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理論界對于韓國對外經濟戰略的研究,往往認為其早期實施保護性更強的進口替代戰略,而后期則選擇自由度更強的出口導向戰略,對于其對外經濟戰略的評價,也往往以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為界,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文章通過回溯戰后韓國在不同時期的對外經濟戰略的選擇,提出韓國的對外經濟戰略并非分階段選擇兩種,甚至多種截然不同的對外經濟戰略,而實質上表現出一個持續的通過強政府推動,開發與利用全球資源的統一的戰略思想的結論。
關鍵詞韓國;進口替代;出口導向;歷史分析;威權政府
中圖分類號 F1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0461(2013)10-0072-07
作為亞洲四小龍的主要代表,韓國經濟在20世紀70年代,一度創下經濟飛速增長的亞洲神話,其外向型的經濟發展戰略,也成為東亞經濟發展模式的典范。然而,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以及次貸危機以來,韓國經濟所遭遇的嚴重挫折,又使國際社會對于韓國經濟發展模式,特別是其對外經濟的戰略選擇產生了嚴重的懷疑。事實上,如果回溯戰后韓國對外經濟戰略的選擇,我們會發現,韓國并非一貫推行我們所熟悉的出口導向型的經濟開放戰略,在其發展過程中,也曾經選擇過保護程度更高的進口替代戰略。可是如果誤以為韓國在不同階段選擇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對外經濟戰略的話,似乎又很難理解其間何以實現如此順利的轉型。在筆者看來,戰后韓國的對外經濟戰略只是韓國長期發展過程中,自然演進生成的一種必然選擇,盡管在開放程度與政策選擇上存在明顯的差異,但其核心思想卻并不存在根本性的差異。本文將試從韓國戰后對外經濟戰略選擇的歷史演進歷程著手,并對其進行客觀的分析和評價。
一、戰后初期封閉型的貿易保護
對于戰后韓國經濟發展爭議最大的應該就是其戰后初期的相對封閉的進口替代戰略選擇了。正是由于李承晚政府的高關稅和進口替代策略,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韓國經濟一度陷入了嚴重的通貨膨脹與經濟衰退,企業大量破產,工人失業,國際收支狀況持續惡化。正是這種經濟形勢的惡化,才迫使李承晚選擇操縱總統選舉,引發“四一九運動”,被迫下臺。經濟與政治的雙重失敗,為戰后初期的對外經濟封閉劃下了失敗的標簽,成為很多學者批評這一階段韓國對外經濟戰略的事實依據。
然而,如果單純從其結果上對韓國戰后初期的進口替代戰略進行評價,把其視為韓國政府在對外經濟戰略選擇方面的一個錯誤的話,也許也并不客觀。事實上,自1948年韓國贏得獨立,至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被卷入戰爭,韓國并沒有得到太長的喘息期,即使到了朝鮮戰爭結束后的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韓國仍然是一個內部紛爭不斷的農業國,直到20世紀50年代末,第二產業產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值剛過10%,而第一產業產值的比重卻超過40%。在國內政治、經濟、社會秩序一直沒有得到穩定構建的當時,韓國政府的首要任務,并不是純粹意義上的經濟發展,而更關注于政治獨立,強調通過政治體制改革,打破原有的殖民主義在韓國的殘余,贏得國家與民族的獨立,為此后的經濟發展創造更為優異的政治環境。在這樣的指導思想指導下,盡管此時的政府高呼“打倒貧窮”,宣稱要建立工業化經濟,但是經濟發展卻并沒有得到各執政官員的充分重視,也就并不足為奇了。在這樣復雜的政治格局下,著眼于世界的,更為開放的對外經濟戰略無法得到此階段政府的青睞,也恰恰符合這一特殊的歷史背景。
