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中前期八旗生計改革措施探析

[摘 要]清代旗人的生計問題自康熙朝開始日益嚴重，逐漸發展成為清代的一大痼疾。清廷先后采取了擴大兵額、增加和賞賜糧餉、回贖旗地、京旗回屯直至漢軍出旗分流等一系列措施，謀求八旗生計問題的徹底解決。

[關鍵詞]生計；養育兵；回贖旗地；京旗回屯；出旗

[中圖分類號]K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3）12 — 0068 — 02

創建于清初的八旗曾是清朝入關，乃至統一中國的重要軍事力量。然而經過數十年的生息繁衍，整個八旗集團的生計問題嚴重惡化。為維護統治基礎和政權支柱，康雍乾三帝都曾費盡心機地試圖維護和振興八旗制度，先后采取擴大兵額官缺、增加和賞賜糧餉、回贖旗地、京旗回屯直至出旗分流等一系列措施試圖緩解乃至最終解決這一問題，但最終卻治標不治本。

一、擴大八旗兵額、官缺——畫餅充饑

在八旗兵額上，為緩和甲額有限與人口日增的矛盾，清廷于雍正二年（1724）建立“養育兵制度”，規定“今將旗下滿洲、蒙古、漢軍，共選四千八百人為教養兵，訓練藝業。每人各給三兩錢糧，每年共需錢糧十有七萬二千八百兩。”〔1〕（第1121卷，八旗都統）。所謂“養育兵制度”，就是由朝廷向少數八旗閑散人丁每月支給少量餉銀以供贍養，將其作為八旗后備兵員，實際是一項以救濟為主的措施。它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八旗人丁過剩的矛盾，同時對培養造就八旗子弟和維持八旗武力也有一定的作用，因而作為緩解八旗生計的重要措施被后世歷代清帝沿用。但養育兵額相對于日益增多的余丁數額仍然過少，不足以滿足需要。

在官員任用方面，八旗除擁有單獨的滿缺、蒙缺和漢軍缺外，還可以頂補綠營及其他非八旗官缺。滿洲八旗人員入仕可擠占漢缺甚至漢軍官缺，漢人卻極少能夠擔任滿缺官職。乾隆三年（1738），御史穡魯奏設“八旗公庫”、“廣開登進之路。凡近京省城府道州縣副參游守等官，俱宜參用滿洲；京營游守千把俱以滿洲補用”。〔3〕（卷74，乾隆三年八月乙酉）雍正十三年（1735），副都統布延圖奏請在福建、兩廣等五個從未補放滿洲提督、總兵官的省任用滿洲武官。對此，乾隆帝“皆不準”，“嗣后若有似此分別滿漢，歧視旗民者，朕必從重議處”〔2〕（卷8，雍正十三年十二月辛未），并認為大面積補用滿洲官員的做法恐將加大滿漢分歧，對統治不利。但是迫于八旗生計壓力和維護統治根基的需要，清廷還是逐漸放開了八旗仕途，先后施行“定滿洲外用先行考試”，“（畿輔）綠旗缺出，將附近旗丁頂補”以及“在京滿洲、蒙古官員一體補用綠營”等措施〔4〕（卷177，乾隆七年十月壬子；卷237，乾隆十年三月壬辰；卷363，乾隆十五年四月甲午）。清廷的目的是為了更多擠占漢缺以擴展旗人入仕披甲的途徑，從根本上來說這僅是一種帶有民族歧視色彩的，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計。而且些許增加的額缺，很快便被不斷激增的八旗人口所抵消，生計問題依然嚴峻。

二、增加、賞賜糧餉——欲壑難填

在經濟上，早在康熙年間，清廷就多次直接增加八旗的糧餉數額。如康熙九年（1670）三月二十日諭戶、兵二部：“近聞八旗甲兵，喂養馬匹、整備器械，費用繁多，月餉外更無生理，不足以贍養妻子家口，朕甚憫焉。月餉銀米，當作何增給，永著為例”?！?〕（卷首之八，敕諭二，P155）康熙二十四年（1684）題準：“前鋒、護軍、領催、驍騎，每歲給餉米四十八斛，步軍二十四斛，均按春秋兩季支給。親隨弓匠長及各旗弓匠長，月給餉銀四兩，其余弓匠，月給餉銀三兩”。二十五年（1686）更定“步兵餉銀，每月加給五錢”?！?〕（卷254，戶部俸餉？京城兵餉）此后，清廷一再增加八旗兵丁的月餉銀米及補貼，并屢次額外撥發庫銀賞賜八旗官兵，令其置辦產業以裕生計。

