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有一種圣旨崇拜,認為皇上開了金口,就是玉律。傳說唐朝時,有個在長安做官的湖南人想為家鄉(xiāng)做件好事,便在皇帝每日出行的路上用蜂蜜寫了一行字“澧州糧米可免”。皇上有天出行看到密密麻麻的螞蟻在那行字上爬,信口念道“澧州糧米可免”,那官員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立刻謝主隆恩。據說皇上非但沒有辦他捉弄之罪,而且兌現承諾。不再收澧州糧米稅收了。此種佳話多矣,但可信度有多高呢?
雍正的金口就信不得。雍正不但空口無憑,就是他信誓旦旦寫的保證書,甚至他指天畫地發(fā)的毒誓,也多半不可信。
雍正六年(1728年),湖南小秀才曾靜,不知道哪根神經短了路,想起造反了。他聽說岳飛有個后代叫岳鐘琪,在川陜當總督,權力很大,而且擁兵十萬,他就臆想開了:岳鐘琪是民族英雄之后,而所謂民族英雄者,實是漢民族之英雄,只會忠漢統,不可能忠滿統。在這臆想推理中,他給岳總督寫了一封策反信,信中罵雍正弒父殺兄、奪母占媳……把雍正罵得簡直狗屎不如,企圖策動岳總督舉兵反清。
有意思的是,造反事件敗露后,雍正對這案子的處理結果出人意料。雍正把曾靜進行一番思想教育后,不僅沒殺他,而且派遣他到全國各地去宣講政策,現身說法。犯了如此造反大罪與罵君大罪,每一罪都夠曾靜死一千次,難道真不殺他了?不但曾靜本人惶惶不可終日,連時人也多有疑心。這時候,雍正放下身段,向曾靜、向群眾寫起了保證書:我發(fā)誓,我絕不殺曾靜,而且“朕之子孫將來亦不得以其詆毀朕躬而追求殺戮”。
這話放在雍正時是天憲,放在其子乾隆時是祖憲,都是鐵書寫死了的。看來曾靜應該是“改了就是好同志”,睡到自然醒、活到自然死沒什么問題了。然而,言猶在耳,乾隆一上臺,就把曾靜拉到菜市口,咔嚓一聲砍了頭。
雍正接康熙之班,有所謂“傳位十四子”的野史傳說,這個事情真實與否,實難斷言:但是,雍正上臺,靠的是年羹堯與隆科多等幾個心腹大臣,那是連雍正也不能否認的。年羹堯對雍正恩莫大焉,要是市民之間的話,雍正早該垂淚下跪,對著年氏謝“再造之恩”了。確實,年氏對雍正不但有扶植之恩,而且有保其江山之勛。年氏南征北戰(zhàn),為雍正盡犬馬之勞,雍正對他感恩戴德,非比尋常。
有次年氏又要出征,不知從哪里聽到了一些風聲,他有點躊躇。雍正見狀,不是臣子向皇上表忠心,而是相反,皇上向臣子發(fā)誓了:“爾此番出征,朕實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顏對天地神明也。”看看,拿天拿地拿神明說事兒了,“不但朕心倚眷嘉獎,朕世世子孫及天下臣民當傾心感悅,若稍有負心,便非朕之子孫也,稍有異心,便非我朝人民也”。
這段話中,如果不是那一口一個朕字,沒人會相信這是皇帝所說,倒像山野草民市井小民在那里賭咒:我肯定不會對不起你,如果對不起你,我當你的兒子;如果我的兒子對不起你,那不是我養(yǎng)的兒子,是狗娘養(yǎng)的兒子!他不但將自己拉在誓言里,而且將全國人民、子孫萬代都拉在誓言里。這些都是當著天、當著地、當著三尺頭上有神明發(fā)的,實在是很毒很毒的毒誓了。
其實,在發(fā)這番毒誓之時,雍正已經準備對年氏下毒手了。年氏自恃勞苦功高,不可一世,唯我獨尊,越來越不像話了;還將權柄操持已手,大有逾制之處。不但有臣子向雍正告陰狀,雍正自己也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萬事俱備,只欠時辰,時辰一到,就舉屠刀,殺無赦!
朱元璋也曾給幫他打天下者發(fā)過許多免死金牌,但他想殺誰不是照樣殺了?皇上的金口可信嗎?皇上的毒誓可信嗎?皇上的鐵券可信嗎?
事實上,幾乎所有皇上在臺上臺下都喊過“帝王之政,莫要于愛民”的口號,都刷過“從來為治之道,莫先于愛民”的標語,都做過“導民務為第一要政”的文章,擺出一副群眾利益至上、以民為本的模樣,可到頭來,踐諾者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