北方習慣。廣州市文聯名譽主席王建勛說:“因為1949年廣州來了大量的南下干部,北方人也帶來了一些生活習慣和口味的改變。解放前后,茶樓最大的變化是時間上的,以前早上四五點鐘就開市了,解放后,因為北方人適應不了那么早的早市,大多數茶樓漸漸改到7點以后才營業。以前女人是很少喝早茶的,1949年以后,廣州茶樓里的女人多了起來,這個風氣也跟南下女干部有關。另外,饅頭、燒餅這些老廣州人不太吃的北方點心開始進入很多茶樓的茶點菜單里。”1949年11月11日解放軍入城式時,家住文德路的黃少華當時才5歲,他說,他至今記得入城式里的兩個畫面:“一是廣州本地人揮舞著花棍。那是中間挖出兩道凹槽的木條,裝上串滿銅錢的鐵絲,舞起來嘩啦嘩啦,很是熱鬧。另一個就是解放軍這邊踩著高蹺走路,扭秧歌,隊伍里還有兩個戰士扮成孕婦,表示是英雄母親。”

瓦解下的舊秩序

舊的生活在慢慢瓦解。

在廣州河南同德里的一棟占了四條街位的廣式大宅終日大門禁閉。宅子的主人是清朝最后一任兩廣清鄉督辦江孔殷,民國后他還出任英美煙草公司總代理,一度積財千萬。他的侄孫江沛揚說:“伯祖父家曾經非常闊氣,甚至門口保安都不用本地人,特意從香港請來‘摩羅差’(印度警察)來看門,威風過人。”江孔殷的名聲除了財富,還有精于美食。他家有很多家傳名菜,最著名的一道就是“太史蛇羹”。但到1949年,這位清朝和民國時期都曾風光無限的省港巨紳已經過了他最好的時光。“他已經不再講究美食,家里的廚師都被他辭退了。但文人的老派傳統還沒變。臨解放前,家里人經常看見他一個人倚著欄桿,吟一些很傷感的詩句。”江沛揚說。

有一點門路的人很多去了香港,梁儼然是其中之一。1949年在《廣州日報》做編輯部主任、兼任《中國日報》采訪部主任的梁因為國民黨的新聞管制成為失業人群中的一員,他投奔了一個香港的朋友。“臨近解放,廣州各家報紙對時局議論紛紛,言論不一。當時廣州的警備司令叫葉肇,他在宋子文的授意下,把廣州的十幾家報館合成一家《中央日報》,以便統一言論。報館沒了,很多同仁只好離開廣州找尋生計,我去到香港一家電影廠做電影評論。”梁儼然回憶說。

茶樓里的畫師雅集也停止了。王建勛1949年時還是一個小學的美術老師,他回憶了廣州畫師的變遷:“我學畫的老師是趙少昂,他是嶺南畫派的第二代名畫家,他的老師高奇峰是嶺南畫派的三大元老之一。當年十三行剛設的時候,廣州街頭出現了一批繪制西畫的中國人,他們的畫如同今天的明信片一樣,被銷售給來中國做生意的外國人。這些畫后來稱為“外銷畫”,隨著廣州口岸的繁盛而存在了一百多年,廣州的畫師和私人畫室一直是伴隨這種書畫貿易成長起來的,一直到1949年還很興盛。”“很多家境一般的文化人,在教師、機關辦事員這類固定職業外,會選擇學畫作為傍身之技,也是廣州很長時間的一個傳統。趙少昂1948年在廣州辦過一個“嶺南藝苑”,前后收了近千名學生,我也是其中之一。”

解放前,廣州畫師既是藝術家,也是生意人,他們在廣州是一個很大的交際圈子。“像嶺南畫派的三大元老,高劍父、高奇峰和陳樹人,跟廣東社會的名流都交往很密,陳樹人本身還是廣州國民黨政府的僑務主任。解放前,他們常常在廣州一些像陶陶居這樣的大茶樓和他們自己的家宅里面搞“雅集”,廖俠懷這些粵劇名伶也都是這些雅集的常客。”王建勛說。

