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過后,知道威爾第的國人應該會比之前多很多,那張高帽大胡子的畫像幾乎被貼得到處都是。聽過威爾第著名唱段、看過威爾第歌劇的國人也會比之前多很多,席卷世界的“威爾第誕辰兩百周年”紀念演出,繞不開中國這個大好市場。于是,《茶花女》《奧賽羅》《納布科》《安魂曲》,還有此起彼伏、曲目讓人流口水的紀念音樂會,惹得全國樂迷們一片雀躍。
就在大伙兒合不攏嘴的時候,上海大劇院大修之后的開幕歌劇爆了個大冷門:一部國人并不熟悉,甚至未必知曉,經常在介紹威爾第作品時被歸入“等”字的歌劇——《阿蒂拉》。

其實,被歸到“等”字的威爾第歌劇何止《阿蒂拉》這一部。從1844年至1850年,威爾第竟然完成了十三部歌劇,幾乎占到他一輩子創作總數的一半。想想這平均一年兩部作品的速度,稱嘆之余必然是搖頭。盡管這些作品在當時一經問世便大受歡迎,卻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就連一邊享受著贊譽和訂單的威爾第本人也十分清楚,這些害得他不得片刻喘息的賣座歌劇根本算不得什么好東西,而這也正是威爾第的痛苦所在。一敗涂地的《一日國王》(1840年)讓他在唾沫中吸取教訓,觀眾不喜歡冗長拖沓,他們要情節迅猛,氣勢磅礴,帶有悲劇色彩。經過與腳本作家索萊拉的據理力爭,《納布科》(1842年)不僅讓兩年抬不起頭來的威爾第徹底翻身,也激起了他的憤怒和報復心。無論眾人對他多么熱情,他都始終報以微笑,不過是冷笑。因為記仇的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就是這幫人在兩年前送給他那些尖酸刻薄的嘲諷。劇院、經理、媒體、觀眾都沒有土地可靠,出身農民并樂意當農民的威爾第在作出這個結論后,萌發了出人頭地的強烈欲望,不光為爭名,更為謀利,因為他已打好了買田置地、過踏實日子的如意算盤。面對不斷來自各地劇院的新作訂單,威爾第照單全收,且按期交貨。盡管他坐地起價地索要酬勞,作品卻從未讓觀眾和經理們失望,因為他已找到博得觀眾歡心的妙方:“祖國、人民、自由、正義、贊歌、軍隊進行曲和上帝。”
阿蒂拉,這位被史學家稱為“上帝之鞭”、在古北歐薩迦文獻中被記載為“偉大的皇帝”的匈奴領袖,卻也是入侵羅馬帝國的暴君,是激發意大利人愛國熱情的催化劑,自然也是威爾第心目中的理想題材。威爾第決定根據德國戲劇家撒迦利亞·維爾納1809年的戲劇《匈奴王阿蒂拉》來改編歌劇腳本,而劇本作者最終選定為索萊拉,在《納布科》創作中“不吵不相識”的好搭檔?!秱惏偷谌恕罚?843年)的兩度合作讓索萊拉對威爾第喜好有了更多的了解。于是,當看到索萊拉的腳本后,威爾第對《阿蒂拉》的情節越來越有好感。他十分喜歡這個強悍的匈奴首領,這個被意大利人視為民族奴役者的仇敵。

然而,面對又一次利用民族救亡而博得眾彩的大好機會,威爾第卻很難興奮起來。“筆耕不輟”在為他換來金錢和名譽的同時,也換來了體力上的透支和想象力的枯竭。雖然他有了田地、有了農場,雖然他每寫完一部歌劇就種一棵樹來慶祝,但是他還是快被這自找的苦役般的日子逼瘋了。終于,威爾第“如愿以償”地病了。他想撕毀那些合同、扔掉那些腳本,可是,他終究還是舍不得。病中換來的片刻喘息讓他清醒地認識到,除了土地,自己其實也早已離不開音樂。這就是“音樂虐我千萬遍,我待音樂如初戀”的典范。