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的倒影,一個健碩,一個衰頹,中間隔了一段往事,一刀時光。
——題記
離外婆家不遠處有一條小溪,小溪上有一座古橋,古橋邊有一大片紫藤蘿。溪水從橋下淙淙流過,紫藤花落在水中,空氣中就有了幾絲香氣,像遠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歌聲。
我和外婆行走在古橋上,一老一少,在水中的倒影顯得清晰而蒼老。外婆有點累了,把拐杖掛在紫藤架上,在古橋邊坐下了。外婆確實是老了,年輕時候嗜好吃肉的牙齒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了,眼睛也不像以前靈光,我來到她面前需要好一會兒她才會喊出我熟悉的稱呼:阿妹。而我卻越發(fā)覺出身上肌肉的隆起,總覺得有用不完的力量。于是,在外婆坐下休息的時候,我注意上了那大片的紫藤蘿。整片的懸崖,整片的紫藤蘿密密的擁抱著懸崖,像是在呵護自己的情侶。
兒時的我,是把這片紫藤蘿當做我的情侶的。因為母親的身體不好,小時候在外婆家呆的時間就特別長。外婆經(jīng)常帶我去古橋邊的紫藤蘿下玩耍,在午后,在黃昏,在雪夜。那時候的外婆還是個壯女人,一只手能把我提起來,然后讓我在她肩膀上“騎馬”。我總是記得,外婆在古橋邊掏出一把瓜子,或是一個蘋果,塞到我手里。我總是記得,外婆在紫藤蘿下輕輕的吟唱:阿妹你去遠方阿婆我為你備嫁妝。我就在這吟唱中入睡,夢見了下雨,夢見了琴音,醒來發(fā)現(xiàn)身上落滿了紫藤花,一身的香氣。
后來聽媽媽說,那時的外婆是艱難的。一家十幾口人的飲食起居都需要她來料理,而且不能埋怨什么。在那個特定的年代,外婆把少量的米飯留給老人和小孩吃。她能吃到的就是野菜和“糠米果”,可她需要做的是大量的勞務,洗衣煮飯養(yǎng)豬掙工分(文革時期的特有名詞)。她用她的的蘭心慧手維持著這個大家庭,溫婉而平靜。但我卻總會無端的猜測,那時的外婆該是在紫藤蘿下有多少次的哭泣呀。
我踱步在紫藤蘿下,細細的想著兒時的事情,像是又做了一個很遠的夢。外婆突然朝我笑了一下,眼睛里有了渾濁的溫暖。
“阿妹呀,你想聽聽你媽小時候的事情嗎?”
“阿婆,我想。”
于是,外婆開始給我講述我媽媽的兒時。這時,天空下起小雨來,溪水流得急了,古橋還是一樣的寧靜。我媽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外婆剛好十八歲,一個屬于人間四月天的年華。那時候外公的家境還很好,外婆在閑暇時候會看些詩詞和小說。媽媽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外婆就牽著媽媽的手到了古橋邊,在紫藤架下做了一個秋千。外婆抱著媽媽,蕩在秋千里,空氣中飄灑著甜膩的聲音:長亭外,古道邊,碧草芳連天。媽媽的小臉紅撲撲的,像極了晚秋時分的大蘋果,發(fā)出醉人的香味。
外婆接著說,媽媽很小就會背詩詞了,“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她是個乖巧的孩子。不像我,“潦潦倒不通世務,頑愚怕讀文章”,來到這個世間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惹禍。
外婆說著說著,聲音低下去了。目光靜靜的望著流過的水,還有水上的她的容顏,蒼老而美麗。外婆的青春和夢想,衰老與決絕,幸運與不幸都隨著水流漸漸遠去,留下的只有山上的幾聲鷓鴣的鳴叫。
這時,我分明看見,外婆的頭更低了,她在水面上尋找她的美麗的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