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帝國社會福利政策透視

摘 要：羅馬帝國是古典世界實行社會福利政策的典型國家，其中弗拉維王朝尤為突出，可以概括為“面包與競技場”。由于財力充足，弗拉維王朝在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領域實行了社會福利政策，競技運動更多地脫離了統治者個人享受的范圍，轉變為一種大眾化的娛樂方式。弗拉維王朝以娛樂方式解決政治問題，平民從中受益匪淺，喪失了參與政治的興趣，成為元首制的受益者和擁護者。這對于羅馬社會秩序的穩定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面包與競技場；元首制；弗拉維王朝；福利政策；葦斯帕薌

中圖分類號：K1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30-0159-03

進入帝國時期后，古羅馬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都進入了全盛時期，為改善公共福利奠定了經濟基礎。弗拉維王朝時期，社會福利政策尤為突出，帝國政府和元首在平民的糧食供應、就業、公共生活等方面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緩解了公民間的貧富差距，穩定了帝國秩序。弗拉維王朝實行了“面包與競技場”（Juvenal， The Satires，X，80-82）①的社會福利政策，取得了廣大民眾尤其是平民的支持與擁護，維護了一種較為和諧的社會秩序。

一、“面包”是平民首要的生活需求

“面包與競技場”政策的實施對象是平民。從最嚴格的意義上說，平民指的是貴族以外的全體公民（Justinian， Codex of Justinian，I，3）。但是在一般的情況下，并不把騎士等級劃入羅馬平民的行列。例如，馬克思就將古羅馬社會等級結構劃分為貴族、騎士、平民和奴隸四類[1]251。作為共和時期羅馬民主運動的主力軍，持續不斷的平民運動推動了羅馬民主政治的發展和國家管理體制的完善。在共和中晚期，平民依靠出賣選票維持生計；而到帝國初期，隨著民主運動的銷聲匿跡和公民大會選舉權的逐漸喪失，平民的選票被剝奪。相對于奴隸、被釋奴和沒有公民權的行省居民來說，平民具有公民權，屬于有身份的社會階層，他們有權利享受國家的福利。為了安撫平民，羅馬統治者以“面包與競技場”來交換平民手中的選票。葦斯帕薌明確宣稱“請允許我養活我可憐的平民吧”（The Deified life of Vesipian，XVIII），公開了新王朝對平民的政策。為了掌握更多的經濟資源，葦斯帕薌將原由元老院管理的元老院省以谷物形式上繳的賦稅改為由元首來支配，將它們用于社會福利和社會救濟[2]VolI，p48。

對于平民來說，“面包”是他們首要的生活需求。據《奧古斯都自傳》說，

在奧古斯都統治時期，接受政府谷物施舍的平民人數為20余萬人；接受奧古斯都贈予錢物的城市平民人生，達到32萬人（Augustus， Res Gestae Divi Augusti，XV）。在奧古斯都時代，羅馬公民總數維持在406.3萬到493.7萬之間（Augustus， Res Gestae Divi Augusti，VIII）。古典作家并未報道弗拉維王朝時期的公民的人數和平民的人數，但是根據公元47—48年羅馬公民人口接近600萬（Tacitus， The Annals ，XI，25）的數字，我們可以推斷出，弗拉維王朝時期羅馬城的平民總數應該在40—50萬之間；而在公元1世紀中葉，羅馬城總人口為100萬[3]。由于平民人口占羅馬城總人口的比例超過了40%，是一個龐大的社會群體，因而平民階層的狀況直接關系著羅馬城社會秩序的穩定。

在共和時代，羅馬公民在經濟上和政治上享有一些特權，能夠從國家獲得廉價谷物 （T.Livius， Ab Urbe Condita，v Summary，XL）。在公元前58年之后，廉價谷物開支占國家財政收入的六分之一[4]39。在帝國時期，平民繼續享有經濟上的特權，可以定期從元首那里免費獲得谷物。但是平民的口糧是否從此就完全依靠這種方式了呢？