正是由于缺乏足夠的經濟發展的政治環境與政策支持,在戰后相當長時期內,韓國的國內經濟仍然以分散經營的個體農業生產為主,由于資金、人力、技術的缺乏,國內的工業體系并得到充分的構建,技術低下,經營分散的中小規模企業仍然是當時韓國工業企業的主體。在這樣的產業發展水平下,韓國產品在當時的世界市場中并不擁有大的市場,韓國工業企業的出口創匯能力并不突出,鼓勵出口政策也很難獲得明顯的政策效果。因此,采取進口替代戰略,優先發展當時韓國具有明顯的人力成本優勢的服裝、鞋類、紡織等加工制造產業,通過這些產業的領先發展,替代同類外國制成品的進口,利用節約下的外匯資金去購買推動工業發展的生產原料、機器設備與技術的引進,培育更為健康的工業基礎,必然成為當時的韓國政府的首要選擇。
其實,這一階段韓國進口替代戰略恰恰反映了發展中國家在經濟發展初期的共同選擇。盡管理論界對保護性色彩更濃的進口替代戰略存在眾多的非議,20世紀末采取進口替代戰略的拉美各國相繼陷入嚴重的經濟危機與債務危機,也為這種觀點提供了事實的依據。
實際上,恰如著名經濟史學家格申克龍的觀點,英國由于較早推行工業化道路,因此只需要推行自由放任主義則可,而后進的國家,在推行工業化進程中,由于面臨英國的競爭,因此必須要更多的政府干預,才可能趕上英國。對于像韓國這樣后發的工業化國家,如果簡單模仿先進的歐美工業化國家的自由放任政策,在對外經濟戰略方面,選擇純粹的對外開放,那么由于二者技術水平的差距,必然形成強烈的路徑依賴,使得后進國家被固化在低端技術產業,而缺乏產業發展的空間與動力。這也是無論東亞,或者拉美國家在經濟發展早期都自然選擇更為封閉的保護貿易政策的緣由。
為了解決出口創匯能力不足的困難,在經濟發展初期,韓國一方面加大了從美國獲得投資資金的力度,20世紀40年代底的“占領區救助援助”,解決了韓國建國初期民眾的基本生存能力,20世紀50年代美國政府提供的25億美元的經濟援助,又成為韓國工業化初期,推行進口替代的基本的資金保障,為韓國工業體系的建立奠定了重要的基礎。另一方面,通過高估韓元匯率的方式,鼓勵大量進口替代工業化所需要的國外先進技術設備,加快國內的工業化進程,也為此后韓國實現工業化跨越式發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然而,正是在這段進口替代時期,韓國由于自身工業基礎薄弱,可供出口的農業、服裝等產品的出口能力本來就相對有限,匯率高估導致本國本來就相對有限的出口競爭力進一步受限,最終導致其出口狀況極度惡化,即使在當時的政府主導,大量的壓縮了國外消費品的進口,但是用于發展經濟的機器設備與原材料卻很難減少①,這才導致20世紀50年代末韓國的對外國際收支狀況的持續惡化。進口替代原本需要充裕的國內市場的支撐,然而,國土面積狹小的韓國,根本無法為本國的工業產品提供足夠的市場,進口替代戰略更使得出口的擴張成為難以實現的任務,這才導致20世紀50年代末韓國國內嚴重的經濟危機,也為進口替代型對外經濟戰略劃上了一個休止符。
二、“漢江奇跡”背后的出口導向戰略
李承晚政府后期,包括其后的許政臨時政府、尹普善政府都出現了激烈的政治斗爭,政局不穩定,政府更替頻繁,這也呼喚著更為鐵腕的威權政府的出現,這一切直接導致了1961年的“516”軍事政變,樸正熙掌握國家政權。這一事件不僅僅奠定了戰后韓國的威權政府的格局,也恰恰成為戰后韓國的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轉折點。②
樸正熙在位18年,成為戰后韓國掌權最久的總統,也恰恰利用其在軍事、政治上的絕對權威,力推了多項改革,成為實現韓國經濟崛起的重要因素。正是由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早期的進口替代戰略下,韓國國內經濟形勢的惡化與國際收支狀態的惡化,使得力行對外開放,廣泛引入外資,提升本國企業的出口創匯能力,開拓國外市場更成為這一時期,韓國對外經濟發展戰略的主導思想。