解放后,大量畫師去了香港。“香港成了廣州文人和商人的聚集地。”王建勛說,“我的老師趙少昂也去了香港,把他的‘嶺南藝苑’搬到了香港。隨著私人的畫室大批關閉,廣東的美術逐漸開始學院化和專業化了,像我這樣兼職學畫的年輕人基本上很難再繼續。”

茶樓里的文人雅集隨著畫師的大批南下消失,茶樓的經營形態也發生了變化。“解放不久,茶樓行業開始實行公私合營。十幾家茶樓飯館合成一家,由其中最小茶樓的員工來主事,挑選新茶樓的名字。”梁儼然回憶,他的朋友馮明泉是廣州茶樓界的老行尊。“他在解放前開了一家愉園菜館,經營得非常有名。解放后,一家只有十幾張桌子的永香茶居被指定合并愉園菜館。永香茶居原來負責拎水的伙計做了經理,由他來決定合并后新飯館的名字。這個伙計保留了愉園菜館這個名稱,但馮明泉從經理變成一個洗碗工。”梁儼然說。

廣州流傳久遠的個體商業形式正在瓦解,由此產生大量失業人口。根據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室謝濤的研究,剛解放時,廣州市的失業人口近30萬,約占到整個城市人口的1/4。在城市里,大量的失業人潮甚至催生了另一種娛樂的興起,說書取代粵劇,成為當時廣州城最興盛的民間娛樂。“廣州把說書稱為‘說古’。”王建勛說,“它和粵劇不一樣,不需要劇團,一個人就能說一臺書,在50年代初,廣州失業的人很多,大家白天就都聚集到公園、文化宮這些地方,打聽工作,謀財路。而這些地方,都有‘說古人’固定的書臺,像廣州著名說古人當時就常在文化公園里設臺說《水滸》。那些找不到工作的人就圍在他們周圍聽書打發時間。”

1950年,唱粵劇的關國華從農村來到廣州,他此前是廣州鄉間一位初露頭角的粵劇新秀。“廣州淪陷的時候,我就跟隨父親在廣州開平縣的兄弟班里跑龍套,混口飯吃。那時候,廣州市的粵劇藝人都逃難到鄉村,集中在一起演出,收入都用來吃飯。”關國華回憶。

“演出大多在晚上,演到天亮。請戲班去演戲的一般是農村露天賭場的老板。開場前,周圍村莊的人在戲臺前賭博。賭到11點開唱,那些輸光了沒錢回家的人就守著看天光戲。”到臨近解放前,關國華已經在鄉間擁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他多扮演帶點奸猾的小生角色。這個角色定位一直延續到解放后。“我和紅線女配過戲,她演秦香蓮,我演陳世美。《沙家浜》里,我就演刁德一。”1949年,戰亂時局讓鄉村人丁凋敝,兄弟班的生意也難以為繼,關國華的父親甚至因此餓死。

當關國華來到這個剛解放不久的大城市尋找出路時,他發現,廣州沒有鄉村藝人的就業位置。而王建勛記得,此時的政府正提出“讓廣州人下鄉,鼓勵一些失業的工人返回老家,在那里靠土地謀生”。

到香港去就業

曹仲倫也是失業大軍中的一員。他1949年8月從安徽來廣州找工作,隨身帶的幾塊銀元早就花完了,靠著朋友接濟維生。1949年11月底,他和好朋友決定去香港碰碰運氣。香港不僅是內地觀望時局的文人和商人的接收地,也成為一些希望在亂世中謀到生路的老百姓的希望之地。

因為有錢人家大都跑到香港,1949年以后留在廣州的人并不時髦。從天津南下廣州的干部田玉珠還記得,偶爾去逛街,會看到本地女子指著她腳上的襪子,“覺得很新奇”。曹仲倫到香港的第一件事就是“讓自己時髦一點”。“香港的朋友幫我買了一身新衣服,一件軍裝式的夾克衫,還有一條牛仔褲,這在廣州來說是非常新潮的打扮,穿著上街覺得很神氣。但沒想到晚上洗了晾在窗戶外,被小偷用鉤子鉤走了,讓我懊惱了好久。”曹仲倫回憶。

