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俗話說:山無石不奇,水無石不清,園無石不秀,室無石不雅。趙天一當初玩石倒不是為了奇清秀雅,趙天一玩石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
趙天一生活的城市下轄的河東縣有一條紅水河,在數公里的河段內盛產一種碧玉石,人稱“紅水石”。“紅水石”倒不都是紅色,僅僅因紅水河而得名。由于石中含有多種礦物成分,色彩豐富,有紅、綠、青、藍、銀白、墨黑、霞紫、金黃等色。玩石門檻低,不需要懂太多,而且可以根據自己資金實力,在高、中、低端隨意選擇,因此在收藏界,玩石者甚多。趙天一生活的這座黔中城市,因為近水樓臺的緣故,玩石頭的就更多了。錢新成說:想不玩都是很難的。農民兄弟也玩,他們在紅水河里淘出石頭,打磨好,配上紅木座子,放在家里,當收藏品,也當商品,有買家了就賣,以石養石,優哉游哉,很是愜意。所以在黔中不玩石,好比演藝界沒有潛規則、中國足球隊不輸球,多么的不容易。市美協的張中正說得更直接:相當于男人在外不嫖娼。張中正說這話的時候,小眼睛瞇成一條縫,色瞇瞇的樣子。
張中正在業界是出了名的色鬼,喜歡在漂亮女人面前使壞。張中正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錢新成說他三句話不離本行,遲早會死在女人手里的。張中正不以為然,他有自己的理論: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所以張中正究竟在外面放了多少雞蛋,不得而知,反正你方唱罷我登場,唱罷了的像逝去的流水,漸漸遠去,而登場的自然在聚光燈下。現在閃亮走上張中正的生活舞臺的是一個藝校的學生,叫梁麗。梁麗是以裸模的身份走進張中正生活的,在張中正的畫室里,梁麗像一團火光照亮了張中正的藝術道路。
用王小靜的話說,錢新成也不是什么好鳥。錢新成在報社工作的時候,正是文學火熱之時。文學女青年大都看過《紅巖》,知道江姐為革命獻身的故事。錢新成的女粉絲個個都將散文、詩歌寫得激昂勵志。錢新成鼓勵她們隨時準備將身體貢獻給文學事業。“歡迎來稿”,這一雙關語就出自錢新成之口。這里說的文學事業,狹義地講,就是特指錢新成經營的周末副刊,包括錢新成本人,當時還真有幾個癡迷者傻傻地投了稿。
玩石不能孤芳自賞,否則只能算石癡。癡者,當然是一種病態。所以玩石者重交流,大家一起喝茶賞石,清心,怡人,益智,陶情。錢新成說還能長壽,但沒有人能求證。錢新成后來調到了文聯,和張中正一個單位,張中正在美協,錢新成在作協,除了本職工作,兩人多了點相投的臭味,這就是玩石,因經常交流就成了無所不談的朋友。兩人的辦公室隔了一層樓,下班后,要么錢新成上到張中正那里,要么張中正下到錢新成那里,喝些清茶,說些碎話。
二
在三人中,趙天一玩石最晚,成就卻不小,大有后來者居上之勢。奇石協會的那幫朋友現在稱趙天一“奇石老趙”,說明趙天一玩石還是玩出些名堂了的。