事實并非如此。在羅馬城，接受谷物施舍的平民人數要受到限制，在奧古斯都時代不超過20萬人（Augustus， Res Gestae Divi Augusti，XV），其中多為經濟地位低下的貧民，他們不超過羅馬城自由民總數的30%[4]69。在羅馬城，平民的口糧既來源于元首的施舍，也有自己購買的成分，而且后者居于主導地位。公元69年冬，當向羅馬運送糧食的船只因為氣候原因而受阻后，習慣于每天購買糧食的羅馬普通民眾非常恐懼（Tacitus， The Histories，IV，38）。在葦斯帕薌統治時期，要養活羅馬城的百萬人口，每年需要6000萬摩底的糧食（Josephus， Jewish War ，II，383-386），相當于390，000噸[4]98。埃及每年提供給羅馬的谷物，在奧古斯都時期大約有20，000，000摩底[2]Vol V，P140；而埃及的供糧量占羅馬一年消耗糧食的三分之一（ Josephus， Jewish War ，II，386），羅馬城一年消耗的糧食量為6000萬摩底。隨著羅馬城人口的減少，糧食消耗量有所下降。到公元200年時，羅馬城每年所需要的糧食為75，000摩底（Septimius Severus，XXIII），全年所需要的糧食為27，375，000萬摩底，不到葦斯帕薌時期的一半。

葦斯帕薌在公元69年末離開埃及回羅馬時，帶回了大量谷物（Dio Cassius， Roman History，LXVI，9，2）。在羅馬城，一旦糧食供應出現意外，平民的生活就會受到嚴重的影響。公元51年，羅馬城發生了饑荒，糧食供應只能滿足15天的需求（Tacitus，The Annals，XII，43）。在公元62年的一次風暴中，就有200多條運糧船在羅馬城外的奧斯提亞港被摧毀（Tacitus， The Annals，XV，18）。在弗拉維王朝時期，羅馬城的糧食安全依舊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塔西佗指出：“羅馬是靠著外來的糧食來維持的，而且羅馬人每天是要看著暴風和海浪的眼色過日子。” （Tacitus， The Histories II，59）自然災害造成了頻繁的饑荒，引發了疾病和瘟疫的流行。在圖密善時期，公元90年的遞補執政官魯斯提庫斯曾頒布告示，斥責那些在短缺季節囤積糧食的囤積者和奸商[5]1043。糧食供應的緊張，使得平民尤其是貧民對元首的“面包”更為渴求。

為安撫平民和取得他們的支持，弗拉維王朝統治者盡量滿足平民的物質需求。圖密善曾連續三次賞賜平民錢財，每人每次可以領到300塞斯退斯（The Deified life of Vesipian，IV，5）。除了購買糧食外，平民在租房、穿衣等日常生活方面的開支也不小。以租房為例，在羅馬城，一套低檔住宅的年租金為2000塞斯退斯，是意大利多數城市房租的四倍[5]18，因而圖密善賞賜平民錢財的措施很受他們的歡迎。在圖密善舉行的宴會上，有元老、騎士、平民、婦女、兒童等人，而無論其窮富貴賤。他們對此引以為傲：我們是元首的客人[6]I，6。葦斯帕薌則經常性地給平民發放食物和禮物。在羅馬，所有的公共節日都具有宗教的成分，是對神的一種崇拜形式（Statius， Silvae ，P121）。在羅馬，農神節是一個重要節日，時間長達一周。在此期間，所有的商店、學校、法庭都要關門歇業，民眾盡情享受歡樂。在農神節上，葦斯帕薌賜予男公民禮物，以博得他們的歡心；在已婚婦女節上，葦斯帕薌賞賜女性平民禮物（The Deified life of Vesipian，XIX，2），讓她們也分享到了元首的恩賜。在七丘節上，葦斯帕薌繼續賜予平民食物。提圖斯的統治雖然短暫，但對平民的照顧也毫不遜色。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毀滅了意大利赫庫拉尼烏姆提圖斯和龐貝兩座城市。提圖斯不僅動用國庫給災區居民發給救助金，還從元首私庫中拿出資金來救濟災民（Dio Cassius， Roman History，LXVI，24）。提圖斯還公開提出“全部損失屬于我”的口號安撫災民（The Deified life of Titus，VIII，4），從而廣泛地贏得了民心。

二、重視平民的就業政策，也是弗拉維王朝社會福利政策的特點

對于弗拉維王朝統治者而言，平民的支持有利于形成較為和諧的社會秩序。重視給平民提供就業崗位，成為弗拉維王朝時期社會福利政策的一個特點。在羅馬城的平民階層之中，包括了商鋪店主、工匠、工人（尤其是交通運輸業的工人）等不同行列的從業者[7]24。平民的就業途徑，除了工商業之外，還包括打零工、在奧斯提亞港裝卸和搬運貨物、在建筑業當工人等渠道[8]81。

