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椿芽

又吃著母親托人帶來的干椿芽，韌韌地，帶著椿芽特有的芳香氣息，直滲進心里……

每到椿芽樹抽出嫩葉的時候，母親砍下樹上的小枝，摘下枝頭的嫩椿葉，洗過了，淘凈了，切成小段，在滾水中漂過，便在太陽下暴曬起來。嫩椿葉的水分曬得差不多時，放上些鹽巴、辣椒粉等用手細細的揉搓，揉搓三四遍，又放在太陽下曬，等全曬干后，便放進小壇里，密封保存起來，久之，就成了香噴噴的干椿芽。也成了我們在那饑寒年代可口的下飯菜和調味品。

總與椿芽有著不解之緣。小時貪玩，在山上亂竄，爬上漆樹，用小刀在漆樹上劃出幾道口子，看白白的漆漿滲出樹干，伸指一摸，粘粘地，感覺很有趣。但一回到家里，這種趣味就讓我嘗足了苦頭：全身紅疹遍布、臉部高高腫起、渾身乏力、高燒不止。家人慌了，請來了當地的土醫生。上世紀七十年代，鄉間醫術落后，藥品奇缺，遇到這些病時，土醫生也束手無策。正在全家茫然不知所措時，母親突然把我拉到椿芽樹旁，手拿小棒輕輕抽打著樹干，小聲的讓我跟著虔誠地念：“椿芽樹啊，你為王，你養個兒子莫名堂，那天從你門前過，惹了一身疙癆瘡……”連念三遍后，母親砍下一些椿芽樹枝，又刨了條椿芽根，便剪湯讓我喝洗起來。嫩椿葉香美可口，可椿芽根剪湯的味道卻不敢恭維，澀澀的含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苦味，讓人難以下咽。每天要用湯洗三遍身子，每天要喝三道椿芽湯，每當我皺著眉頭痛苦喝湯時，母親在一旁密切的監視著，她知道我的調皮，稍不注意就把湯倒了，于是每次都要盯著我喝并看著我喝完才罷休。

也許是我身體終于覺醒了，戰勝了病魔；也許是母親的精誠感動了上天，總之，在第七天時，瘡竟奇跡般的消失了！

母親拉著我的手，站在椿芽樹旁說：“娃，椿芽樹是神樹，只要沒做過壞事的，它都會保佑的……”母親的神情肅靜。在這平凡的世界中，只要是對自己孩子好的有用的，在母親的心中，都是神！

在蒼茫的天宇下，我沒看到椿芽樹的“神”，在我幼小的心靈中，只留下母親額上飄飛的幾絲白發和深深地皺紋……

后來，到外地求學了，半月放一次歸宿假。每次返校時，稚嫩的肩上，沉甸甸的背包里，總背著米、炒酸菜和母親親手制作的干椿芽。學校生活很苦，每天早上都要喝清淡如水的玉米珍珍飯。玉米珍珍飯里除了有不少珍珍疙瘩外，沒菜、沒油，有時甚至沒有鹽，即便有鹽，也是集中在飯中的某處，當飯入口，來不急細細品味時，那咸便瞬間包裹了你的所有味覺，讓你再也體會不出其他味道，于是，才明白原來飯中那些慷慨的廚師們是放有鹽的，只不過是太集中了而已！向學校反映了幾次，終得改善。就著珍珍飯，吃幾絲韌韌的干椿芽，粗粗咀嚼下，竟也吃出了淡淡的香味！

有時下了晚自習，肚子餓得咕咕叫，看別的同學激情地沖向學校惟一的包子店，大口大口啃著時，摸摸自己干癟的甚至很久沒裝過錢的錢包，惆悵余憤憤然又無可奈何地匆匆返回宿舍。吃幾口酸菜，揀幾根干椿芽，翻幾頁書，躺在臭味四溢的床上帶著些許愜意居然進入了夢鄉。

后來，工作了，母親也年老了，蹣跚的身影已不能再從樹上砍下椿芽枝了。母親便央求鄰居砍下來，洗過、淘過、漂過，揉搓曬干后又封存起來……吃著故鄉的椿芽，香香地，不由得有了驚艷而又奢侈的感覺，便定下神來，慢慢咀嚼，細細品味，那特有的香味，令人回味無窮。

又吃著母親托人帶來的椿芽，香香地、韌韌的，淚眼模糊中，我又看到了遠在故鄉椿樹下瘦弱的身影！

“椿芽樹啊，你為王，你養個兒子莫名堂，那天從你門前過，惹了一身疙癆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