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日軍實施南京大屠殺的過程中,留守南京的美國傳教士參與組建了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在1937年12月13日到1938年5月的半年時間里,不畏艱險、最大限度地保護和救濟難民,并積極與日本當局進行交涉和抗爭,力圖遏制混亂,恢復秩序。此外,他們還積極開展基督宣傳和教育事工,為難民提供心理疏導與心靈安慰。這些事工的開展與記錄對于明辨歷史教育世人與抗擊日本右翼的言論都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與現實意義。
關鍵詞:南京大屠殺;傳教士;救贖
中圖分類號:K2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30-0162-03
在南京大屠殺這幅血腥的歷史畫卷之中,有一群身影是應當被歷史銘記的,就是當時留守南京的22位外國僑民,其中14人是美國傳教士。他們組建了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在1937年12月13日到1938年5月的半年時間里,積極開展保護與救濟事工。一方面,他們透過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及個人的力量保護和救濟難民,把成千上萬的難民從日軍的屠殺和奸淫中解救出來。另一方面,他們在涉及自身利益的一系列問題上同日本當局進行交涉和抗爭,力圖遏制混亂,恢復秩序。此外,他們還積極開展基督宣傳和教育事工,為難民提供心理疏導與心靈安慰。
一
日軍逼近南京之際,政府機關及外國駐華機構紛紛撤離。美國駐南京大使館雖然力勸本國人士為安全起見撤出南京,但仍有14位美國傳教士懷抱人道主義和大無畏的英雄氣概毅然決定留在南京,與未能撤離的普通民眾生活在一起。他們是金陵大學的貝德士(Miner S.Bates)、林查理(Charles Riggs)和史邁士(LewisS.C.Smythe);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魏特琳(Minnie Vautrin);大學醫院的威爾遜(Robert O.Wilson)、麥卡倫(James H.Macallum)、海因茲(Iva Hynds)、特里默(C.S.Trimmer)和鮑爾(Grace Bouer);金陵神學院的宋煦伯(Hubbert L.Sone);圣公會的福斯特(Ernest H.Forster)和馬吉(Jone Magee);北方長老會的米爾士(W.P.Mills)以及基督教青年會的費吳生(George A.Fitch)。魏特琳女士是其中最為令人矚目的女性,時任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駐校維持委員會主任。
南京面臨戰事危機之時,杭立武先生利用金陵大學校董會董事長的身份與留在南京的外僑代表商議設立安全區,并成立了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德國人拉貝出任主席。安全區界定在中山路以西、廣州路以北、山西路以南,包括金陵大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鼓樓、新街口在內的五公里地區。隨后安全區地圖被送往上海,由在上海設立“饒家駒安全區”的饒神父代轉日軍司令,但一直未獲日軍正式承認。1938年2月,迫于日方壓力,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更名為南京國際救濟委員會,美國人米爾士接任主席,在15位委員中美國人占有7席。隨后成立的國際紅十字會南京分會,17位委員中又有10位美國人參與,足證他們是留守南京的外國僑民的主力。
安置與救濟難民是留守外僑的主要工作。早在日軍進城前,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就開始整理樓房、清理宿舍,準備接收難民,并進行了實地練習。日軍侵占南京后,在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的領導以及難民自發組織下共有25個“永久性”難民營得以成立。其中僅在金陵大學校產上就設有6個難民營,加上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金陵神學院以及各教會所建難民營,在美國教會產業上建立的難民營占據了25所難民營的多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主要收容婦孺,最初估計只能接納2750人,而后來的難民人數實際超過了一萬人。1937年12月份所有難民營收容難民人數高達70750人。
日軍入城后,實施了大規模有計劃的屠殺,而且不斷出沒于安全區,搶劫、奸淫、屠殺,無惡不作。雖然安全區自始至終都未能得到日本當局的明確承認,實質上又只是涉及幾國公民的個人行為,但是安全區發揮了明顯的作用和影響,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日軍暴行。然而基于安全區的這種缺陷,美國傳教士的個體作用在阻止日軍暴行和保護難民中更多凸現出來。留寧的美國傳教士利用外僑身份,在相對安全的寓所收容一些婦女。在婦女較多的收容所,如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則實行輪流值班制度,以期保護。最為危險的是他們在日軍施暴時挺身而出,予以嚴厲斥責和驅逐。翻看《魏特琳日記》,可以看到魏特琳女士在大屠殺期間常常在校園里四處奔波,斥責驅趕日本士兵。這樣的事情在貝德士、費吳生、福斯特等傳教士的書信、日記和報告中也到處可見。