趙天一在市一中上化學課,學生當然叫趙天一趙老師,張中正第一次去n1D/4Xvr5LClWDMSljeiKv5rkFyIGO4h8F9PCm9U1ew=趙天一家,到了市一中問:“奇石老趙”家住哪里?學生用手一指:趙老師家啊!順著手指的方向,就見到兩坨幾噸重的觀賞石。趙天一家住宿舍樓一樓,單元門的兩邊是兩小塊綠化地,栽了些花草,兩坨觀賞石就在單元門的兩邊,赫然醒目,像大戶人家大門口張著大口的兩只獅子。張中正到了趙天一家,說王部長家在哪里?學生都不知道,一說“奇石老趙”,居然都還曉得,嘿嘿。這話趙天一愛聽。雖然結婚幾十年了,身體壓得住老婆,心氣上卻處于下風。這是最讓趙天一受不了的,和張中正、錢新成閑聊的時候,免不了向他們訴苦。錢新成善良些,安慰趙天一,男人不是都要經過這些嗎?張中正喜歡胡說,用的是“下邊決定上邊”的理論:下面強不過,上面當然就強不過了。這一奚落,趙天一來了氣,一來氣,免不了再提當年的榮光歲月,他的故事總是這樣開頭的:想當年,老子……
趙天一和他老婆王小靜是師專的同學,一個級,不同班。趙天一學的是化學,王小靜學的是中文。那時,趙天一當學生會主席,眾星捧月,鶴立雞群。當然仙鶴是趙天一,雞則是圍在他身邊的那群美女。那時的王小靜呢?瘦小,因為個頭矮,只有偷偷在角落仰望仙鶴的份兒。所以王小靜非常珍惜學校征文比賽的機會,靠她學的那點唐詩宋詞打底,好歹讓學生會主席知道有她這么個人。畢業后,趙天一和王小靜一同被分在河東縣的一個鎮中學。在鄉鎮,供求關系的失衡讓女人身價倍增。想起來也是,吃公家飯的無非鎮政府的工作人員和學校的教職員工,女同志本來就廖廖無幾,更讓人郁悶的是,那幾個單身女性,人在曹營心在漢,心早到縣城了,還有極少數愛幻想的到了省城甚至北京。而那些排著隊的男人,就如路邊的野花,任由鎮上的無業女人采摘了。所以王小靜的平凡人生曲線自此向上飆升。好在趙天一能與時俱進,放下眾星捧月的架子,從歷史的、未來的人生軌跡和走向重新作了自我評估,又從經濟的、環境的各種因素進行分析,最終決定選擇王小靜作為結婚對象。雖然懷才不遇,從師專時的信心爆棚,短短的時間里還不至于降到冰點,趙天一實施起來還是很從容的。趙天一有做間諜的天賦,后來調到市一中,一度非常迷戀湯姆克魯斯,頭發也幾個月不剪,飄曳在市一中穿過講臺的微風中,那些上化學課的學生感覺自己不是在上中學,而是在讀藝術院校,不是學化學,而是學琴棋書畫。趙天一的間諜天賦,用今天時髦的話講,叫注重細節,細節一注重就決定了成敗。在平時的談話中知道了王小靜喜歡吃臘豬腳,時令正值寒冬,趙天一老家殺了過年豬,趙天一父母用柏木枝熏好后,把四只豬腳都給趙天一留好了。趙天一還是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的。趙天一特意買了回風爐,燒起了爐火。放學后趙天一燉起豬腳后故意到王小靜的寢室,東拉西扯了些不痛不癢的話。他說,你這里好冷喲!王小靜說,哪里不一樣啊?趙天一說我那里有煤火。王小靜說那還不請我去烤火。那天王小靜吃到了很香的臘豬腳燉蘿卜,又喝了很多啤酒。趙天一用嘴咬開啤酒瓶蓋的時候,王小靜說你宿舍還藏酒啊?她哪里知道趙天一心里的小九九,酒是下午才買的,買了兩件,畢竟不知道王小靜的酒量,也是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酒倒上,趙天一也耍了點花招,給王小靜是“歪門邪道”,給自己的是“直來直去”,王小靜的酒就滿,自己的呢?看著也滿,其實多是啤酒花。喝了四瓶,王小靜有些醉了,趙天一跟著也有些醉了。按明朝陳繼儒的說法,“趨名者醉于朝,趨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聲色車馬”,醉還是有不同的醉法的,王小靜的醉來自啤酒,趙天一的醉來自王小靜的醉。雖然醉的源頭不同,但結果是一樣的,就是這頓飯都吃得火急火燎的。緊接著進行的事,屬于增項部分,兩人事先沒有議定。趙天一先斬后奏,把王小靜給“斬”了,語文老師王小靜從此成了化學老師趙天一的女人了。趙天一為這事驕傲得很,只是多年以后,王小靜在家庭生活持久戰中的壓倒性優勢,讓趙天一恍然大悟,當初的先斬后奏,更像是中了埋伏,王小靜就像那棵等著趙天一這只兔子往上撞的大樹。自己不是湯姆克魯斯,王小靜才是詹姆斯邦德。