自省過后,威爾第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再不能像之前那樣按照他人的要求來接受委約了,再不能憑著一劑萬能藥方來“完成任務”了,必須拋開以往那些得心應手的模式,必須探尋新路,開始創作真正屬于自己的音樂!然而,口號易喊,決心易下,真正實踐起來卻是折磨死人不償命的,更何況《阿蒂拉》的合約老早就簽好了。盡管威爾第以病情為由向委約方提出推遲交稿的時間,為自己爭取到比以往多得多的創作空間,但充電、思考、自駁、探路帶來的痛苦,讓威爾第的病情更加反復,情緒也時而消沉時而興奮。當然,既然能被稱為偉大的威爾第,意志力必須堅不可摧。憑借這股強大的意志,威爾第構想著劇中主人公們的音樂形象,入侵意大利的匈奴王阿蒂拉、淪為俘虜的阿圭拉城主之女奧達貝拉、羅馬將軍伊齊奧,只有急促的節奏、熾烈的旋律、狂暴的管弦樂,才配得上他們的狂暴、剛烈和堅強。
1846年3月16日,就在里米尼起義被殘酷鎮壓的數月后,《阿蒂拉》十分應景地在威尼斯鳳凰歌劇院首演了。獨立和民族統一的思想再次符合了意大利人民的愿望,觀眾依舊狂熱地歡呼,威爾第依舊沒完沒了地上臺謝幕。在確信觀眾們喜愛之后,威爾第逃離了威尼斯,他知道這次全憑意志力來掙脫以往創作套路的嘗試,還距離自己的理想很遠。他知道,這部艱難誕生的歌劇只是將來那些不朽篇章的練筆之作。他知道,它不可能成功,但它是充滿希望的開端。
也許就像威爾第當年選擇“阿蒂拉”這個題材一樣,上海大劇院藝術中心選擇《阿蒂拉》作為大劇院重修后的開幕歌劇,也算是機緣種種。一來,在去年與薩爾茨堡藝術節合作的《波西米亞人》中嘗到甜頭的大劇院藝術中心,希望再覓良伴、共襄盛舉,讓雙贏的中外合作模式能夠可持續發展;二來,匈牙利大藝術宮也正有“制作和中國有關聯的歌劇”之意;三來,正如匈牙利大藝術宮總經理兼該劇導演卡薩巴·卡爾所說,“被中國古人趕到西邊的一部分匈奴后來成為我們匈牙利人的祖先,這個講述匈人統帥阿蒂拉征戰的故事勉強算是和中國扯上點邊了”。于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歌劇也將與那些流芳百世的名作一起,登上“紀念威爾第誕辰兩百周年”的舞臺。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阿蒂拉》算不上威爾第最成功的作品,卻有著突出的看點。首先,它是為數不多的、以男低音為男一號的歌劇,而且顯而易見,威爾第在“阿蒂拉”的音樂中傾注了不少心血;其次,作為優秀男低音的盛產地,匈牙利為本次合作挑選了吉亞科莫·普雷斯提亞(Giacomo Prestia)作為“阿蒂拉”的扮演者。這位出道超過二十年,在幾乎所有世界一流歌劇院都有過精彩演出的著名男低音歌唱家,與祖賓·梅塔、阿巴多、里卡多·穆蒂、巴倫博伊姆等大師級指揮都有過合作。此外,女主角奧達貝拉(Odabella)的扮演者奇拉·伯羅斯(Csilla Boross)和男二號伊齊奧(Ezio)的扮演者加比列·維維安尼(Gabriele Viviani)也同樣令人期待。2013年4月28日在匈牙利大藝術宮以音樂會版歌劇的形式首演之后,他們都將班師上海,與上海歌劇院合唱團和交響樂團共同合作,去年在《波希米亞人》中擔當指揮的丹尼爾·奧倫(Daniel Oren)也將應邀繼續執棒。希望本輪合作也能如同威爾第創作《阿蒂拉》時一般,有所反思,有新的嘗試,也許未必立竿見影,但是在前進的過程中必需的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