找工作也非常不順利。“我看到大公報上登出廣告,警察署招考職員,我就去應試。看到來了大約有一千多人,黑壓壓站滿了一個大操場。招考的規則是10個人站一排,招考的教官挨著看過來,決定中意的就把你抓出來。我沒有被選中。”

幾經周折,曹仲倫從失業介紹所得到了一份零工。“當時涌到香港找工作的人越來越多,失業介紹所也不少。我在路邊找了一家,交了三塊港幣,介紹的雇主是一個做紙牌的家庭作坊,在一棟狹窄的公寓樓房里,就像電影《七十二家房客》中的一家。工資是一個月5塊港幣,這點薪水是在香港生活的底線。我除了幫做紙牌,一天還要燒兩頓飯。”

1949年的香港并不繁榮。曹仲倫記得,即使是香港的中心地帶九龍也沒有什么高樓,“馬路邊全是三層、四層的樓房,像當時廣州不算繁華的人民南路。唯一顯出繁華的是一些娛樂場所,晚上霓虹燈一閃,顯出點國外的感覺”。在香港,曹仲倫第一次看到了好萊塢的招牌,“在九龍彌敦道,一塊碩大的招牌,寫著‘荷里活’。我當時聯想到荷花池里的鯉魚,還以為是賣鯉魚的招牌”。

江秋帆的經E66KzJD3zuUdGyd1qNzSQw==歷也是解放前后香港經濟低迷的寫照。他曾擔任香港第一家海濱浴場的經理。他回憶說:“我的一個初中同學,解放前就去了香港,做英國絨的洋服生意,賺了很多錢。他當時考察香港市場,發現這個海島居然沒有游泳場,就請我去香港,幫助他建香港第一家海濱浴場。”

“投資用的股份制。我同學投了10萬塊,再拉上幾個股東,一共湊了50萬塊。海濱浴場選了三個點,赤柱、淺水灣、中灣,都是離城區很遠的地方。海濱浴場的消費比較貴,一個三口之家去玩一次,大概要花兩三百港幣,這是有錢人的消費。由于當時內地戰亂,來香港避時局的人不少,但是有這個消費能力的家庭不多。海濱浴場開張后,通常只有周末才有生意。一年下來,虧損11萬,只好關門。”

普通老百姓在香港的掘金之旅多以失敗告終,很多到香港暫避時局的名人,生活也并不容易,馬連良就是其中之一。

香港和廣州的曲藝傳輸

馬崇仁和父親馬連良是1948年底從上海經由廣州到香港的。“當時我父親剛結束在上海四個月的演出,演完之后,由于淮海戰役打起來了,京滬鐵路中斷,北京也回不去了。父親因為連唱那么多場,非常疲憊,中國大戲院的經理孫蘭亭是我父親的結拜兄弟,又是多年的業務伙伴,為人厚道,他建議我父親去香港散心。我隨后也跟著去了香港。那時候內地進出香港非常方便。買一張去羅湖的船票,再從羅湖坐火車到九龍。船路過臺灣,在基隆停了八個小時。我和朋友下船,在基隆逛了逛。天黑了才到香港。”馬崇仁說。

馬崇仁第一次看到的香港“跟外國似的”,充滿了在家鄉北京看不見的景觀:臨海就是高山,山上都是房子,一到晚上全亮著燈。有一路電車彎彎曲曲開上山頂,但馬崇仁坐了一次就不敢再坐,“怕高”。逛遍全島找不到一家回民的飯館,大街上跑的出租車空車居多,但開車的司機里,還能尋到些家鄉人,“天津人最多,其次是山東人”。

到香港的第一場戲就是在娛樂戲院。“這是香港當時最好的電影院。樓上有個京劇票房,票友都是天臺俱樂部的成員,按照現在的說法,都是大款。主席叫梁基浩。他們請我父親露演幾場,并保證大力支持。”