結婚后的生活波瀾不驚,鋁和茜素磺酸鈉碰在一起產生的玫瑰人生也僅僅在化學課本里。趙天一的人生曲線一再往下。而學中文的王小靜,用李白、杜甫教的那些玩意,寫而優則仕。從鎮中學到鎮政府,從副鎮長、鎮長到鎮黨委書記,從副縣長、縣長到市宣傳部長。生活曲線繼續陡峭上揚。對趙天一來說,要說有點進步的話,就是從鎮中學到縣中學再到市一中。然而這點進步是不足掛齒的,因為每向前一步,都是老婆王小靜在前面牽引的結果。
所以趙天一每次向張中正、錢新成講起結婚前的輝煌,都有種時過境遷的失落。如果把在鎮中學算作婚姻中的萬里長征的起點的話,趙天一現在正走在爬雪山過草地的沼澤地里,很難自拔,會不會走上陽關大道,能不能撥云見日,趙天一不知道。
辦法總比困難多。趙天一使用了很多方法欲改變自己在家中的頹勢,比如生悶氣,比如離家出走,比如拿離婚要挾……甚至準備使用點家庭暴力。要說身材高大的趙天一對個頭矮小的王小靜動武,結果是可以想象的,當然也僅僅是想象而已,那些天正好瘋狂英語創始人李陽的家暴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趙天一就有些不情愿地收起這個念頭。反正方法用盡,王小靜倒有大家風范。一是不和你打舌頭戰,那是小孩子的把戲,不起作用。你想逗起吵,她偏偏不應招。和張中正、錢新成一起喝茶的時候,趙天一訴苦,訴苦的內容大致如蔡依林《愛情36計》里的歌詞:是誰開始先出招,沒什么大不了,見招拆招才重要。問題是老婆不應招,你出什么招都白搭。就說生悶氣吧,王小靜根本視而不見。白天她很少在家,看不到,晚上很晚才回來,從客廳到主衛到臥室,就像卡利吉亞之于阿根廷,梅西之于巴塞羅那,如過無人之境,趙天一像極了中國足球隊的后位,奈她如何?大不了在前鋒面前玩點陰招,比如絆個腿什么的。具體的表現為一句話:你把家當旅館啊!最好的時候,王小靜回頭看他一眼,算是回答,更多的時候,是聽而不聞。又比如離家出走吧,趙天一他真干過,一個人周末去了麗江,本想遭遇點艷遇報復王小靜。在一家烏煙瘴氣的酒吧門口徘徊了一陣子,心癢癢地帶著許多遐想進去了,依葫蘆畫瓢,先喝酒,準備將自己灌醉,喝去喝來也沒有人來搭話,錢倒花了五六百塊。沒有艷遇,就有些想家了,先以為王小靜會來電話的,周六又在大理玩了一天,王小靜仍然視他不存在似的,趙天一悻悻地回家了。回到家,他曾經擔心的王小靜會和他鬧的,畢竟自己有些陰暗的想法,也有了上不了臺面的做法。結果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趙天一更為難受。好長時間了,趙天一和張中正、錢新成講起這事都還很生氣:“就算小貓、小狗嘛,也應該召喚兩聲吧。”
趙天一和王小靜的生活,就像前蘇聯和大洋彼岸的美利堅,已經全面進入“冷戰”時期。
三
趙天一和王小靜的正面遭遇戰也是有的,這場遭遇戰持續不到一晚上,最后和平解決。