樸正熙倡導“出口第一”主義,通過發展國家資本主義,鼓勵發展出口貿易,并以此來帶動起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為了實現這一目標,由政府主導,通過財政、金融、稅收等政策,鼓勵機械、電子等一些能夠在短期內建立起國際競爭力,擴大商品出口的產業的發展,并通過組建出口加工基地,實現出口產業在區域經濟中的帶動作用,從而由點到面的實現由出口龍頭企業向出口加工基地,再向全國經濟轉變,為韓國的對外貿易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為了解決經濟起飛階段的資金困難,韓國政府通過“外資引進法”(1966),逐漸放松對于引進外國資本的限制,并通過稅收政策鼓勵外資優先流向鼓勵發展的制造業部門,發展外國直接投資借此帶動起早期的制造業的技術引進與產業升級。而20世紀六、七十年代,歐美國家的科技革命帶來的產業轉型,加速了大量技術成熟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向韓國的轉移,更為韓國通過相對開放的對外經濟戰略,引入國外生產技術,加速國內產業升級,提供了難得的機遇。
為了提升韓國制造產品的國際競爭力水平,韓國政府還利用金融市場與金融制度的改革,為發展對外貿易創造更為優越的環境。在政府主導下,自1964年推行單一浮動匯率制后,韓元的持續貶值,為韓國制造品的出口創造了更為有利的條件,借以實現開發國際市場,替代本國市場,為本國制造業的發展提供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而出口產業扶持基金的建立,更為對重點出口企業的扶持,提供了充足的資金來源。
為了改善國內的投資環境,韓國政府還把政府主導引入的外國資金大量投向商業投資所不屑的基調設施建設領域,如1962年至1971年,韓國財政借款的70%和商業借款的58%,就被投向電力交通等基礎設施領域,總金額高達15.8億美元。這也為韓國的經濟發展創造了更為優越的外部條件。
與之相對,20世紀90年代實施自由化改革后,在拉丁美洲地區很多國家就選擇通過采取管理合同,對私人資本的提供特許權,徹底的私有化,鼓勵私人資本進入公共設施領域等措施,從而在公共設施領域引入競爭,提升效率。然而,事實卻發現,由于過于追求市場利潤,私人主導的基礎設施投資卻大量集中于經濟發達區域,造成發達區域基礎設施建設過剩,而貧窮地區的基礎設施建設卻嚴重不足,從而造成了更為嚴重的經濟二元化。即使公共設施的私有化改革催生了市場競爭,然而,公共領域的自然壟斷性質反而影響了公共投資規模經濟的實現,導致了公共服務市場價格的持續上升。這也導致新世紀以來,拉美地區公共設施投資又回歸了政府主導的傳統道路。這恰恰從另一個側重驗證了韓國經驗的科學性。
20世紀70年代,韓國由政府主導資金向投資回報期較長,資金短期難以收回的公共領域投資,恰恰是發展中國家在經濟起飛階段必然的選擇。單純依賴私有資本提供公共產品與公共服務,必須由于經濟刺激的不足,而導致公共投資不足,如果在公共領域政府投資缺位,也就很完全避免導致公共服務質量下降與價格上升二大頑疾的出現,反而影響對于外國資本的吸引力。
為了優化韓國的產業結構,自1973年第三個“經濟五年開發計劃”起,樸正熙正式提出“重化學工業立國”的方針,這也標志著韓國政府對于產業的經濟支持從前期的出口主導產業,轉向對于國民經濟更具意義的汽車制造、造船等重化工產業。但是對于出口企業的重視并未放松,依靠早期財稅支持發展起來的出口產業恰恰為這一時期的韓國經濟的重化工化提供了資金支持。韓國的GDP也從1962年樸正熙掌權之初的23億美元,飆升至其統治末期,第三個五年計劃末1976年的232.9億美元,GDP年增長率超過10%,人均國民收入從1962年的87美元,到樸正熙去世后的1980年,已經增長至1 510美元,樸正熙時代也因此成為韓國經濟發展史上的黃金時期。
正是在樸正熙政府對于出口產業的強勢扶持,服裝、家電、汽車、石化等產業逐漸得到了發展壯大,并成為韓國對外貿易的重要成份,出口貿易的發展,突破了韓國國內市場空間的不足,成為韓國經濟騰飛的重要驅動力。
三、韓國對外政策的延續與自我完善
