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竇娥冤》是我國古代悲劇的典范之作,竇千章作為劇中的重要配角,在全劇情節的發展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關漢卿在創作時賦予了這個角色不同于他人的雙重形象,在關照全劇完整度的同時也使得竇千章的形象扭曲而不真實。
[關鍵詞]《竇娥冤》;竇千章;雙重形象
《竇娥冤》是一部真實感人的悲劇,對于劇本中竇千章的人物形象鮮有探討。在劇本的敘述中,竇千章從楔子中賣掉竇娥到第四折以欽差大臣身份出現為竇娥平冤昭雪,關漢卿為其塑造了一個完整的人物形象。但實際上竇千章并不是一個飽滿立體的人物形象,在他出場的楔子和第四折中,作為竇娥的父親分別扮演了書生和高官兩個角色。折線式的角色轉變使得竇千章很大程度上變為重在突出竇娥形象的陪襯。因而,竇千章人物形象在劇本中的意義帶有雙重性質。
一、落魄書生與真情父親形象的統一
在楔子中,關漢卿塑造的竇千章可視為落魄困頓的書生和滿含真情的父親兩種形象的合一。剛出場時,蔡婆婆開門見山地敘述了竇千章因借貸未能按期償還,把端云抵押給自己做兒媳婦的事情,初顯一個窮酸書生的形象。而后,竇千章出場并說道:“讀盡縹緗萬卷書,可憐貧殺馬相如,漢庭一日承恩召,不說當壚說子虛。”盡寫自己生活窘迫狀況。作為一個“幼習儒業,飽有文章”的文人,竇千章希望獲取功名,光宗耀祖,但為生計所迫,不得已賣掉和自己相依為命七年的女兒端云。作為一個極度窮困的封建社會知識分子,在考取功名和兒女親情面前,竇千章選擇了賣掉女兒,去除債務的困擾,以圖繼續上京趕考。在蔡婆婆和竇千章的各自的賓白中,一個為生計所困、不得已賣掉女兒的落魄書生形象躍然紙上。
竇千章在不得已將女兒賣與蔡婆婆時“一嘆三叮囑”,展現了父女情深的感人場面。劇本描寫竇千章賣女情結時,道“[做嘆科,云]嗨!這個那里是做媳婦?分明是賣與他一般。”這里的一個“嘆”字表現出竇千章將女兒賣與蔡婆婆時的萬般無奈和心中不舍。關漢卿巧妙地在竇千章的賓白中構建了“一步三回頭”的復沓模式,通過對蔡婆婆的三次叮囑勾勒竇千章形象。第一次叮囑:“小生今日一徑的將女孩兒送來與婆婆,怎敢說做媳婦,只與婆婆早晚使用。小生目下就要上朝進取功名去,留下女孩兒在此,只望婆婆看覷則個。”第二次叮囑:“多謝了婆婆,先少你許多銀子都不要我還了,今又送我盤纏,此恩異日必當重報。婆婆,女孩兒早晚呆癡,看小生薄面,看覷女孩兒咱。”第三次叮囑:“婆婆,端云孩兒該打呵,看小生面則罵幾句;當罵呵,則處分幾句。孩兒,你也不比在我跟前,我是你親爺,將就的你;你如今在這里,早晚若頑劣呵,你只討那打罵吃。兒嚛,我也是出于無奈。”前兩次的賓白的重點皆在竇千章希望蔡婆婆善待端云,即便是在第二次蔡婆婆說要再給他10兩銀子的時候,經濟窘迫的竇千章都是在急急地謝過蔡婆婆之后就把話題引向對于端云的照顧問題上;第三次對話更是開門見山,希望蔡婆婆不要對自己女兒過分苛責,并且叮嚀端云要乖巧不要頑劣,最后道出自己內心的話:“兒嚛,我也是出于無奈。”關漢卿通過竇千章的話語,在劇本中將竇千章的形象寫得生動且富有生命力。
二、封建正統官員的形象與作用
竇千章第二次出現是在劇本的第四折,在這一折中,他以朝廷欽差大臣的身份出現。“老夫自到京師,一舉及第,官拜參知政事。只因老夫廉能清正,節操堅剛,謝圣恩可憐,加老夫兩淮提刑肅政廉訪使之職,隨處審囚刷卷,體察濫官污吏,容老夫先斬后奏。”細讀劇本,關漢卿所塑造竇千章這個人物并不是飽滿、真實的“人”的形象。他在這一折中用大量的筆墨敘述竇娥伸冤以及竇千章重審冤案,但是對于竇娥與竇千章之間的父女之情卻未加任何描寫。竇千章在見到女兒的冤魂之后十分害怕,極力否認鬼魂是端云。但是在相信鬼魂確實是自己女兒之后,他第一句便問:“你便是端云孩兒,我不問你別的,這藥死公公,是你不是?”隨后更是說:“噤聲,你這小妮子……若說的有半厘差錯,牒發你城隍祠內,著你永世不得人身,罰在陰山,永為餓鬼。”這里的竇千章完全是一個恪守封建法制的高官形象,16年未和女兒相見,見面后沒有作為一個父親真情實感的表現,甚至對于女兒的已經被人害死也是不聞不問,毫無悲傷流露,儼然一副為天下百姓父母官的封建官僚形象,連竇娥都說:“哎,你個竇天章恁的威風大。”關漢卿在這一折中將筆墨著重放在了竇千章作為“官”的形象描寫,從而造成竇千章這個人物的失真。