起因是趙天一收了三個學生在家里補課,補課的事趙天一早有預謀。學生是他從班里挑好的,屬于優中選優的那種,補課每月每位學生收600元。晚上王小靜回家見家里多了幾個人,很不適應。說趙天一,你不至于靠收補課費過日子吧。趙天一也覺得,這事說出去讓堂堂宣傳部長情何以堪,但心里還是有些抵觸:我一個傳道授業解惑的老師幫學生提高知識有什么錯?王小靜說,要真心幫學生就不要收錢。趙天一想,不收錢我是瘋了,瞎忙半天還倒貼茶水飯菜。但他嘴里說出的卻是,我的部長大人,我堂堂七尺男兒連給學生補點課你都管,我總該有點自己的追求吧。王小靜說,只要不補課,其他我管你做什么。只要有點邏輯知識的人都知道,王小靜的話是經不起推敲的,是有漏洞的,而這個漏洞就是趙天一這個花花腸子故意創造出來留給自己鉆的。當時王小靜也是隨便說說,趙天一卻用手機錄了音,這一點王小靜始料不及。后來趙天一玩起石頭遭到王小靜反對的時候,成了趙天一要挾王小靜的證據,王小靜對著趙天一狠狠罵一句:趙天一啊趙天一,想不到你做事還這么齷齪。
趙天一玩石的念頭早于給學生補課,趙天一知道,無論補課也好玩石也罷,王小靜都會反對,補課只是為了后來的玩石。但趙天一把一個個預謀做得滴水不漏,做成家庭版的《諜中諜》。
自從在家里玩“諜中諜”后,雖然有些沖突,但畢竟有了對話。有了對話,問題不至于不可收拾。就像朝鮮半島,只要會談機制在,哪會有什么事,無非嘴上強硬而已。可一取消六方會談,就發生了炮擊延坪島事件。
趙天一和王小靜的生活似乎迎來了轉機。
四
趙天一本來是反感玩石的。
大概在“紅水石”剛發現的時候,張中正、錢新成就開始玩石頭,玩“紅水石”,也玩田黃石、雞血石、和田玉、靈璧石、太湖石。有一天,和張中正、錢新成吃飯,在飯桌上張中正、錢新成大談石頭。畢竟一個搞美術的,一個玩文學的,兩人把方解石和金剛石混為一談。趙天一充分發揮了化學功底深厚的優勢,從化學分子談起,一一糾正。因為電視臺的曹小靈在,趙天一就多了幾分表現的欲望,滔滔不絕,曹小靈很是佩服,差點就五體投地。曹小靈說,趙老師玩石頭很久了吧?趙天一說沒有玩。曹小靈說不會吧不會吧,趙老師要是不玩石頭可惜了。趙天一說,可惜什么喲,我真不懂石頭呢。張中正故意說:“老趙是怕人家小曹跟你學吧。”曹小靈嗲了聲:“趙老師怕我學不是喲。”張中正和錢新成跟著起哄:老趙你就答應人家嘛。趙天一笑了笑,不置可否。周六的時候,曹小靈果真打了趙天一的電話,約趙天一去花鳥市場看石頭。花鳥市場不僅賣花草,賣寵物,也是全市各種奇石的集散地。
有美女邀約,趙天一心里當然樂意,但王小靜是不會同意趙天一玩物喪志的,這一點趙天一有準確的判斷。趙天一之前曾試探過王小靜,王小靜引經據典,宋徽宗趙佶嗜石喪國,你知道不?趙天一想:我又不是皇帝。不是皇帝但是可以考慮做個勇士,就做《三國志·魏志·陳泰傳》里的那種勇士,拿出斷臂的決心,如果用與時俱進的話講,就是喊破嗓子不如甩開膀子——這是新當選的李總理講的。
所以給學生補課這種欲擒故縱的方案就出來了,縝密得滴水不漏。
說到底,趙天一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玩石僅僅是醉翁趙天一的酒,而他要借酒抒意,他的意在電視臺,在電視臺叫曹小靈的女人那里。曹小靈的一顰一笑,都讓趙天一心動不己。那段時間,趙天一容光煥發,春風得意馬蹄疾,過出了頹廢教師的自信。
年初的時候,市里加強改進工作作風,這個作風成了趙天一的東風,趙天一萬事俱備,己準備火燒曹營了。
改進工作作風的其中一條就是要求公務人員“五加二”、“白加黑”,有人進一步詮釋:365天天天營業,24小時時時服務。市里的書記和市長都姓朱,那些天同志們見面,見面語都變成“兩頭豬瘋了!”王小靜沒有了周末,沒有了夜與晝。這反倒給了趙天一天賜良機,趙天一不分周末和晚上,都要和曹小靈一起交流交流。趙天一在心里說:你王小靜玩“五加二”,我也“五加二”,你王小靜玩“白加黑”,我也“白加黑”。一到周末,趙天一就早早起床,等待曹小靈的召喚,每每心有靈犀掏出手機的時候,曹小靈的電話就來了:趙老師啊,看石頭去!趙天一故意矜持些:小曹今天有時間啊?不說去也不說不去。曹小靈說趙老師沒有時間的話,我自己去了。趙天一畢竟是過來人,雖然急不可待,但仍然輕描淡寫地說:其實也沒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然小曹你在大十字等我吧。然后就等不及地更衣出門,一起去花鳥市場。