1994年,保羅.克魯格曼多次發文批判曾經創造戰后經濟奇跡,并被世界銀行視為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模板的東亞經濟不可持續,認為東亞模式過于追求數量擴張,經濟發展過多著眼于要素的持續投入,卻忽視了技術創新與生產效率的提升,這種經濟發展模式必然掩蓋著巨大的泡沫,因此所謂的東亞奇跡也必然“建立在浮沙之上,遲早幻滅”。
的確,在韓國的經濟發展過程中,企業與政府之間的千絲萬縷的聯系,既成為這一時期它們取得成功的關鍵,也恰恰成為20世紀末,韓國經濟出現危機的源頭。正是由于韓國的經濟發展利益于強勢的威權政府對于出口能力的持續關注,出口企業才能夠以較低的利息成本,從銀行等金融機構獲得源源不斷的資金支持,從而從國外引入本國經濟發展所必須的經濟資源,實現了韓國商品在國際市場上競爭力的持續提升,然而,這種源于緊密的政企關系的官方支持也扭曲了韓國企業的成長路徑,使它們過于追求經濟資源的持續投入,而忽略了科技創新與能力建設在發展中國家經濟騰飛中的地位,恰恰又影響了韓國企業國際競爭力的持久的維護。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的爆發,恰恰為克魯格曼的觀點作了一個完美的注釋。
在1997年金融風暴中,作為東亞經濟模式的突出代表韓國的危機很大程度上恰恰驗證了克魯格曼的批評的科學性,這也誘發了很多學者對于韓國經濟發展模式與對外經濟戰略的批評,一些外國學者甚至批評韓國式的出口導向型的對外開放政策的穩定性甚至差于經濟表現遠差于東亞的拉美國家,他們高呼“亞洲金融危機證明美國經濟模式正確”,并借此來否定東亞經濟發展模式。
事實上,筆者反對以一種割裂的視角評判韓國,乃至整個東亞的經濟發展與對外開放。在經濟學家,一些學者在危機之前,把韓國經驗視為一種完美的科學發展道路,以至向其它發展中國家推廣,而遭遇危機之后,又把韓國式的對外開放與經濟發展視為一種徹底的失敗,否認其內涵的價值,這完全是抹殺了韓國不同階段經濟發展戰略之間的內在聯系,無視其對外經濟發展戰略的統一性和自身演進性的割裂的視角。事實上,每一個國家經濟發展與對外開放都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其內部的政策必然具有內在的延續性,同時也通過持續的試錯過程,實現著政策選擇自我調節和自我完善。
20世紀八、九十年代,韓國政府的政策選擇在很大程度上表明它們已經完全認識到克魯格曼對其的批評,并一直在通過政策的調節試圖通過自我調節和自我治療,克服本身發展過程中所存在的種種問題。盡管韓國政府的努力并沒能克服韓國經濟內在的問題,阻止金融風暴的到來,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其實已經削弱了金融風暴對韓國的沖擊。
整個20世紀六、七十年代,韓國的對外開放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樸正熙絕對的個人權威,正是通過典型的東亞式的威權政府的政策引導,韓國實現了從對外封閉向對外開放的劇烈轉變。在這樣的政治體制下,韓國的對外開放必然形成了企業與政府之間的千絲萬縷的關系,政府主導,政策推動成為韓國式對外開放的核心內容。強有力的政府作用固然在韓國的經濟起飛階段,起到集中社會資源,推動經濟發展的作用,但是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企業等市場主體的效率低下。
正是看到長期的政府干預對于國民經濟效率的破壞,在后樸正熙時代,由于以往維系強有力的政府干預的權威領導的喪失,韓國政府開始在國內通過《公平交易法》(1980)③加強對于國內競爭秩序的維護,通過鼓勵競爭,規制財閥的維持自由公正的市場秩序,提升韓國企業的國際競爭力。④1993年,金泳三政府旨加推動自由市場經濟培育的“新經濟100日計劃”更是韓國轉變以往政府對經濟過多管制策略的集中體現。
在出口方面,伴隨著韓國政府對于國有企業的改造,韓國對外貿易的主導力量由國有企業轉向了私營企業,得益于長期偏低的韓元匯率,在電子、汽車、船舶等產業涌現了一大批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韓國私營企業,并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實現了多年的貿易盈余。
