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收入分配兩極分化已經相當嚴重,而我們一般是按照馬克思的剝削理論來詮釋兩極分化的內在邏輯,在中國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大背景下,這種理論解釋已經顯得太過狹小。在分析馬克思剝削理論的基礎上,從現實的人的理性能力和無限的否定性能力入手,在人與物的辯證關系內從更一般的層次上解釋兩極分化的理論邏輯。
關鍵詞:兩極分化;剝削理論;權力
中圖分類號:F014.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3)16-0005-03
引言
兩極分化是一個階級概念,最早使用這個概念的是馬克思和恩格斯。他們認為,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由于生產資料私有制的緣故,這個社會的人們向兩極發展,一極形成了富有的剝削階級,另一極是赤貧的被壓迫的工人階級,這就是兩極分化[1]。雖然中國是社會主義,雖然土地仍然為公有制,而且也不存在階級的對立問題,但隨著改革開發的不斷深入和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中國的兩極分化現象已經相當嚴重,引起了廣泛社會關注和研究。那么我們會問,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什么?從文獻分析來看,大部分研究是從中國的改革轉型的具體角度來加以解釋,比如孫保營、錢津津(2007)[2],姚景賢(2007)[3]等,也有從理論的角度加以研究,比如李炳炎(2010)[4],周新城(2010)[5]等。在理論解釋方面基本都沿襲了馬克思的剝削理論,但本文認為,僅僅從馬克思的剝削理論作為分析的依據是遠遠不夠的,而應從人與物的辯證關系中,從現實的人的理性能力和無限的否定能動性角度,也就是從更一般的理論層次上才能把中國的兩極分化現象揭示清楚。從根本上來說,馬克思是從資本與勞動的對立中,從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中來研究剝削實質的,也是從歷史唯物主義的“物”的角度來展開分析的。本文認為,不能僅僅從“物”的角度,而是從人與物的辯證關系的角度,從經濟中現實的人的角度展開邏輯分析,才能從更深層次更一般地揭示兩極分化的本質內涵。
一、人與物的關系辨析
馬克思主義具有豐富的人文思想,這一點已得到國內外公認,問題是,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以現實的人作為理論出發點,唯物史觀被定義為“現實的人及其歷史發展的科學”,也以現實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價值依歸,但馬克思主義并不從人的角度來揭示經濟社會的歷史規律,而是從生產和生產力的角度來展開其唯物史理論,對人的本質也一并在生產關系中去把握,從而導致了作為價值主體的“人”的主體性維度與作為歷史規律的“物”的客觀性維度之間的某種程度上的至少是形式上的張力。從國外馬克思主義的爭論到中國馬克思主義人學研究的發展,我們發現馬克思主義總體性考察背后的個體能動性作用、宏觀歷史規律背后的微觀運行機制始終沒有得到根本性的科學闡釋。要么是將馬克思主義中的“物”統一于“人”,這是西方馬克思主義人道化的思路;要么是將“人”統一于“物”,比如阿爾都塞及前蘇聯的經濟決定論的觀點;而中國目前大多文獻中則對“人”和“物”兩個維度單獨進行分析然后將二者合在一起,但不能實現“無縫”對接,比如葉汝賢[6]指出了要把握人與物的區別與聯系,防止以偏概全,但仍沒能指出其內在有機聯系的具體過程。但本文認為,現實的“人”和“物”辯證地對立統一于社會歷史發展之中,“人”和“物”是水乳交融的社會活動史的兩個方面,從理論上也一定能得到統一的科學解釋。在這種理論信念的推動下,本文研究發現,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理論中“人”和“物”能夠得到完整統一的理解。
下面闡述“人”與“物”統一的實踐基礎和統一的實踐原理。
人的需要與欲望的能動性滿足是人類歷史的原動力,也是“人”與“物”理論統一的實踐基礎,這也是人類異化的根源,同時也決定了需要與欲望的滿足是價值形成的最終根據。馬克思對人的研究是從勞動實踐開始的,本文的研究也從對勞動的分析開始,但主要從追問人為什么要勞動的問題開始,從對人制造工具的創造性勞動何以可能的追問開始,在追問中發現,人的需要與欲望才是勞動的原因[7],建立在人的抽象思維基礎上的人的能動性是推動人的需要與欲望進入歷史過程的永恒動力。突出人的需求與欲望能動性滿足的原動力地位才能體現出人在歷史中的主體性[8]地位,也才能讓現實的人在馬克思理論體系中凸顯出來。但這種原動力并不直接與歷史相同,馬克思充分意識到,在一個具體的歷史階段,并不是人的需求與欲望的能動性滿足直接決定歷史,反而是那個歷史階段的社會生產力決定著生產關系,從而也就決定著人的生存狀態。每個個體的需求與欲望的原動力是在對社會總的生產力的微量影響上間接影響歷史的。因此,“人的凸顯”就要從個人的微動力對社會生產力的影響及相互的辯證關系中尋求理論道路。