甩開膀子,也離不開票子。雖然趙天一不關心經濟社會大事,但市城東和城西兩個建筑項目的教訓他還是知道的。城東的海灣大酒店因為資金缺口只修了一半就停了,幾個塔吊佇立在半途而廢的房頂,已經兩年了。城西的太平洋大劇院倒是封了頂,但僅僅是個框架,一眼能望對穿。據說投資方已跑路,過了太平洋,去了大西洋了。不明就里的外地人還以為是這座城市的標志性建筑呢。
在初春的某一天,趙天一又做了件先斬后奏的大事,把儲戶名為王小靜的20萬元存款提前支取了。趙天一沒有預料到這起事件的嚴重性。
趙天一想反正是兩口子的錢,誰取不都一樣。正好那家銀行的營業室主任是趙天一的同學,趙天一找了充足的理由就支取了。哪知王小靜不依不饒,投訴到那家銀行的分行,投訴的事是宣傳部辦公室的人干的,因為是領導的私事,辦起事來執行力特別強,趙天一的同學屬于重大違規操作,被免了職。好長時間,趙天一都怕見到“銀行”二字,好像從銀行里走出來的每個人都是他的同學,罵他做事不地道。
趙天一為這事真正和王小靜鬧翻了。始終是搞宣傳的,吵起架來一點也不含糊,言如破竹,字字珠璣。
“就算是你的名字,”趙天一低著頭,一副茫然的模樣,“我也應該有一半吧?”趙天一的聲音細如蠶絲,已經沒有了人民教師在講臺上的抑揚頓挫。
10萬元,也還是能買很多石頭的。那段時間,市一中的學生都看到了一背一背的石頭運往趙天一家的繁忙景象。青石出自藍田山,兼車運載來長安,工人琢磨欲何用,石不能言我代言。趙天一已經把自己當成唐朝的白居易了。
但這讓市一中的學生費解了。“不是說我們學校要搬到西郊嗎?”一個學生對另一個學生說。
“現在肯定搬不成了,學校都在搞擴建了。”另外的那個學生答。
運往趙天一家的石頭就堆在趙天一家門前的兩小塊綠化地里,像極了建筑工地上下基腳的一堆堆磚頭。
市拆遷辦的兩個工作人員十分警惕,鬼鬼祟祟跟蹤了好久。怕趙天一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市一中的圍墻外就是規劃中的棚戶改造區。
雖然趙天一生活的城市是一個地級市,但發展遠遠落后了,該建設的地方沒有建設,該拆遷的地方總在月黑風高的夜晚有些房屋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拆遷辦的不是像搞地下工作的就像玩武術的,來無蹤,去無影。這搞得趙天一很神經質,總擔心兩人是來偷他的寶貝石頭的。
張中正和錢新成笑趙天一:玩石是有選擇的,不是掃貨。“沒有量的積累,”學化學的趙天一也知道一些物理原理,頓了一下又說,“哪有質的飛躍。”
最先從量變到質變的是趙天一和曹小靈的感情。究竟在感情上采取專業化經營,還是走多元化發展道路,做事滴水不漏的趙天一是評估過的。就目前的情況看,多年苦心經營的王小靜這個項目終究半死不活,所以尋找新的感情增長點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新項目的上馬還是要有研究的,至少要準備個什么可行性報告不是。和曹小靈一起玩石的這段時間趙天一沒有閑著,大致調研了曹小靈的情況:離異而無子女,且沒有新的男朋友;工作穩定無后顧之憂;事業上沒有太大的追求,最大的愿望是在電視臺當新聞主播。這樣的項目就算在省城乃至在全國都是難得的優質項目啊。一來上這樣的項目不至于和其他男人發生強強對決;二來自己無權也無錢,不至于虧得很慘。相反地,也許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投資驚喜。