當時香港戲曲界還是粵劇的天下。馬師曾,新馬師曾、紅線女等眾多粵劇名伶云集當地,要想找一個完整的京劇班底卻很難。“后來是陪我父親去香港的上海中國大戲院經理孫蘭亭表示馬上回上海,帶中國大戲院的班底過來。”馬崇仁回憶。孫蘭亭帶來了大約40人,連龍套都是從上海過來的,這預示著,在1949年前后的香港,一場原汁原味的京劇演出成本很高。馬連良在娛樂戲院唱了五天戲,“上座率很高,觀眾反映也熱烈,喝彩不斷,我父親很高興。五天演下來,總收入76000多元,在當時的香港娛樂業收入中已經破了紀錄。”馬崇仁說。

五天戲唱完就是圣誕節,圣誕節期間還出了個亂子。“我們在娛樂戲院唱完,從上海逃到香港的紅舞女馮未英請我和父親的琴師李慕良吃飯,被她在香港的‘包家’從窗戶那兒看到了,叫了幾個手下等在門口,等我們出來的時候,把李慕良打了一頓。后來我父親找到杜月笙出面,才把這事了結。”

圣誕節后又去高升戲院和普慶戲院唱了七天。“這兩家是香港的二流戲院。畢竟懂京戲的上海人就那么幾個,上座率越來越差,前后各虧本18000元、26000元。香港市場養不活京戲,上海的京劇班底很快就離開香港。再挨一陣,我父親讓人把他的戲衣裝箱,也押運回上海去了。”馬崇仁說。

沒戲可唱,馬連良就靠舉債度日。他在銅鑼灣租下三樓一個單元,屋子里放著上下鋪,家里人和琴師李慕良都住在那里。馬連良平時深居簡出,偶爾會會朋友,“也為方便以后借錢”。

“我記得父親相熟的一個朋友叫沈魏昌。本身是中醫,到香港之后,他不干老本行,辦了一個電臺叫麗地呼聲,主要播放曲藝、京劇、地方戲。他在上海的時候就玩京劇,是個票友。經常給一家小報《羅賓漢》寫稿。這家報紙被稱為‘戲報鼻祖’,專門寫京劇界的花邊新聞。沈魏昌到香港后,干脆自己辦了一本《大成雜志》,也全都是刊登文藝消息。當時香港這類消息的讀者比較多。《大成雜志》的員工就沈先生一個人,但他經常出入戲院和片廠,認識很多圈內人給他供稿。”馬崇仁說。

1949年5月,因為收到一個唱堂會的邀請,馬連良又拍電報讓人把他的戲裝運回香港。“堂會唱一次能有幾千塊錢,但這種演出機會畢竟少,三兩個月才有一次。”到1951年離開香港前,馬連良已經欠下了近四萬港幣的債務。

“到1951年,只覺得來香港的人越來越多,我認識的一些上海朋友都說想找工作也不好找。我們倒沒想過這些,除了唱戲我們什么都不會,只能盡力省錢,什么也不買。有時候天太熱,頂多找個大酒店,來杯咖啡或者冰淇淋,一坐就是一天,就這樣消磨時間。晚上則基本不出門。”馬連良則越來越沉默,每次唱戲的收入是多少,家里開銷多少,他都不和家里人講。馬崇仁說:“我父親在香港住的時候,得了憂郁癥。”

實際上,1951年之后國內的市場已經有所復蘇,1950年前后到香港的藝人開始大幅回流。當然,也有來自政府的鼓勵和動員。“1955年底,粵劇名人紅線女和馬師曾從香港返回北京,是當時文化界的一件大事。”曾任廣州市委書記的歐初回憶,“廣東省委專門在廣東迎賓館為他們安排專場演出,很多國家領導和將軍都觀看了。”

民生和投機

對戰爭的恐慌和個人商業的瓦解從抗戰勝利后至解放前的四年間一直伴隨著這個城市。當正常的商業遭到破壞時,投機行為開始彌漫這個城市。最混亂的貨幣領域成為投機商最青睞的行業。廣州文史專家葉曙明回憶:“1948年以后,買賣申電可獲暴利。所謂申電是上海與廣州之間的匯兌,由于華中地區游資大量南逃,都是通過申電把大量現鈔匯來廣州,現鈔在兩地之間的供求關系一邊倒,申電出現了很大的匯率差,差價在20%到30%。例如在上海交匯1000萬元,在廣州只收得800萬以至700萬元。因此,不少廣州的銀行經營者從上海、武漢等地乘飛機帶現鈔來廣州。夾帶私鈔的方法千奇百怪,最富戲劇性的手法,是用雞蛋、菊花掩蔽現金,一簍雞蛋可以收藏現鈔5億元以上。”