人與物統一的實踐原理是什么呢?在于人是一種否定性存在的客體,按照吉林大學孫正聿教授在其《哲學通論》上的說法,人始終處在將非現實的變成現實的,將現實的變成非現實的否定性狀態中,即人是一種懂得超越和充滿想象的動物,這一點決定了人的需求與欲望的非飽和性,且需求與欲望并不限于物質追求。人總是處在否定性和滿足否定性需要的變動狀態中,否定性需要的滿足程度取決于社會歷史條件所能賦予的最大自由度。如今物質生活的改善和社會環境的日益寬松和開放使得人之個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張揚。究竟是經濟和社會環境的變化使得人之個性能夠得到張揚,還是人之個性張揚的內在要求和驅動使得經濟和社會走到了今天的情景呢?筆者認為是后者,這正是人的否定性推動力量歷史積累的結果,個性的張揚是否定性需求的具體表達。
人是有自我感覺、懂得體驗和享受、并有著超強的創造力的高級動物,人的這些特征決定了人類天然具有強烈的欲望與沖動,這些欲望主要體現在物質的和精神的兩個方面,物質的方面決定人具有天然的自私性的一面,精神的方面主要表現在情感與價值觀,也就是人類天然有追求人生意義的價值取向和趨勢,這就使得人類又天然具有同情心的一面,因為人的意義必然以他人為依據。人類的個性張揚就是人在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張揚。個性的張揚表現出來的是多方面的欲求,這種欲求的自由性與物質宇宙的天然秩序性形成了一種張力,物質世界的秩序性對人類形成了一種制約,這就是所謂的歷史條件,但人的創造性和認識能力能夠逐步減弱這一制約性,這一點決定了人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自由度。
人與物的實踐統一就在于,需求與欲望的能動性滿足促使利益沖突中的個人尋求更好的生存發展的可能,創新與超越不斷孕育和發展,技術的創新與知識的歷史積累,使得生產力得以發展,人的自由度相應增加,又會創造出新的需求與欲望,使得這個過程得以重復。所以整個人類史是人的需求與欲望不斷豐富演變、人的個性不斷張揚的歷史,也是人的本質力量得到不斷展現的歷史,這個過程是以生產力的發展階段為節點的。生產力越發達,分工越細,單個人的歷史作用就越被生產力所揚棄。人的欲望的無限性和人的認識能力的無限性是社會歷史變遷中的持續的否定性推動力量所在。
二、剝削不是兩極分化的理論根源
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主要闡明資本主義剝削的秘密,剝削是資本家對工人剩余勞動的無償占有。同時,馬克思認為剝削是因為生產資料占有的不平等產生的,由于生產資料占有的不同,工人只能出賣自己的勞動,導致在勞動的過程當中被資本家剝削。剝削理論分析的著力點在于物的占有的不平等造成人的不平等,而私有制賦予了這種不平等的合法性,要改變人的不平等,消除剝削,就要推翻私有制。這種分析邏輯的背后只重視了物的分析而忽視了對人的分析。我們不能只從一個時點上去看,而要從私有制的邏輯起點去看,這樣才能看出人在歷史變遷中的影響和作用。私有制的歷史存在并非偶然的,作為私有制下的產物——剝削的存在同樣也不是偶然的,而是人的否定性力量推動的歷史演化結果,是現實的人的需要與欲望的能動性滿足的歷史演變結果。
正如前文所述,人的需要與欲望的能動性滿足才是人類勞動的原因,而生存下去是離不開物質需求的,這種生存的危機感,必然造成每個人的自利的一面。每個人的自我意識和生存意識必然造成權利意識,必然造成“我的”、“你的”之分,當“我的”空間不太受到外界侵蝕的時候,“我的”感覺會相對弱化,比如在原始社會,彼此之間并沒有太多你我之分,因為大家本身就是利益共同體。但當剩余產品出現的時候,也就是人的生存的自由度開始增加的時候,剩余產品必然成為爭奪的對象,誰擁有更多的剩余產品,誰才能獲得維持更高自由度的物質基礎。當“我的”空間由于爭奪剩余品不斷受到侵蝕的時候,每個人的權利意識會愈加濃厚,這就是物質決定意識的寫照之一。隨著剩余品的越來越多,掠奪、殺伐、戰爭就會成為社會的必然現象,但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積累與進步,壓迫和剝削的統治模式無法進行下去的時候,也就是各方的力量趨于平衡的狀態下,“妥協”成了必然的選擇,妥協的結果就是相互承認其利益的邊界和權利的邊界。這種邊界的相互承認并以法律形式確立就形成了私有制。國與國之間是如此,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如果人與人的權利邊界不分清,沒有評價利益范圍的界定標準,人對人利益的占有與反占有就會經常發生。按照新制度經濟學的解釋,那就是產權是重要的。