國慶節,張中正邀趙天一去昆明參加奇石展,一同去的還有張中正、梁麗和曹小靈。住房的時候要了兩間雙人房,趙天一、張中正一間,梁麗、曹小靈一間正好。可是在總臺登完記后,張中正遞了一張房卡給趙天一,摟著梁麗就上樓了。這樣一來,房就差了一間,趙天一假裝發愣,這是趙天一的慣用伎倆,趙天一知道張中正這種急性子的,也預料到了現在的這種結果。曹小靈好像等不及似的,在電梯口呼喚趙天一:趙老師走啊。到了房間,趙天一就不再矜持了,渴望的是物質與物質之間碰在一起發生的劇烈反應。趙天一將老婆王小靜與曹小靈作了簡單對比,王小靜矮小,曹小靈高大;王小靜皮膚黝黑,曹小靈卻白而富有彈性;王小靜該大的地方不大,該小的地方不小,腰像水桶,口如姚晨,胸如平板。曹小靈就不一樣了,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胸前正是風起水涌,驚濤駭浪;就性情而言,王小靜像借了她的米還了她的糠,而曹小靈呢?隨時都是樂呵呵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趙天一已經在心里把曹小靈當成他的楊貴妃了。曹小靈每次叫“趙老師”,趙天一都感覺是在叫“皇上”,把趙天一叫得心癢癢的。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一比就比出了差距,一比就比出了揚揚得意:你王小靜也有今天。但趙天一在床上卻有種錯位的感覺,常常將高大的曹小靈當成矮小的王小靜,本來看到的是白而富有彈性的肌肉,看著看著就變成黑而皺垮垮的了。所以趙天一是帶著憤怒的、復仇的心情撲向曹小靈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趙天一使盡渾身解數,一招一式,招招制敵。但畢竟這是一場旗鼓相當的戰爭,曹小靈哪會甘愿認輸,越戰越勇,最后還是趙天一,像爆了的氣球,泄了氣。
這次奇石展,除了在床上的表現略顯瑕疵外,趙天一還算是一舉兩得、一箭雙雕。除了曹小靈這只雕,還在賭石中得了另一只。趙天一花了8000元買了塊緬甸玉籽料,回來后剖開,一左一右,一紅一綠。紅色的一半,站著一只雄性熊貓,威猛、張揚,像個斗志昂揚的勇士,栩栩如生。綠色的一半,也像一只熊貓,匍匐著,內斂、溫柔,活像一個美人,晶瑩剔透。兩塊并在一起,一雌一雄,出雙入對,形神兼備、活靈活現、回味無窮。這對奇石配上座子后,張中正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取名“天作之合”,后經趙天一、錢新成反復推敲,定為“和諧之美”。“和諧之美”成為趙天一家的鎮宅之寶,成就了趙天一“奇石老趙”的名望。
五