作為20世紀70年代重化工業化政策的延續,20世紀80年代,韓國政府不僅為重化工業的生產與出口提供低利率貸款等資金支持,特別強調著眼于提升韓國重化工業的國際競爭力,對于企業的研發,進口國外技術與設備,進口技術的本土化提供專門的資金支持。1980年,“科技立國”戰略提出后,韓國政府特別強調企業的研發投入從購買國外技術設備,轉向發展高新技術。這在很大程度已經表明,韓國政府早已察覺20世紀七、八十年代,依賴要素持續投入的韓國重化工業的弊端,通過目的性的政策引導,提升企業的能力建設,希望以此來加強韓國出口企業的內涵建設,盡管這些政策沒能改變金融風暴中韓國企業的命運,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削弱了危機對于韓國的沖擊。
在出口導向政策推行初期,韓國政府在積極鼓勵發展出口工業的同時,也通過嚴格的進口限制,減少外國產品的進口,特別是農產品與對于本國制造業發展具有戰略意義的制造業產品的進口受到了直接的限制。即使在韓國1967年加入GATT以后,也仍然通過限制進口產品表系統,對于進口的外國商品的種類與數量,實施一定程度的限制。
20世紀80年代以后,伴隨著韓國產品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的逐步確立,韓國政府逐漸減少了對于本國市場的直接保護,將本國出口產業放置于激烈的市場競爭中,讓其發展壯大,這恰好與其在針對國內企業的競爭政策選擇方針保持了吻合。當然,在農產品等重要商品領域的進口保護政策,仍然被韓國政府通過差異化的貿易自由化給予了保留。
同時,合理利用GATT(WTO)的相關規則,在其規則框架內,利用政府政策對于韓國的出口企業提供政策支持,也成為這一時期韓國對外經濟戰略的一個重要方面。如1987年對外貿易法利用GATT的特保規則,建立工業損傷援救系統,對于由于貿易自由化造成進口增加,對本國企業造成傷害進行救助。1993年,以進口農產品對本國農民造成嚴重傷害為由,對特定農產品加征100%的調節關稅。同時,還減少了GATT嚴格限制的政府對出口企業的直接補貼,轉而通過地方政府通過出口信貸,關稅減免為出口企業提供間接的資金支持,通過一些WTO框架內的手段,支持本國的出口擴張。
伴隨著韓國工業化進程的推進,韓國勞動力成本持續上升,工業化早期的低廉勞動力資源不復存在,而東南亞、中國對外開放的發展,家電、電子、汽車等韓國出口主導產品的國際競爭日趨激烈,與這些經濟發展水平更低的亞洲國家相比,韓國制造的競爭力水平已經難以維系,因此鼓勵韓國企業走出國門,到海外直接投資才會成為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韓國政府的重要選擇。由于美韓,日韓貿易摩擦而導致的韓元匯率的升值又為韓國制造業企業的海外投資創造了更為有利的條件,至1977年金融風暴,在東歐,東南亞,中國,包括俄羅斯等國家和地區,韓國企業已經成為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到1995年,韓國企業的海外直接投資總額已高達118億美元。對外直接投資的飛速發展固然對韓國企業的國際化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韓國制造業的空心化,國內生產與國內市場在韓國制造業發展中的重要程度下降,對于海外市場與海外生產的依賴程度上升,更為金融風暴中的韓國企業的衰退埋下了伏筆。
事實上,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韓國政府已經察覺早期的出口導向型經濟發展戰略所存在的問題,并通過激勵創新,規則壟斷,培育自由市場競爭秩序,在對外戰略上從引進來轉向走出去,以期為韓國制造業培育更為有持續的國際競爭力,這些政策固然與前期的樸正熙時代“出口第一主義”政策一脈相承,具有明顯的政策延續性,同時又在一定程度上在嘗試修證早期出口導向戰略的弊端。
四、從金融風暴到次貸危機