與此相聯系的,上海現鈔匯不出,紛紛購入黃金,上海金價曾因而飛漲,與廣州金價相差較大。廣州黃金北運便有利可圖,因而又出現金融投機人士紛紛乘飛機帶黃金,解放前在廣州民信銀業股份有限公司工作的陳邦也親身參與了這場蔚為壯觀的金融投機戰。“由公司的副經理和我,身穿特制銀衣。這種銀衣用帆布制成,衣身分格,每格藏黃金一條,外面再披上西服,一次可攜帶黃金數百兩,乘飛機到上海。”

民間也發明了一些應對幣值混亂的方法。前廣州農工黨秘書長陳本能解放前是廣州市消防大隊的地下黨。他回憶說。“那時候一發薪水,第一件事就是去街邊的找換店,把國民黨發的紙幣換成港幣。金圓券已經成了廢紙,逃來廣州的流亡政府又推出了所謂“銀元券”。兩者的區別就是金圓券是紅色,銀元券是藍色,但市面的物價一樣飛漲”。

這些找換店多開在路邊的騎樓下,“私人擺設的一個小柜,像內地修手表的那種玻璃柜子,一邊做些糖果等小買賣,一邊倒換各種貨幣。因為找換店的另一個名字叫‘剃刀門楣’,是指它一買一賣都要刮削,就好像門楣上裝一把剃刀,一進一出都要被它刮一刀。當時這些錢檔除了遍布各條主要馬路外,在十三行這條短短幾百米的街邊,就集中了幾十檔”。

為了躲開剃刀門楣的盤剝,梁儼然有另外兩種貨幣保值的辦法。一是買金戒指。“我一發薪水就立刻去金飾店,把所有的錢都買金戒指。需要用錢時就拿金戒指去當鋪換港幣。那時候買一個戒指就送一個小的首飾盒子。到快解放前,我家里累積了好多首飾盒,別人看見以為我很有錢,其實所有盒子都是空的,都換了港幣。”因為港幣是市面上最穩定的實際貨幣,市面上所有物物交換都是以港幣為終極目標,所以“我們把港幣稱為基數。一個金戒指可以換300個基數”。

茶樓是另一個保值的場所。梁儼然回憶:“在老西關的茶樓,喝早茶時,每個品種的茶食,都以鐵牌標價,比如一個蛋撻三個鐵牌。一個基數可以換十個鐵牌。我領薪水以后,會去茶樓換一大把鐵牌,這樣可以保證第二天還能憑鐵牌吃到茶食。所以喝早茶的時候,我們聊天說,現在一間茶樓比一個國家的銀行、政府更有用啊。”

到1950年,通貨膨脹仍然沒有完全消除。“我的薪水是一個月60萬塊,新政府發行的貨幣也是一萬塊一張。”梁儼然說,“直到剃刀門楣被取締后,廣州的幣值漸趨于穩定。到1952年,拿一萬塊去公家的銀行可以換成一塊人民幣。”

復蘇的新娛樂

廣州解放后的第四天,廣州人發現以前收聽的廣州廣播電臺的頻段已經被廣州人民廣播電臺代替,三個私營電臺的頻段也已取消。收音機里第一次傳出一個清脆婉轉的普通話女聲,在長達13個小時的播音時間里,反復宣讀《告廣東人民書》、《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約法八章》和軍管會各項法令政策。

這個廣州人還很陌生的聲音來自田玉珠。她是廣州市解放后的第一個播音員,女兒開玩笑時會把她比作“廣州的邢質彬”。從1949年10月18日起近兩年的時間,她的聲音幾乎每天陪伴著廣州人。在這段時間里,田玉珠和同事不僅要安定這個正處于新舊交接混亂期的城市,還要為市民提供一套全新的、與新政權相匹配的娛樂節目。

