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向人們講述了一個悲壯感人的愛情故事,塑造了一個勤勞、善良、聰慧、高潔的美麗形象——劉蘭芝。這一女性的悲劇結(jié)局引來了人們的深深同情。近年來,人們不斷對造成她悲劇的直接原因——被休——作了種種探討,試圖找到一種令人信服的合理解釋。
在故事發(fā)生的漢代,夫家可以用傳統(tǒng)的“七出”(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惡疾、多言、竊盜)中的任何一條將女子休回,也可以因一方對對方親族犯有罪行而導(dǎo)致“義絕”,還可出于夫妻雙方自愿而協(xié)議解除婚約。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出,蘭芝既沒有對焦家犯下什么罪行,更沒有因與仲卿感情不和而導(dǎo)致離婚。
如果是蘭芝與仲卿“共事二三年”而未有子,則焦母完全可以用“無子”之條把她休回。因為在封建社會“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如果以“不順父母”將蘭芝休回,則似乎也不會有很大異議,因為仲卿在府中供職,在家日少,家中只有蘭芝同婆婆和年幼的小姑長期生活在一起,而侍奉公婆究竟到什么程度才算孝順,又沒有一個量的統(tǒng)一標準,焦母完全可以信口雌黃,加以莫須有之名。“七出”中這最堂而皇之,最有力,也似乎最具合理性的兩條,焦母卻都沒有用。
如果說焦母這位封建家長從未得到過真正的愛情,對雖不是經(jīng)過自由戀愛卻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蘭芝與仲卿,只許相敬如賓,不許相親相愛,對情投意合、恩愛纏綿的兒子兒媳,因妒忌、痛恨而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話,那么,從最基本的人性出發(fā),有哪位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更何況要破壞他們的幸福呢?
是不是因為蘭芝不合封建道德準則的要求,而使焦母認定“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要“遣去慎莫留”呢?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漢代,封建禮教的統(tǒng)治地位得以確定與鞏固,它認定婦女必須具有“婦言、婦德、婦容、婦功”“四德”,用這個標準衡量劉蘭芝,她也是無可指責(zé)的。
蘭芝來到焦家,雖“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也毫無怨言。她本打算對婆母“供養(yǎng)卒大恩”,婆母無情地把她趕回,可她還是“今日還家去,念母勞家里”,叮囑小姑要“勤心養(yǎng)公姥,好自相扶將”,不可謂婦德不佳。“十五談箜篌”、“十六知禮儀”、“誦詩書”的她,上堂謝阿母時,面對憤怒不止的婆母,她說道:“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xùn),兼愧貴家子。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qū)使。”言語平和得體、謙卑有禮,不可謂婦言不善。知書達理的她舉止文雅,儀態(tài)大方,而“嚴妝”的她更是“精妙世無雙”,不可謂婦容不美。“十三能織素,十四學(xué)裁衣”、“三日斷五匹”、“朝成繡夾裙,晚成單羅衫”的她,不可謂婦功不精。
究竟是什么原因?qū)е陆鼓笇μm芝“故嫌遲”、“失恩義”、“久懷忿”,要為兒子另娶一位“可憐體無比”、“窈窕艷城郭”為外形美標準的妻子來代替呢?也許其中原因只有焦母才能說得清楚,也許說也說不清楚。這里,筆者不想就劉蘭芝被休的原因作進一步探討,而是試圖作出一種新的解釋。一篇文學(xué)作品,它的作用在于對人們產(chǎn)生認識、教育、審美作用的社會功能方面,而不僅僅局限于真實性上面。漢樂府民歌雖有“緣事而發(fā)”、以生活真實為基礎(chǔ)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但《孔雀東南飛》一詩經(jīng)過千百年來的流傳而成為今天的樣子,文人“整容”與“美容”的痕跡是顯而易見的,已不能說它是現(xiàn)實主義的精確描繪之作,它的真實性已受到一定的影響。例如太守家迎親的情節(jié)就具有非現(xiàn)實主義色彩,帶有明顯的傾向性。因此,從文學(xué)作品自身出發(fā)進行有關(guān)的考古挖掘,并要從中找出言之鑿鑿的某種證據(jù),恐怕前提和出發(fā)點就錯了,這樣是很難找出令人滿意與信服的答案的。正如以上幾種對劉蘭芝被休原因的推論,即使言之成理,并且有某些方面的佐證,也只能是一種假設(shè)推理,沒有必然的依據(jù)。所以,大可不必在被休原因上大做文章,而應(yīng)看一看這一形象所產(chǎn)生的社會意義。
從《孔雀東南飛》中不難看出,詩中多側(cè)面地展現(xiàn)了劉蘭芝的美德。如果她只是對婆母的無理指責(zé)逆來順受、委曲求全,被休回家后,獨守空房,老死閨中,則人物形象不完整,表現(xiàn)不出她獨立清高的人格。借助太守家迎親的非現(xiàn)實主義情節(jié),一方面表明她雖被休,但其中沒有任何不光彩的成分,另一方面表現(xiàn)她“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尚品格,襯托出她是一塊美玉,而焦母不識其金相玉質(zhì)。她對愛情的忠貞不渝,韌如蒲葦,使得一個內(nèi)柔外剛的“大家子”,寧肯背上不孝之名而為之殉情,更加襯托出這一形象的巨大感召力。似乎在啟示人們:寧要被休的品貌皆佳的少婦,也不娶有貌寡德的黃花閨女。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道德問題遠遠大于貞節(jié)問題,更何況劉蘭芝又以“舉身赴清池”之舉保全了自己的名節(jié)呢?她簡直就成了一個完人。她不是“白璧微瑕”,而是“白璧無瑕”。有人說,“歷史上有過偉人,但不曾有過完人”。但《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則是一個完人。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在只講倫理道德高度完善,不講在婚姻方面完美的封建社會里,統(tǒng)治階級通過劉蘭芝這一形象宣揚了道德準則,為人們——特別是婦女們——樹起了一座可供膜拜的金字牌坊。其次,對廣大勞動人民而言,美好的愛情生活在現(xiàn)實中是難以實現(xiàn)的,只能把這一美好的愿望和追求寄托在理想世界中。他們通過劉蘭芝這一形象領(lǐng)悟了愛的真諦,表達了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這一點就如同“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給人們的感受一樣。再次,女子們感知到了可以仿效的“德才兼?zhèn)洹钡木唧w形象。真可謂塑一人而成三物。幾種來自不同方面的見仁見智、各取所需的審美觀,在同一人物身上找到了各自的結(jié)合點,也使得不同的認識與教育作用統(tǒng)一在一個整體上,從而使《孔雀東南飛》傳頌千古,劉蘭芝這一形象也像芝蘭一樣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芳香。這也許就是劉蘭芝這一形象的社會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