盡管20世紀八、九十年代,韓國政府早已經對早期的出口導向戰略進行了微調,希望能夠從根本上提升韓國企業的國際競爭力水平,然而,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的爆發,仍然打破了韓國政府的幻想,韓國式的國家資本主義式的經濟發展與對外開放戰略,仍然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政府對于經濟的過多的干預,大企業大財閥對于產業的壟斷,以及政企勾結所導致的低效率。20世紀80年代的政策微調是根本不可能徹底解決韓國經濟戰略本身所自帶的問題,這才導致韓國深陷金融風暴,經濟遭受沉重打擊。
與此前遭受債務危機與經濟危機的拉美國家一樣,為了爭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與世界銀行的資金支持,減少金融風暴對本國經濟的影響。1997年12月,韓國同樣以削減預算,嚴控政府財政赤字,關閉經營狀況不佳的金融機構為條件,接受了IMF的經濟援助。然而,事實上,IMF以經濟緊縮和自由化、市場化改革為主要思路的應對危機的策略,無論在拉美,還是針對同樣深處金融風暴的泰國、印尼,效果都不理想,甚至有放大危機影響之嫌。
盡管危機初期,韓國政府按照與IMF達成的協議,推行嚴格的緊縮型政策,增加稅收,減少財政支出,以求保持健康的政府財政狀況,然而,當整個韓國深陷危機之中時,金大中很快就宣布改變政府的宏觀政策方向,轉向加大失業保險和社會保障,增加公共設施建設,擴大貨幣發行量,降低市場利率,以擴張性經濟政策刺激市場消費與投資,帶動起韓國的經濟復蘇。由于政府政策得力,2009年,韓國GDP增長率高達10.9%,率先走出危機的泥潭。
危機前,韓國金融市場的開放程度遠低于泰國、馬來亞西、印尼等同樣身處危機的東南亞國家,銀行系統的開放程度較低,而外匯管制與對外國投資的管制則更為嚴格。危機導致韓國金融機構的壞賬率急劇上升,從而影響了經濟運行的資金源泉。為此,韓國根據IMF開出的療法,推行了金融自由化。⑤韓國政府對危機中遭受重創的本國銀行實施兼并、接管,積極處理銀行不良債權,成立國家資產管理公司,妥善處理銀行不良債務。為了彌補危機對國內金融市場的沖擊,韓國放松了對外匯匯率的管制,放任韓元貶值,以緩解外匯儲備耗盡的壓力,同時,放寬資本市場管制,允許外國公司在韓國股市直接上市,以及收購國內銀行與企業。通過資本市場的自由化改革,為危機中的韓國注入流動性,以盡快走出危機。從這方面來說,1997年金融風暴恰恰成為韓國金融開放的契機。
由于長期的出口導向型發展戰略,韓國經濟對于國際市場,特別是美、日等主要貿易伙伴的依賴過高,因此海外市場的動蕩對于韓國經濟的恢復與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危機后,韓元的急劇貶值,政府對于出口支持的加強,引起的出口的恢復對韓國走出危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然而,2001年,受世界經濟的影響,韓國出口銳減,又再一次拖累了韓國經濟的發展,金大中政府開始尋求擺脫對外貿易對于韓國經濟發展的制約,提出“健全的消費是經濟復蘇之路”,希望通過鼓勵國民消費,擴大內需,促進企業投資,增加就業,實現經濟景氣的良性循環。為此,2001年下半年,韓國政府兩次追加財政預算6.98萬億韓元,用于基本設施建設,同時,連續4次下調商業銀行間同業拆借利率,提高對大企業貸款的上限,對于韓國經濟的恢復發展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盡管擴大內需成為新世紀以來,韓國政府工作的重要內容,然而,對于韓國這種傳統的出口型國家來說,國際資本和國際市場仍然影響國民經濟運行穩定性的重要因素。2007年以來,由于源于美國的次貸危機向世界的擴張,全球金融市場重現金融資產價值急跌,金融機構虧損增長,海外銷售市場急劇萎縮,出口下滑同時帶來國內經濟衰退。由于兩次危機,具有極大的相似性⑥,經過危機洗禮的韓國政府,運用類似的擴大政府基礎設備投資、降息,加強教育投資等措施,很快度過了危機。