弗拉維王朝統治者大興土木，修筑了各種大型公共建筑。這些建筑一方面顯示了弗拉維家族是朱里亞-克勞狄家族的合法繼承人，另一方面也讓平民分享了帝國的繁榮，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利益。葦斯帕薌新建了科羅塞姆，重建了克勞狄神廟，修復了馬爾采魯斯劇院與卡皮托神廟（The Deified life of Vesipian， XIX，1）。圖密善新建的大型建筑達21個，修復的大型建筑有25個，完成父兄時期修建的3座大型建筑[9]94。在這些建筑中，包括圖密善重建的被大火燒毀的朱庇特神廟和新建的涅爾瓦廣場等公共建筑（The Deified life of Domitian， XII，1）。

這些大型公共工程的建設歷時多年，給成千上萬的平民提供了長期的就業機會。例如，建設科羅塞姆分別需要20萬噸的石灰、磚、混凝土等建材，每天需要200輛貨車來運輸[2] VolV，P221。在葦斯帕薌時代，采石廠、運輸隊、建筑工地等場所和行業需要大量的勞動工人[8]92。在公元1世紀中葉，羅馬技師已經發明了吊裝機械，可以減少雇傭工人的數量并降低建筑成本，但是葦斯帕薌拒絕采用它，而是盡量多地使用人工力量，以給平民創造各種就業機會[2]（VolV，P236）。總的來說，平民從政府那里獲得的糧食最多只能占家庭需要的五分之一[4]VolX，P39，多數糧食和生活必需品都需要自己購買。有了就業機會，平民就能夠獲得持續的收入以維持生活，從而消除了潛在的社會不安定因素。

三、競技場——讓所有的羅馬人都得利的社會福利政策

對于平民而言，在解決了“面包”問題之后，隨之而來的是精神層面的需求。在弗拉維王朝時期，由于元首的倡導，競技運動更多地脫離了統治者個人享受的范圍，轉變為一種大眾化的娛樂方式。與尼祿時代建筑重視元首個人享受不同，弗拉維王朝時期的羅馬建筑更注重考慮民眾的參與性。馬雅提爾就對弗拉維王朝時期羅馬民眾的精神生活作了栩栩如生的描述。在詩中，馬雅提爾對圖密善說：“愷撒，在你統治之下，昔日屬于統治者一個人的快樂，如今屬于全體人民。”[2]II，9—10在尼祿“金屋”的舊址之上，葦斯帕薌建造了科羅塞姆[2]II，5。它氣勢恢宏，能夠容納5萬觀眾，是世界上最大的競技場[6]VolII，2，堪稱羅馬帝國建筑史上最輝煌的作品之一。

在羅馬人看來，糧食和金錢只能讓少數人得利，而競技場則可以讓所有的人都受益[6]VolII，3。對羅馬民眾而言，科羅塞姆是他們休閑娛樂的理想場所，葦斯帕薌破例允許女性也可以進入科羅塞姆觀看演出（The Deified life of Domitian， IV，1），從而取得了女性的支持。競技場為元首提供了一個與普通民眾進行交流的機會[6]VolII，4。在國家管理模式上，葦斯帕薌在科羅塞姆舉辦競技演出，以娛樂的方式巧妙地解決了政治問題。宏偉的科羅塞姆讓羅馬公民感到，他自身就是高大的建筑物和建筑物所代表的龐大帝國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10] 224。葦斯帕薌修建科羅塞姆的意義，不僅在于宣布他已恢復了內戰中受到嚴重削弱的元首制，而且是對元首制的重新界定[11]658。葦斯帕薌以通過競技場告訴民眾，元首是羅馬帝國永恒的政治和文化核心[11]63。

在葦斯帕薌以娛樂方式解決政治問題的基礎上，圖密善加強了對競技運動的管理，以顯示他是羅馬的最高統治者。由于公民大會已很少召開，因而競技場便不再是單純的娛樂場所，還是能把羅馬城的公民集中起來的唯一方式，也是平民們的“議事廳”[12]19。對于平民可能的反抗和鬧事，圖密善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他專門頒布敕令規定：沒有元首的授權，不能在羅馬城舉辦角斗士表演。圖密善時期形成的這種規定，被后來的羅馬統治者沿用[11]679。通過舉辦角斗士表演，元首向民眾展示了自己的最高權威[12]16。在實踐中，民眾也確實認可了元首的權威，圖密善已經儼然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Statius， Silvae，I，6）。