但大量賞賜并未從根本上解決八旗生計問題。“康熙三藩初定，詔發帑金六百四十余萬，代償八旗債負，每家尤獲賞數百金，未置寸產，徒糜衣食，一二載蕩然無余。其后又頒賞六百五十五萬金，亦立時費盡。雍正初，屢賞兵丁一月錢糧，每次三十余萬，亦不逾旬而罄”〔7〕（軍儲篇四，P563）。清廷在屢加賞賜以裕生計未果后，也認識到賞賜金銀只能在短期內緩解生計。旗人由于缺乏生財之道，難以利用賞賜銀兩達到標本兼治的目的。有鑒于此，清廷改弦更張，撥出?？睿瑒摿ⅰ吧y兩”制度。雍正元年（1723）“命發內庫銀九十萬兩，交與諸王大臣，分派八旗及包衣三旗，令屬下官員營運生息，以備各旗護軍校、驍騎校、前鋒、護軍、領催、馬甲、步兵等有喜喪之事”〔8〕（卷6，雍正元年四月戊寅）。清廷撥出的生息?？睢岸嘟枧c鹽商、當商、錢商等”生息，所得利息供八旗兵丁紅白事務費用。

無論是增加餉額還是生息補助，都只是在為極度“貧血”的八旗輸血，而并未從根本上改善造血機能，因此成效并不明顯。

三、回贖旗地與井田之法——徒勞無功

雍正八年（1730），鑒于八旗生計日艱，清廷又決定動用國庫銀兩“回贖民典旗地”。清軍入關后，“圈占”、“投充”的旗地就成為旗人糧餉外的又一項重要收入。但順治五年時，全國八旗男丁僅34.6931萬，到康熙六十年上升為69.6681萬?！?〕七十余年間，八旗人丁增加一倍多，加之八旗兵額餉數的限制和清廷嚴禁旗丁從事它業，普通旗丁除披甲當差外無任何額外收入，導致大量旗人的生活陷入困境。旗人生計艱難便自然打起了典當家產的主意，旗地則首當其沖。大量旗地的典押，使得八旗原就不甚寬裕的生存狀況更加惡化。清廷為了維持旗人生計，穩定統治基礎，于雍正七年（1729）“命八旗各將旗人典賣于民人之地畝一一清出，奏請動支內庫銀照原價贖回”?！?0〕（卷1117，八旗都統）這一措施的目的是將已被旗人大規模典當的旗地重新恢復為旗有，穩定作為統治基礎的八旗制度。但旗人貧困的根源并沒有被消除，反而造成旗地屢贖屢典的局面，形成惡性循環。自雍正至乾、嘉時期，清廷先后四次大規模回贖旗地，動用大量國庫庫銀，但實際效果卻并不理想。

在解決生計危機措施多不奏效的情況下，雍正帝又采納副都御使塞德的建議，設計了一套井田制度來安置生計困難的旗人。他在雍正二、三、五年連發上諭，指示“直隸官地拋荒，朕要安插旗下閑散人，每家付一百畝，仿井田之法，有一百家，派一頭目管束，團聚一處，不許散處，恐在地方生事?！薄?1〕（雍正三年八月，直隸總督李維鈞奏折朱批）其后又“定以田二十五畝，公田十二畝五分，廬舍十二畝五分，私田百畝，納公田租十二石五斗?！薄?2〕（卷9）雍正帝的井田制度雖然也是從土地上解決八旗生計問題，但實際執行起來，卻存在很大的弊端。井田制度是較為原始的生產方式，在中央集權的專制社會本來就難以推行，況且被選拔參與的旗人已經習慣安逸生活，不愿成為被圈禁的壯丁，在井田制實行不久便紛紛逃亡。井田制“試行十年，百戶中潛回者已達九十余戶”。〔13〕（卷161，戶部？田賦）為了維護帝王顏面，雍正帝在位時尚勉強維持，及至乾隆帝繼位，就“以設立井田未見成效，撥往耕種之旗人多不能服田力穡”為由，冒著“不孝”的罪名將“改井田為屯莊”?！?4〕（卷35，《戶政？八旗生計》，赫泰：《復原產籌新墾疏》）雍正帝試圖以井田制解決八旗生計問題的嘗試徹底失敗。