關漢卿這一折塑造的竇千章形象對于劇情發展至關重要,竇千章以封建官員身份出現推動竇娥冤案的昭雪,是劇本故事發展的必然選擇。首先,竇娥的悲劇是由竇千章賣女開啟,作為間接導致女兒悲慘命運的父親,理應在劇本結尾出現,為全劇的完結產生相應效果。其次,是“心、體、地”三者推動劇本發展的要求。“心”是指人物的心理、意志,“體”是指人物在特定情境中的特定關系,“地”是指人物特定的社會地位。竇千章在第四折代表正統的封建官僚的形象,為竇娥的冤情翻案,平冤昭雪是竇千章必然之舉,這是“地”的體現;從“心”出發,竇千章雖然在第四折中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父愛之情,但是從親屬關系的角度出發,竇千章作為竇娥的父親理應有所表現,在得知冤案實情后的“哎,我屈死的兒夜,則被你痛殺我也”、“白頭親苦痛哀哉,屈殺了你個青春女孩”,這也為他重審冤案提供了親情條件;“體”是第四折劇情發展持續的動力。縱觀全劇,竇娥和竇千章在第一折的父女關系雖然持續到了第四折,但是由于特定情境下(竇娥冤案尚未昭雪,竇千章破解冤案)的特定關系(冤魂,高官),第四折中的竇千章與竇娥的角色對話以及劇本情節發展都是建立在冤魂伸冤,高官破案的基礎之上。所以“體”在這一折中一直是隱藏著的結構,是這一折的推動者。
三、竇千章的角色價值
竇千章作為全劇配角之一,其主要作用是為竇娥冤案劇情發展服務。李漁認為,“一人一事”應作為一部戲的“主腦”,《竇娥冤》中,主要的“一人”毫無疑問即是竇娥,那么“一事”就是竇娥含冤被殺。在竇娥從被賣—無賴父子糾纏—被逼認罪—含冤被殺—冤魂托求—平反昭雪這一系列的情節發展中,竇千章只在楔子和第四折出現。在楔子中充當了竇娥悲劇的開啟者,一二三折沒有對竇千章的故事做更進一步的敘述,而是直接讓竇千章在第四折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出現,并且在竇娥冤魂多次提醒下發現冤案并為之平反。竇千章在劇本中的變化過于劇烈,并不只是表現他以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出現,而且他在第四折的表現完全不符合一個父親的舉動,完全是一個秉持正義的封建官員的形象,這種沒有鋪墊的敘述以及對人性的否定,使得竇千章這個人物形象平面不飽滿,甚至可以說這是一個失敗的人物。在劇本中我們可以看到,這部戲是一度典型的正義戰勝邪惡的故事,中國古代的悲劇在強調戲劇二元沖突論的前提下,著重強調正義戰勝邪惡這樣的斗爭,不是把描寫點集中在人的身上,主要是試圖通過強調社會正義戰勝社會邪惡在突出戲劇的主體。《竇娥冤》明顯的帶有中國式悲劇的特點,即突出善與惡的對立。這樣的二元對立結構便于封建勸解和說教,但同時也造成因人物塑造的過度用力而顯得不真實,使得人物很大程度上作為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和塑造主角形象的工具,竇千章人物形象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
元代戲曲作家自覺地將“有補于世”作為戲曲創作的一個重要理念,除了符合“韻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語”的藝術審美價值外,“曰忠,曰孝”等“有補于世”的道德倫理教化功能是一個重要的因素。關漢卿在戲曲創作時也在自覺遵守這一標準。《竇娥冤》中的竇千章當屬嚴格遵守儒家道德倫理觀的代表。第四折中有“我當初將你嫁與他家呵,要你三從四德:三從者,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者,事公姑,敬夫主,和妯娌,睦街坊”,竇千章在見到多年未見的女兒時并沒有表現出父女重逢的喜悅之情,而是完全的說教式的話語,這是這部戲中竇千章最不像“人”的地方,是他宣揚封建正統倫理思想最具有代表性之處。在全劇中,竇娥的明教化作用也是十分明顯的,她順從父親,丈夫去世不再嫁人,孝順蔡婆婆并擔心蔡婆婆安危所以被逼招供,這都是“三從四德”的表現。為了突出竇千章明教化的角色動機,在人物的塑造上竇千章的“人情美”顯得蒼白無力,“人倫美”站在了統領竇千章人物的主導地位,也就直接決定了竇千章人物的配角地位,使得其形象并不飽滿。
綜上所述,竇千章這個人物在劇本中的含義并不單純,他既是為了凸顯竇娥而存在的配角,同時也是關漢卿表達自己倫理道德觀念的載體。在竇娥冤案大白于天下,得以昭雪的表層敘述結構下,還隱藏著關漢卿想要表達的倫理道德思想。所以不能簡單看待竇千章這個人物形象,對于他的解讀也不應唯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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