為顯示對一般民眾的關心，弗拉維王朝統治者還很重視發展平民能夠廣泛參與的洗浴活動。在共和末期到帝國初期，隨著經濟的發展和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洗浴成了羅馬人日常生活的重要內容，受到了不同年齡、不同性別和不同階層人士的普遍歡迎[13]311。帝國初期的公共洗浴設施難以滿足廣大平民的需求，提圖斯在羅馬城廣建公共浴池，一般民眾甚至可以與元首同浴（The Deified life of Titus，VIII，2）。提圖斯還修造了著名的提圖斯大浴場，它在圖密善時期完工并投入使用[9]126。羅馬詩人馬雅提爾指出了洗浴的社會意義：對于羅馬城的下層民眾而言，讓他們在陽光充足、風和日麗的提圖斯大浴場進行沐浴和休閑娛樂，無疑是一種享受。在這里，他們慵懶地踱著步伐，暫時忘卻了貧民區簡陋窩棚的煩惱[9]II，7-8。的確，陽光和海灘消磨了平民對政治的熱情，將下層民眾中發生騷動和暴動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限度，保證了羅馬社會秩序的穩定，為元首制創造了良好的社會環境。

四、弗拉維王朝時期羅馬帝國社會福利政策的成效

弗拉維王朝統治者實施的“面包與競技場”福利政策，取得了顯著的成效。平民對于葦斯帕薌一直很有好感，在典禮上向他公開表示感謝。圖密善也贏得了民眾的歡迎。農神節被民眾稱之為元首的節日，他們歡呼的聲音響徹云霄，并熱情地向“他們的主人（按：圖密善）致敬”（Statius， Silvae，I，6VI，83-85）。在平民看來，是圖密善給他們帶來了歡樂 （Statius， Silvae，I，6LXVI，4），因而在競技場里喊出了“元首萬歲”的口號 （The Deified life of Domitian， VIII，1）。在弗拉維王朝時期，平民從元首的福利政策中獲益，喪失了參與政治的興趣，成為元首制的受益者和擁護者。這對于羅馬社會秩序的穩定具有重要意義。

平民階層是羅馬社會的穩壓器。在帝國初期，民主運動基本停止。但是作為羅馬政治力量中的重要一支，平民多次發起騷動事件，表達自己的意愿。在提比略時期，平民騷動一度發展到無法控制的地步（Tacitus， The Annals，XIV，47）；在克勞狄統治時期，平民曾因為饑餓而群體圍攻元首（Tacitus， The Annals，XII，43）；在尼祿統治時期，平民因為不滿尼祿殺戮奴隸而掀起斗爭，幾乎釀成了叛亂 （Tacitus， The Annals，XIV，2）；公元65年，在以推翻尼祿統治為目的的皮索事件中，包括婦女在內的平民都積極參與其中（Tacitus， The Annals，XV，48）；在公元68年尼祿統治被推翻后，平民表示了熱烈的慶祝 （Tacitus， The Annals，I，4）。而到了弗拉維王朝時期，則沒有平民反對元首或者發起騷亂的任何記錄。

作為一個高明的管理者，葦斯帕薌以“面包與競技場”的政策來換取平民對元首的支持，以經濟手段解決政治問題，取得了顯著的成效。朱維納曾描述了弗拉維王朝時期羅馬平民的精神面貌：他們“如今所關心的，只是賽會和演出”（ Juvenal， The Satires，VIII，118）；平民“所關注的事情，只有兩件——面包與競技場”（Juvenal， The Satires，X，80-82）。馬雅提爾稱贊道：“在你（按：圖密善）的統治之下，羅馬恢復了原有的秩序。”[9]II，9-10在弗拉維王朝時期，平民放棄了選票，忘卻了民主與共和，不再熱衷于騷動，而是沉溺于賽會與馬戲 （Tacitus， The Histories I，4）等娛樂之中。由此而帶來的羅馬社會秩序的安定與和諧，正是弗拉維王朝統治者所希望看到的。

經過弗拉維王朝統治者的調整與改革，近衛軍、邊疆軍團、平民這三支對元首政治有著重要影響的力量，完全成為元首政權的支持者。在推翻圖密善的政治陰謀中，參與者基本上都是保守的元老和貴族以及部分宮廷被釋奴，從弗拉維王朝的福利政策中獲益的羅馬平民并未參與其中。因而在由弗拉維王朝向安敦尼王朝過渡時，并未出現從朱里亞-克勞狄王朝向弗拉維王朝過渡時的那種大規模內戰和社會動蕩局面。而這一切，都與弗拉維王朝卓有成效的經濟管理政策有著很大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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