今年的天氣古怪得很,該熱不熱,該冷不冷。春節過后,是連續4個月的干旱,到了7月,又連續下了10多天的暴雨,市轄的河西縣發生山體滑坡,形成泥石流災害,40多戶、150多名村民被埋。王小靜親自帶領電視臺、廣播臺和日報社的50多名記者奔赴災區進行了1個月的采訪,帶回了200多條一線抗災搶險新聞,做了20多期專題。有幾條消息還上了省臺和央視。王小靜認為這是她從政多年來不多的值得回憶的事情。坊間謠傳王小靜將在年底的換屆中升任常務副市長。這年年底,王小靜從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的領導崗位卸任,赴市政協履任新職。這個結果,王小靜是早就知道了的,但真正宣布的時候,王小靜還是很不是滋味,開完會早早回家。趙天一上完課一進家門,王小靜就對著趙天一大發雷霆:這個家被你搞成什么樣子,到處是你的爛石頭。這個時候,如果趙天一任由王小靜撒會兒氣就沒事了。偏偏這時趙天一也很委屈:石頭放幾年了,你不講,在單位混不好了,就在家里撒氣。王小靜眼淚澎湃而出,將趙天一的兩坨“紅水石”狠狠地砸在地板上。石頭沒有砸碎,地板先碎了。
話說張中正,他的雞蛋理論看來行不通了。張中正忽略了一個實質問題,雞蛋理論的前提是要有雞蛋,而且是足夠多的雞蛋。以前,張中正用藝術把梁麗的衣服一件件脫光,現在,梁麗用經濟把張中正的衣服又一件件脫光。錢新成當初提醒他遲早會死在女人手里的。張中正用一首古詩反駁錢新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引經據典是想說明我們的祖先在先秦時代就這樣了,我們后生這么做有什么不對?錢新成放大了后果,張中正是估計嚴重不足。現在的情況是:張中正雖然還沒“死”,但是瘦成肉包骨,在大腹便便的當下相當的扎眼。離死已經不遠了。
梁麗在畫室脫成藝術天經地義,但在張中正家里也脫得一絲不掛就是不按規矩出牌了。氣得本來身體就不好的老伴一病不起,去了兒子那里。梁麗由偏房成為正室,從打工者搖身一變成了老板。張中正正好掉了個兒。辛辛苦苦把藝術變成金錢,然后裝進梁麗的手提包里。
說句公道話,張中正喜歡脫女人衣服也是工作使然。張中正開創了工筆畫和國畫融為一體的美術新潮流,這樣說吧,就是先用工筆將人物畫好,然后再用國畫的手法給畫中人物穿上外衣。如果整個過程用錄像機錄好后倒著放,就好像一個美人一件件脫去外衣,每脫一件,都讓人浮想聯翩,想象里面的黃金屋,想象里面的顏如玉。張中正現在好像才思枯竭了,以前作的畫欲購者車水馬龍,現在卻門可羅雀。原來的雞蛋被小梁收了,現在又沒有了下蛋的母雞。雞蛋沒有了,當然就不會再去找放雞蛋的籃子。張中正現在已經好酒了,酒瓶不離身,餐餐不離酒。
“以前她給我打工,”有天醉了,張中正拉著趙天一,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很高,“現在我給她打工,你知道不?”趙天一知道張中正講的是梁麗,說:“兩個人在一起,誰給誰打工不都一樣。”
“一樣?”張中正眼睛瞇成線,不再有色瞇瞇的光澤,黯然神傷地說,“我比死還難受。”
錢新成在三人中從良較早,用在石頭上的心思就多。錢新成開了個奇石館,潛心研究石頭,寫了本《奇石談》,從奇石收藏到名人典故、奇石配座、奇石的神韻美和藝術美、收藏奇石的心得體會,融知識性和藝術性于一體,洋洋灑灑,入木三分。在奇石界,獲得了許多好評。
趙天一繼續他的尋石、藏石、賞石、悟石之路。修心養性、怡情養智。在石的世界里看“人生百態”、感“山水情懷”。
六
周六,趙天—沒事,吃過中午飯,就出去溜達了。