田玉珠是10月17日晚上進入廣州城的,第二天就被派到沙面接管電臺,她如今還清楚地記得電臺的位置:沙面小島上,肇和路67號。“沙面島解放前是外國使館區,我們到那里的時候,‘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還在。電臺在廣州淪陷時日本人建的一棟小樓內,最初是日本人的電臺,后來國民黨接收后,成為廣州市唯一的公營電臺。小樓鄰近江邊,江水很清,晚上還有人去江里游泳。”田玉珠回憶說。

接管電臺后,第一件事就是改臺號。“原來電臺叫‘廣州廣播電臺’。領導提醒我,一定要加上‘人民’兩個字,顯示和舊社會不同。因為人手不夠,臺里當時還留用了一批國民黨時期的電臺播音員,她們不能播重要新聞,只能播娛樂節目。比如新聞和政令中間,會插播一小段西洋音樂,她們負責每首樂曲的解說。”田玉珠說。

政治上的嚴格把關在當時來看很有必要。“有一個留用的播音員,她丈夫是國民黨的一個空軍。她報臺號時就總不加‘人民’兩個字,還是堅持說‘廣東廣播電臺’。提醒她很多次,她都說忘了。后來原本要逮捕她,她事先知道風聲,讓留用的私營電臺的技術工人幫她把要播的節目事先錄下來,趁錄音播放的時候,她逃走了,后來去了香港。”

除了每天滾動播出重要政令新聞,田玉珠和同事還要想辦法發明一些新節目,以取代舊電臺的廣式傳統娛樂。“原來國民黨時期的電臺節目不能用,我們都要用新的。當時想了很多辦法,比如請一些學生來電臺教唱《東方紅》、《國歌》等革命歌曲,出了什么新歌就教什么。每次教歌節目的最后都會預告下一次教的歌曲名稱,方便聽眾找到歌譜。因為很多廣東人只講粵語,這個節目也趁機推廣普通話。在教歌之前,我要把歌詞整個用普通話朗讀一遍,稱為正音。”廣東人聽粵劇,但剛運行的廣東人民廣播電臺放粵劇比較少,僅僅轉播紅線女等有名的粵劇藝術家的演唱會。“因為一切都要是新的,要顯出跟舊社會的不同。”田玉珠說。

到1950年初,田玉珠和同事們已經為電臺運行起了一套完全屬于新政權的節目:早上6點開臺,開臺音樂是《東方紅》。早晚6點,中午12點和晚上10點是整點新聞。其他時間是各種各樣的娛樂節目。他們為廣州帶來了很多非本地特色的節目,比如侯寶林的相聲、話劇、蘇聯的詩歌。中間會隨時插播發現特務的緊急消息。晚上10點還會有整點提醒:聽眾朋友,現在是晚上10點,時間太晚了,請把收音機的聲音轉小一點。“這是我們發明的。”田玉珠自豪地說。

關國華則在政府組織的另一個重建新娛樂的運動中找到了自己在新政權下的出路。他參加了“送戲下鄉”粵劇團隊的招考。“考試分為兩部分。首先考政治。比如國旗上的五顆星各自代表什么?通過政治考試之后,才考藝術。一個團有5個小隊,每個隊最多21個人。”關國華回憶說。

“下鄉的演出配合當時的政治運動。1950年廣州開始土改,我們都演現代戲,配合斗爭地主嘛。”關國華回憶說。《白毛女》的演出場次最多,“演完之后馬上拉地主上臺批斗。當時還有個法庭的庭長跟我們一起,民憤比較大的地主,批斗完就拉到離舞臺幾米遠的地方槍斃”。關國華從鄉村進入城市的曲藝道路是從配合運動起步的,此后,“四清,集中干校,大煉鋼鐵,我都參加演出。所以我開玩笑說,我是個運動員,不是個演員”。

剛解放的幾年,廣州的戲劇表演被現代戲一統天下了。為了應對時局宣傳需要,在短時間內,有大批的劇作家參加到“現代戲”的創作里來,王建勛也是其中之一。他說,為了編劇,他在那時候接觸了不下一萬個新老劇目。土改運動,集中起來的年輕演員加上新編劇,給這場戲曲空前的繁榮打下了基礎。