從根本上說,剝削理論的重要意義不在于要否定人與人之間的權利邊界,而是在于否定私有制下的因為剝削所導致的兩極分化,否定私有制導致的資本對人的統治,及導致人的生存的各種異化。這就形成了一種似乎不可調和的矛盾,承認人的權利邊界,即承認私有,按照馬克思的分析,終究會形成兩極分化,以及人的各種異化;要消滅兩極分化、消滅剝削、消滅異化就必須否定人的權利邊界,即否認私有。很顯然,私人權利邊界是每個人生存和發展的前提,是每個人維持其生存的自由度的物質依賴,否定私有空間,就是對“現實的人”的否定,這是顯然錯誤的。但對于剝削、兩極分化及人的異化我們也是要防止和警惕的。那么能否形成一種既能承認人的權利邊界,又能防止兩極分化和異化的社會制度呢?筆者認為關鍵在于對剝削的理解要有突破。其實剝削理論的意義在于揭示兩極分化的資本運動機制,而不在于要否定私有制或人的權利邊界,只有將兩者分開,才能解開上述謎題。
我們應該這樣理解,剝削并不是兩極分化的唯一原因,也不是兩極分化的本質原因。解釋兩極分化我們可以從更寬泛的角度去展開。馬克思的剝削概念是從生產資料占有的不平等開始的,但在筆者看來,生產資料占有的不平等僅僅是權力不平等的一種表現,也就是說,權力的不平等涵蓋著生產資料的不平等,生產資料不平等是兩極分化的原因,那么權力不平等才是造成兩極分化的本質原因。這里的權力(power)廣義地指影響力或話語權,凡是能造成其個人在社會影響發生變化的因素都可以稱作權力。生產資料占有的不平等實際上是擁有生產資料的資本家話語權大于只能出賣勞動的工人,在勞動價格的定價中對資本家有利從而產生剝削。權力大小的不同,或者說談判地位不同就會在交易的過程決定交易價格的大小,從而產生分配的不同,因為分配是通過價格實現的。這樣,權力的不平等可以拓寬到社會歷史中更寬泛的領域,如資本權力、政治權力、聲望權力、市場壟斷權力等等,研究發現,權力的不平等會導致收益率的巨大落差,從而造成財富分配的分化。如果說生產資料的不平等造成生產過程中的剝削,從而造成資本家和工人在收益上的巨大差異及兩極分化,那么廣義權力的不平等會造成更寬泛意義上的收益上的巨大落差。經過這種分析范圍上的改變,我們的研究思路也就相應地發生了改變,從以剝削為分析的對象轉變為以兩極分化為分析的對象,從以對生產資料占有的不平等為研究對象轉變為以權力的不平等為研究對象。
權力的不平等會造成收入分配的巨大差異。比如,農民辛苦一年種植的蘋果,會以1元賣給批發商,但批發商可能會以5元賣給市場,農民的收益是微薄的,但批發商的收益是巨大的,關鍵在于兩者在市場的權力影響不同。批發商可以根據消費者的偏好、根據價格的地理差異、根據每年的氣候變化來決定賣價,因此有更大的活動空間和影響力,而農民可以選擇的賣家對象是有限的,討價還價的能力是有限的,蘋果的放置時間也是有限的,決定了農民的活動空間和影響力是有限的,批發商因此可以超低價收購,高價銷售。關于這種問題的分析,阿馬迪亞·森在其關于貧窮的研究中已有揭示,給農民補貼不如給農民發展的機會和市場影響力。上述的例子,不存在剝削,僅僅是由于影響力的不同,即交易地位的不對稱,就造成了收入上的分化與落差。由此可見,分析廣義上的權力的不對稱所造成的收入分化比僅僅關注剝削所造成的兩極分化更具有實踐意義。
權力的不平等會造成收入分配上差異,但權力的不平等并不意味都是不好的,能力強、貢獻大的人其影響和地位自然就高,收入高是自然的,這是由現實的人的差異決定的,承認人的權利邊界就必須承認人的差異性?,F實的人的稟賦的差異、主觀努力上的差異、貢獻上的差異、社會影響上的差異都會導致個人權力上的差異,有差異就有個人利益邊界大小的不同。我們所反對的權力的不平等是有失正義與公平的權力的不平等,即以權謀私,憑借其影響力以強迫性或威脅性交易條款侵犯他人利益的而擴大自己利益的行為。
小結
本文從人與物的辯證關系中突出了人在分析中的理論位置,這在一方面能夠實現與西方經濟理論中對人的假設更接近,另一方面也滿足了中國市場經濟條件下微觀行為個體的理論分析要求,馬克思的總體性分析需要微觀分析的理論嵌入。中國兩極分化現象之所以不能得到理論上的新解釋,癥結在于我們一直囿于馬克思的剝削理論,而無法從現實的人本身去展開邏輯探索。本文從人與物的分析邏輯中發現,權力的不對稱是造成兩極分化的根本原因,剝削理論也只是這種權力不對稱的理論表現之一。中國兩極分化的形成,一方面是市場經濟發展的自然結果,市場競爭導致的收入差距是可以接受也可以調節的;另一方面是特權的大量存在導致的權力不對稱造成的,以及中國的“走后門”的普遍社會心理情結加劇了特權的蔓延,權力尋租無孔不入,這種特權的廣泛存在是導致中國兩極分化主要原因,并且通過市場的杠桿機制加速擴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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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