在應對危機的資金來源上,韓國政府不再像1997年那樣,通過向IMF等國際組織,或者通過放松政府管制,開放市場換取外國投資來籌集資金,以避免喪失本國經濟管理的自主性,而更多的選擇通過鼓勵出口⑦,發行國債等多種手段,進一步發掘本國資源,自主引導本國的經濟恢復與發展。
五、結束語
盡管理論界對韓國經濟發展經驗的評價不一,甚至如果從時間段來看,1997年金融風暴之前,對于韓國出口導向型的經濟發展戰略是明顯更多是贊揚,而金融風暴之后,則更多人從不同角度對韓國政府主導型的對外開放戰略展開了批判。時至今日,經過了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與2007年次貸危機,韓國經濟仍然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從二戰以后內戰的廢墟中起長為亞洲經濟的一面旗幟的事實,其實已經足夠說明韓國經濟發展戰略與對外開放戰略的價值。
我們不可能運用完全割裂的目光,以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為界,把韓國對外開放劃分成明顯的兩個完全差異化的階段,從而對韓國的對外經濟戰略作出完全不一樣的評價。如果想要真實的還原韓國戰后的對外經濟發展戰略的演進,我們更加需要運用歷史演化的視角,全真的回溯不同歷史階段,韓國經濟、社會、政治發展的不同環境,去真實的考察其對外開放戰略的產生與演進的整個過程。
在筆者看來,任何一個國家經濟發展戰略的選擇都是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根據客觀環境與各種因素的變化而選擇出的制度與政策的總結,也成為對于該國的真實的客觀歷史的描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韓國的對外經濟戰略的選擇其實也是一個不斷試錯的過程,韓國政府始終在根據本國的經濟形勢的變化,國際環境,特別是全球分工價值體系的演進,前期的政府對外經濟政策在實際經濟運行中的實際效果等因素,適時的修證其戰略設計與制度選擇。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戰后韓國的對外經濟戰略的演進恰恰也是受其不同歷史階段制約的動態調整,適時演進的過程,是一個完整的整體,而非割裂的兩段歷史。
正如前文分析的,戰后初期韓國選擇保護性更強的進口替代,完全是由于經濟基礎所決定的。對于像韓國這樣國內市場狹窄的國家來說,當本國工業體系建立起后,再繼續推行隔絕貿易的保護性政策,必然影響本國的制造業發展,這樣由保護轉向開放也就順其自然了。而歷史的經驗也證明了,無論是歐美國家,還是其它發展中國家,當國內經濟面臨危機時,自然會轉向保護性政策,希望通過保護性色彩更濃的對外戰略,減少本國資源的漏出,提升本國政府政策的效果,這也導致在二次危機后,韓國政府都選擇了運用政府直接的干預手段,對本國企業實施經濟支持,提升本國企業的出口競爭力,希望通過推動出口來幫助本國走出危機。
其實,如果剝離保護或者開放等表面特征,韓國對外發展戰略的本質特征就在于始終堅持政府強有力的政策引導,有效利用國外資源,提升本國經濟的發展速度。無論戰后初期的貿易保護,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出口推動,二次危機后的資本市場開放與出口支持,都離不開政府的直接的政策作用,長期的產業發展戰略規劃,持續的政府政策引導,對于國外資源的開發與利用,成為戰后韓國對外戰略選擇的主旋律。與其相比,拉美國家早期也是利用威權政府對國民經濟實施嚴密的保護和直接的干預,而債務危機后,在休克療法改革后,又轉向絕對的自由化與市場化,而東南亞國家經濟發展中政府的作用則相對單薄,無論對外開放,還是經濟運行的自由化程度都遠高于韓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戰后不同時期的韓國實質上推行的對外開放戰略,并非是截然不同的兩段論,而更是一個戰略明確,執行持續有機的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