“從上世紀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中期,被我們稱為‘廣州粵曲的黃金十年’。在這個氣氛和熱情下,以紅線女和馬師曾為代表的這批在香港的名伶回來,更讓廣州戲曲市場有了靈魂。我記得到1954年為止,廣州一共有五個最有名的民營劇團(珠江劇團、新世界劇團、南方劇團、東方紅劇團和太陽升劇團)和七個大的劇場。這些劇團都是私人性質的,自負盈虧,那些大腕臺柱是劇團的核心,他們自己負責找劇目。那個時候競爭非常激烈,每個劇團都靠自己主推的流派來爭取票房,‘新世界’就是擅長武打戲,羅品超的‘珠江劇團’以愛情題材的古裝劇見長,而‘太陽升劇團’開創了羅家堡的‘蝦腔’,以《柳毅傳書》一劇走紅。這些劇場基本上場場都滿座。”

從省委到田間的跳舞風

20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全國各地興起跳舞風,廣州也不例外。省委機關也經常舉行周末舞會,以活躍文化生活。歐初回憶:“平時辦舞會的地點,就在省委禮堂旁邊的一個小會議室。遇到一些特殊情況,舞會改在省委辦公大樓的五樓會議室舉辦。”

解放后,毛澤東曾八次來廣州,有時也參加舞會,歐初多次陪同。他回憶道:“省委辦公廳為毛澤東安排舞會,通常準備一個十幾人的小樂隊,由廣州市曲藝團團長黎田任指揮,按表演廣東音樂的要求配備樂器,實際上舞會中演奏的樂曲以《步步高》等廣東音樂為主,中間有時穿插一些小型表演。當時名演員紅線女,曾到省委五樓陪毛澤東跳舞,還唱了一曲《賣荔枝》。”

“參加舞會的人都把與毛澤東共舞視為無上光榮,每次毛澤東一坐定,便紛紛有人爭著去請他跳舞。毛澤東到場,通常只跳五六支曲子,前后約一小時就離開。辦公廳事先打好招呼,陪毛澤東跳舞的人轉到另一位舞伴前就自動離開,由下一位舞伴接手,這樣一來,每奏一支曲子,都有幾個人得到陪毛澤東跳舞的機會,皆大歡喜。”

“在廣東省委跳舞的時候,毛澤東一般很少說話。他的舞姿像走路一樣,很有個性。”這和歐初看到的其他領導人不一樣。“五六十年代,每屆全國人大會開會期間,周恩來、陳毅等領導人都到北京飯店參加晚會,與王人美等著名文藝界人士跳舞。他們跳起舞來與舞伴談笑風生。”

跳舞之風從市委大院蔓延進民間。“我就是在土改的時候學會跳舞的。”華南師范大學退休教授李育中說。50年代,李育中帶著一批學生在廣州郊縣進行土改,最盼望的兩件事就是開會和跳舞。“開會集中在白天,內容無非就是小總結、大總結,但因為土改很苦的,開會才有東西吃,所以我們還是很喜歡開會。”李育中說,舞會多安排在晚上,“經常跳的是三步四步。曲子五花八門都有,只要節奏能合得上三步四步的都可以,我記得當時經常用的曲子有西洋的圓舞曲,還有《何日君再來》”。

跳舞之風一直到快“文革”的時候才漸漸淡下來。歐初還記得一場特殊的舞會:“大約是1966年10月中旬,主持省政府工作的省委書記處書記林李明打電話找到我,要我到小島參加一次舞會。我正為應付串聯、造反的紅衛兵忙得焦頭爛額,心情相當惡劣,就說,現在還開舞會,不怕紅衛兵批判我們嗎?林李明說,陳老總來廣州主持秋季出口商品交易會開幕式,是他要跳舞。”后來歐初硬著頭皮去參加,看到陳毅準時到場,跳得興高采烈。當時全國“破四舊”風潮正烈,在紅衛兵眼里,跳舞是資產階級的腐朽行為。批判的矛頭也指向中央的老革命,陳毅卻不為所動,讓歐初佩服不已。

(摘自《進城:1949》,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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