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陽臺上長著一株三角梅,它乖巧地呆在花壇一隅。還沒扎穩根基呢,弱小到人們無需用力就可以將它連根拔起。
見沒人傷害它,三角梅便裂開嫩嫩的三瓣嘴唇竊竊地笑。
成群的麻雀在旁邊的石榴樹上嘰嘰喳喳,說三道四,三角梅只是豎起耳朵怯怯地聽。鳥雀們爭論的話題內容豐富,可是沒有一次提到它的名字。對此,三角梅只觀望,不介入。
不久,我因公外出,一周回歸。三角梅給我的見面禮物是意外地開了花。三枝并蒂,開得不多??墒?,那些嬌艷的花朵卻激情噴薄地燃燒著。我看得出三角梅的用心和負責。
從此,我把三角梅當成花壇里的貴客。一有空閑就為它澆水、施肥、培土。三角梅又給了我一個更大的驚喜:所有的綠色葉片上都撐起了紅色的花蕾。它養足了精氣神,將所有的激情匯聚在同一時刻集中綻放。
三角梅開得光芒四射。我知道它不是在炫耀,它是為自己負責。
為什么呢?生根發芽,結果開花本是一株植物的責任。三角梅為了這份責任,它已經盡了全力。
一年四季,花壇里的三角梅花兒都潑辣地開著,像熊熊烈火,光彩奪人。
三角梅盡職盡業,一絲不茍。它第一個從春天醒來,最后一個從冬天睡去。
每一片葉,都是三角梅伸出的火辣辣的手掌,在它的面前,千手觀音也會為自己的手掌感到羞澀;每一朵花,都是三角梅燦爛的笑容,在它的面前,就連彌勒佛祖也很難笑到最后。
我被三角梅的激情征服了。
在我的心中,三角梅是獨立的,雖位居石榴樹下,它卻不亢不卑,大度從容;三角梅又是友善的,石榴樹“搶”了陽光,“占”了肥土,它卻不生怨懟,與它和睦相處……三角梅的自立和大度讓我想起了某一群人,想起了湘西苗寨里的那些少年伙伴。面臨困苦,被人忽視,不被嬌寵??少F的是,她們卻在貧困中磨練出奔放的性格和火辣辣的個性。我想,在這點上,三角梅和家鄉的人民是共通的呢。也許,這就是苗鄉侗寨讓人留戀,三角梅在興義小城榮膺“市花”、“州花”的魅力所在吧?
三角梅是西方的舶來品,明代從南美洲移居中土,它們漂洋過海,跋山涉水,幾經周折才來到興義,是疲憊的勞苦的一群??墒牵鼈円彩菬崆楸挤诺囊蝗?,是光滿四射,通曉風情的一群。因為無論遷徙到哪兒,哪兒都有它們燦爛的面容。它們融貫中西,向根而生,具有超常的適應力。就此而言,與其說是一種選擇,不如說是一種面對和擔當。
難能可貴的是,花壇里的三角梅懂得知足,它不貪心,也不憂愁,它相信上帝的眼睛:在饑渴的時候,上帝賜予雨水、賜予陽光、賜予土地;在困頓的時候,上帝賜予空乏、賜予力量、賜予激情。生命,可能是一天、一年,也可能是一個世紀。三角梅無法預測生死,卻可以開放自若,從容大度,它坦蕩真實,不做作,在屬于自己的生命空間長出屬于自己的枝葉,開出屬于自己的花朵。在這一點,三角梅,做得比我好。
在風云際會,變幻莫測的宇宙空間,花比人更善感、更明白:作為一個獨一無二的種群,它們僅存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生命的巧合。每一枚花枝,都有一只靈動的耳朵;每一片綠葉,都帶著哲學家的思索。
一枝一面孔,一花一性格。三角梅是生活的智者,永遠守著自己的格調,氣韻至死不渝。
三角梅是隱者,在花紅柳綠中守住自己的姿態,在名利場中云淡風輕地展開。它,臨風而語,沐雨而笑,恬于生而靜于死,能與陰陽化而不易,從天地,變而不移;它,固守貧瘠,即使只有一尺土壤,半寸陽光,也覺滿足,也在年復一年地成長,也一樣發出賞心悅目的光輝;它,信禪宗,身在塵囂,心寄世外。
可是,我呢?面對花壇里的三角梅,我自感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