這天,王小靜陪省政協的領導到紅水河景區。走著走著,省里的一位領導突然問起“紅水石”的硬度。王小靜知道石頭都是硬的,哪知道硬也是有標準的。陪同的人都不知道,就陷入了短暫的尷尬。一同陪同的辦公室小姑娘小楊就冒了句:大概五六十度吧。這真是黃話了,但王小靜不知道,當時還暗自慶幸,怎么著還是有個知道的。省里的領導笑了笑:最高才十度呢。這就讓王小靜很不高興了。然后在一個偏僻處給趙天一打電話。玩石都玩成“奇石老趙”了,這不就是順手拈來嗎?趙天一告訴王小靜,石頭的硬度是指抵抗外來作用力的侵入能力,通常用摩氏硬度計作為硬度的等級的標準。滑石一度,最高的金剛石十度。紅水石系前寒武紀海底火山噴發的玄武巖漿與硅質巖漿通過高溫高壓交織變質而成,礦物成分復雜,石質堅硬,一般在摩氏七度以上,有的可達八度。王小靜又問是不是硬度越高越好。趙天一說,所謂水滿則溢,月滿則虧。評定石頭的優劣,米芾有四語,即“秀、瘦、雅、透”,由于奇石文化的不斷發展,賞石觀念也在不斷探索、更新。如今,“形、色、質、紋”又成為人們新的鑒評標準。所以說硬而圓潤、形而秀美、紋而雅致、色而純一、透而不空者石中精品。趙天一好久沒有和老婆王小靜交流了,盡管是在電話里,仍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王小靜說算了算了,回來再和你講。王小靜追上游玩的大部隊,找了合適的機會說,紅水河揚名的不是紅水河瀑布,而是這里有種奇石——紅水石。省領導本來就很關心紅水石的,王小靜將趙天一說的全部說了出來,省領導非常滿意,后來還增加了參觀奇石館的行程。辦公室的小楊,心里佩服著王小靜:領導嘛,就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也就為自己那句不著調的話后悔了。王小靜剛才的不快也沒了,心想:我們不也是這樣過來的。
小楊是剛從縣中學考公務員過來的,有些自己的影子。生活曲線正是向上的時候呢。
趙天一說白了還是屬于給一點陽光就燦爛的主兒,王小靜打來的電話讓他信心倍增,當時就有了句號和黃宏在小品《打氣》中的感覺:其實我也蠻重要的嘛。但王小靜還沒有讓他說完就掛了電話,讓趙天一意猶未盡。想著好久也沒有和曹小靈聯系了,準備撥曹小靈電話,想了一下,又打消念頭了。繼續溜達,一溜達就到黃昏了。在回家的路上,趙天一哼起改動過的京東大鼓:火紅的太陽下了山,晚霞鋪滿了半邊天……
趙天一一進家,像到了云里霧里,霧從廚房里的電飯鍋里冒出來的,從衛生間的門縫里冒出來的。王小靜知道趙天一回來了,叫了聲趙天一。在電視聲、高壓鍋的嗤嗤聲的混雜中,趙天一沒有聽清。王小靜又叫了聲:趙天一,給我搓哈背。習慣于欲擒故縱、欲就還推的趙天一再也不矜持了,一下子就走進了王小靜的天上人間,騰云駕霧,翩翩起舞。身上還未沖凈,趙天一抱著王小靜到了布沙發上,趙天一的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脫光了的。趙天一緊緊抓住王小靜胸前的堅挺的兩個小饅頭,騎在王小靜身上,上演了王者歸來的迷人好戲。此時,播音員曹小靈正在播報市政協陪同省政協領導調研的新聞。但這次,趙天一沒有看曹小靈,他看的是面容姣好,皮膚白凈,臉色紅暈的妻子王小靜。甚至,他們根本沒有聽到曹小靈播報的任何一句話,因為妻子王小靜的呢喃聲蓋過了一切。
酣戰過后,趙天一的電話響了,是張中正約趙天一喝茶,趙天一慵懶地說:周末我休息!張中正說:是在和曹小靈鬼混吧?王小靜聽到了電話那端張中正和錢新成哈哈哈哈的笑聲。
王小靜張著姚晨似的大嘴,咬著趙天一的耳朵,說:周末我也休息!
趙天一說:“你現在有時間了?”
“我什么都沒有,有的就只有時間,”王小靜頓了一下,用細如蠶絲的聲音說:“還有你。”
此時,臘豬腳燉蘿卜的香味飄滿趙天一和王小靜家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