四、京旗回屯與漢軍出旗——飲鴆止渴

乾隆初年，為解決日益拮據的八旗生計問題，一度還采用“京旗回屯”政策，將居住在京畿一帶閑散滿洲旗人，移駐東北從事農業墾殖以減輕國家的財政負擔，這是一條滿漢權貴皆視為“綿固久遠”的根本大計。京旗回屯于乾隆六年（1741）籌劃，至乾隆十年止，歷時4年，移駐京旗1000戶。乾隆六年五月，清廷派大臣查郎阿等前往東北考察，為京旗回屯確定具體地點。經過詳細考察和反復論證，清廷最終決定將拉林、阿勒楚喀周圍800余里地方作為京旗的屯墾之地?！?5〕（膠片號629卷、第1487-1496號，膠片號156卷、第395-397號，膠片號56卷，第389-393號）

為此，清廷制定了詳盡的遷移措施，包括中央預籌措施三項：移駐旗人的選派，移駐經費的調撥，督辦大臣的待遇。地方預籌措施三項：劃定屯田界限、編設村屯，預屯糧草，設置地方官員?！?6〕（膠片號610卷、第10號）這些措施的實施表明“京旗回屯”是清廷的一次政策性移民，其目的還是為了將部分生活困窘的八旗閑散調離生活奢侈的北京，到東北故土進行屯墾，在減輕八旗人口負擔的同時，也加強了東北八旗的實力。然而，歷史的發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由于北京與東北地區的氣候差異，旗人尚武鄙農傳統，效仿漢人讀書應試理念以及官督民辦、強制落后生產方式等原因的綜合作用，移居旗人先后潛回京師。乾隆帝一手策劃的“京旗回屯”最終同井田制一樣歸于失敗。

有鑒于康雍兩代帝王以及自身即位之初在處理八旗生計問題上所行措施的屢難奏效，乾隆帝再創“漢軍出旗”新政，即在保證核心武裝力量——滿洲與蒙古八旗編制與待遇穩定的前提下，將八旗漢軍有選擇性的剔除一部分，使其出旗為民，將空置出來的兵額交由滿蒙八旗頂補。清廷認為如此一來，當可徹底解決八旗生計問題。〔17〕

漢軍出旗的實質是清廷以犧牲部分漢軍旗人利益來緩解更親近的滿、蒙旗人的生計問題。漢軍的出旗也的確產生了一定效果，留在旗內的漢軍余額不足原額的十分之一，在整個八旗體系中所占比例也有所降低。但漢軍出旗后節省下來的名額錢糧不僅未能減輕財政負擔、惠及百姓，反被用來養活更多的滿、蒙旗人，以求延緩生計問題的最終爆發，這種行為無異于飲鴆止渴。

結語

清廷既要解決八旗生計問題又試圖不觸及滿、蒙旗人的特權地位，這就勢必不可能徹底解決問題，最終迫使乾隆帝施行了漢軍出旗的“極端政策”。出旗漢軍所遺留的八旗兵額，雖多由滿洲或蒙古禁旅八旗人員外調頂補，但這仍未從根本——國家對旗人的包養政策上解決問題。旗人生計不會因為這樣一個帶有明顯民族歧視的調整而有根本性的緩解。所以，乾隆以后，八旗生計問題依舊，沉重的旗人負擔依然存在。隨著歲月的推移，旗人生計日益艱難，旗人的墮落更甚。至清末，面對國內叛亂和外敵入侵，往昔英勇善戰的“八旗子弟”已然成為破落群體的代名詞。

〔參 考 文 獻〕

〔1〕〔6〕〔10〕〔13〕（清）托津，奉敕纂.欽定大清會典事例〔M〕.臺北：文海出版社，1991.

〔2〕〔3〕〔4〕清高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

〔5〕欽定八旗通志〔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

〔7〕〔清〕魏源.圣武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4.

〔8〕〔清〕世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

〔9〕清初編審八旗男丁滿文檔案選譯〔C〕.歷史檔案，1988.

〔1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雍正朝朱批奏折〔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

〔12〕〔清〕俞正燮.癸巳存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5.

〔14〕〔清〕賀長齡.皇朝經世文編〔M〕.臺灣：文海出版社，1972.

〔15〕〔16〕一史館藏軍機處漢文錄副奏折〔J〕.魏影，王小紅.乾隆朝京旗回屯述略〔C〕.歷史檔案，2007，（01）.

〔17〕定宜莊.清代八旗駐防研究〔M〕.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03.

〔責任編輯：張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