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進白馬寨

汽車沿著白馬河行駛，河水還和我第一次來時一樣，沒有被污染的水掀起一層層清澈透明的浪花，歡快地奔流不息。河邊白色的曼陀羅花正在盛開著，秀頎的純白色花朵在早晨的陽光下幾近透明，有種嫵媚之氣。于是想起關于此花的美麗傳說，據說，此花原是被佛攜帶往彼岸時將顏色丟失在河水中的再生花。

山坡上的田地里，麥子已金黃色。正是搶收的季節。

和第一次來時天寒地凍、草枯花息水寒的情景比起來，這個季節的白馬河兩岸呈現出豐腴的景象。

不停地在心里回想著第一次來白馬寨時心中充滿的強烈的神秘感，想起到達山寨之后，在白馬寨里快樂美好的難忘時光以及離開白馬寨時的那種心中的不舍。四年過去了，不知道這時光流逝的背后又有著怎么樣的變化。帶走了些什么？又留下了些什么？

我們的到來和研究，打破了這高山寨子的寧靜，使白馬人的歲月從此有了變化。對于這種變化，自己在心中知道已是難免的，只是又害怕這種變化。我知道，白馬人也有自己對美和幸福的希翼。

看過石門溝的入寨歡樂儀式，到達入貢山時，全寨子的人已在寨門口歡迎我們了。大家全部身著節日盛裝，笑容滿面。

三聲火銃，表達出白馬人對客人的熱情。然后就是迎接客人的歌聲，那種高亢的無伴奏多聲部歌聲，上次來白馬寨時已聽過多次，但是現在聽來依然使我如聞天籟，心生愛悅。只是這次的活動和我第一次來時是不一樣的。我第一次來白馬寨時正是正月，也是白馬人家家戶戶過節之時，那些活動，全是民間自發的節日活動，但是今天不同，為了“首屆中國白馬人民俗文化研討會”，組委會特地組織了這次活動，這就帶有表演性質了。但是白馬人的歌聲依然熱情洋溢，歌者的笑容依然真誠。歌聲從寨子門口一直伴著大家走進寨子里。

為了這次活動，居住在寨子里的白馬人為了讓大家能夠全面地了解他們的生活，能將所有的節日活動都展現給來賓，將原本在一些固定場所舉行的儀式全部呈現給大家。這真是有點難為他們了。有的儀式原本是要對著特定的東西進行的，全都讓他們用虛擬的動作做出來，這就將一些儀式性的東西更加虛擬、更加舞蹈化了。

節目在一個一個地進行著，所有的展示者都表演得很認真，進行到“池母寫勒”時，只見兩位“池母”的扮演者表演得格外賣力。洗手、和面、切面、下面、撈面，直至喂面，一一認真表演著，一連表演了三遍。在所有的白馬面具中，我最喜歡的是“池母”面具。花冠下蛋形的臉，光潔的額頭，彎彎的柳眉，含笑的小嘴，中間是黑黑的眼眸和直挺的鼻子，所有女性溫柔的特征都呈現在這張面具上，看起來是那么的和諧、柔美。

白馬寨的海拔比較高，早晚溫差也就大。當暮靄沉沉，夜色漸侵時，涼意也漸漸來了。就在我感覺到涼氣開始襲人，實在需要添加衣服時，聽得有人一聲“火把來了”。等待已久的人群開始激動起來。抬頭，眼見得接天的山路上，如蜿蜒的火龍般行進的火把隊伍。那是從神山上的山神那里接引來的火把。

一簇簇火把被投進露天的火塘里，添上木材，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夜空。盛裝的白馬男女手挽手，圍著火堆唱著歌，跳起了火圈舞。高亢雄壯的男聲和婉轉如黃鶯般的女聲此起彼伏。看得人情緒激動，忍不住也要加入到隊伍中跳起來。

深夜，坐在回去的車上，一天來的所見讓我在黑暗中激動依然。想起四年前正月十五第一次來白馬寨時的情景，再想到今天所看到的一切與當時所見到的差別，在回憶和現實中細細地比較著四年來白馬人的變化。

車窗外，清澈的白馬河水奔流不息的聲音在夜晚中聽起來特別響亮。白天從河邊走過時所看到的一切，河對岸田里急待收割的麥子，以及盛開在河岸邊的曼陀羅花，在這夜的靜寂中一一呈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突然有點傷感。這種傷感是因為白馬人的現狀和自己的力不從心而引起的。熱情好客的白馬人，他們放下自己正在收割的鐮刀和滿地成熟亟待收割的麥子，穿上節日的盛裝，用熱情的歌舞來歡迎我們，為我們呈上他們親手做的飯菜，可是我們又能為他們做些什么呢？我們不是能引渡曼陀羅花到彼岸輪回的佛，我們能做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我們從學者的角度出發研究他們，可這些研究怎么才能改變他們的生活現狀，提高他們的生活質量呢？就算因為我們的到來和研究，會使更多的學者來研究他們，甚至于會有無數人知道了白馬寨，來當地旅游。但是一慣身處高山寨子，很少為外世所知的白馬人，當他們向世人掀起那神秘的面紗，露出自己美麗的面容，當那大量的游客帶著外界的煙塵來到白馬寨，聽著婉轉的敬酒歌，吃著白馬人特有的香噴噴的臘肉和“十大碗”，喝著他們自釀的香甜的泡酒時，那些外面的煙火會不會影響到白馬人淳樸的民風呢？當地的生態又會不會受到影響？隨著歲月的流逝，白馬人的族群特征又會不會被漸漸沖淡呢？

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對還是錯呢？如果是對的，那么，實現他們美麗幸福生活的路，還有多遠？如果錯了，我們現在所做的，將來又會怎樣讓人難以心安？夜已深了，車還在夜晚的山路上行進，同車的人除了我和司機之外，其他的人已帶著一天的勞累酣睡。望一望車窗外，夜空黝黑，只看見前面車輛的燈光。試著閉上眼睛，白馬人、白馬寨，還有白馬人的歌聲與笑臉，白天的所見和往昔記憶中的一切交織出現，都在我腦海里不斷反復上演。于是就睜開眼睛，一路用心去傾聽白馬河的流水聲，后來，離開白馬河已很遠了，從現實的空間距離來說，這水流聲其實是已聽不見了，但是我在心里依然能聽見那嘩嘩啦啦的水流之聲，我知道，那讓我一見傾心的白馬河其實是在我自己的心里流淌著，猶如一個美麗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