除直接保護難民外,魏特琳等人還積極援救被日本抓捕的男性難民。魏特琳組織統計了這些難民的資料,并將這些資料多次送交日本大使館的福田先生。當獲知許多被抓走的難民關押在模范監獄后,她進行了實地考察予以證實。她還求助于包括偽自治委員會成員許傳音博士和她所熟悉的日本軍官在內的各方人士,并組織征集在釋放難民請愿書上的難民簽名。雖然結果只有極少數案件處理成功,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她們真誠的努力。
與此同時,在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的組織下,一些難民救濟工作也逐步展開。《魏特琳日記》詳細記載了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魏特琳等人開展難民調查、分配食物與衣物、進行現金救濟和小額度貸款以及醫療衛生服務等救助工作。這些救濟工作都是在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的統一領導下進行的,屬于國際委員會住房、食品、財物和醫療衛生四項主要工作的有機組成部分。
日軍入城前夕,留寧的傳教士更多擔心中國軍隊的搶劫,而對日軍卻多抱有一種美麗的虛幻。然而在南京大屠殺夢魘般的日子里,美國傳教士逐步認清日軍的丑惡嘴臉,不斷向日本大使館提出抗議,要求日本當局恢復并維護南京正常的生活秩序。魏特琳曾多次會晤日本使館官員,報告日軍暴行,要求向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派出憲兵和警察站崗,以制止日軍侵擾。貝德士也代表金陵大學非常委員會多次向日使館提交日軍暴行報告,強烈要求日本使館和軍隊提供穩定的生活與工作環境。1937年12月21日,南京22位外國僑民聯名致函日本大使館,要求保障最起碼的生活條件——食品與安全。此外,以國際委員會名義簽署遞交的抗議書更是數不勝數。
但是這些抗議收效甚微,加上他們自身和財產受到嚴重威脅與破壞,美國傳教士要求上海美國總領事立即派外交代表來寧,欲通過外交交涉形成一股強大的呼吁,要求東京抑制南京當地官員,并期待在媒介刊登比以前所做的更為大膽的言論。
在寧的美國傳教士還通過各種渠道收集、記錄,并向國際社會揭露日軍燒殺淫掠的事實,以喚起國際社會的注意,澄清日軍侵占南京后宣傳不實的真相,希望借助外來壓力迫使日軍有所收斂。而且他們普遍認為“以積極的方式揭露暴行真相乃是一種道德義務”。
美國傳教士以日記、報告、書信等形式記錄了日軍暴行,并想方設法突破日軍的封鎖將這些信息傳出去。魏特琳用回顧報告、信件將南京的情況傳送到關心南京的人們手中。貝德士在給朋友的信件中也披露了大量日軍暴行。他還鼓勵英國《曼徹斯特導報》駐華記者田伯烈寫作《外人目睹中之南京暴行》(“What War Means——the Japanese Artocities in China”),并提供了相關資料。史邁士在致朋友函中稱:“我希望這些信能成為那些通過各種途徑傳回我們耳中的有關新聞報道的反證和補充。”馬吉則在致日本牧師麥金函中,列舉了大量耳聞目睹的事實,批駁了其關于南京大屠殺是虛構的言論,以使所有的日本朋友了解真相。
此外,傳教士馬吉、福斯特、威爾遜等人秘密拍攝了一些照片。馬吉還制作了關于日軍暴行的電影膠卷,由費吳生先期帶了其中的八卷到上海。目的是希望所有的人,包括日本人在內,牢記這場戰爭的可怕后果,并使他們明白,應該使用一切合法手段結束這場由日本軍隊挑起的爭端。
二
決意留守南京的14位美國傳教士是南京大屠殺期間留居南京的22位外國僑民的中堅力量。然而當他們竭力保護難民生命的同時,自身安全也不斷受到威脅。直至后期,日軍對基督徒和外國團體依然懷有敵意,國際救濟委員會成員多次被長時間拘留,或被試圖驅逐出境。
美麗善良的魏特琳女士因拒絕日軍無理搜查士兵的要求而遭到一記耳光的恥辱,并被迫在寒夜中站了幾個小時。貝德士致日本使館函中載有一位美國人被毆打,而他本人和另一位傳教士被喝醉酒的持槍士兵從床上拖起來的惡性事件。在阻止惡行時遭到刀槍威脅,于傳教士而言更是家常便飯。
在日軍的焚燒、搶掠中,雖然美國傳教士經常巡視教會財產,但是未能避免美教會財產遭到破壞。日本兵多次闖入金大房產搶劫。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南山宿舍被洗劫10至20次之多。位于南京城南的基督教會大院的印第安那大樓被徹底洗劫,教學樓被焚毀;傳教士的房屋雖然有美國和日本使館的保護告示,依然被洗劫一空。所有申報表冊送交日本當局都毫無實效,南京數百處外國產業幾乎全都被日本士兵搶劫過,轎車也被偷走。這些蓄意搶劫、縱火以及由此而造成的無秩序混亂引起美國傳教士的極大不滿和憤慨。
更有甚者,作為美國國家象征的國旗和使館布告也被故意撕毀和踐踏,美國國家尊嚴在日軍的鐵蹄下已蕩然無存。在外交代表撤離的情況下,美國傳教士向日本大使館提出嚴正抗議。貝德士在1937年12月致日本使館的函件中要求日本使館注意鄰近的大學財產的公共安全和秩序,對大學予以特別保護,并陳述了有關美國人所遭遇的惡劣對待和財產被劫掠的案例。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副主席米爾士于12月22日代表全體留寧的美國人就發生在美國國民、使館、國旗上的惡性事件向日使館提出抗議,要求允許美外交代表返回南京。他們還積極尋求同日本人的多方接觸會晤,以期改善當前境況,但效果甚微。1938年1月6日,美國大使館官員開始返回南京,傳教士便通過使館與日本當局進行外交交涉,形勢略有好轉。
這一時期,美傳教士傳播福音的工作并未被血腥屠殺所阻斷,雖然這已不再是他們留下來的主要任務,但是這一階段的工作更富實效。在度過最初的極度混亂之后,他們便又重新開始了基督宣傳和教育工作。
魏特琳對此早有認識。她在1937年9月26日的日記中寫道,這是一個充滿機會的時刻,因為烈士的鮮血是教會的種子。在1938年2月25日的南京基督教工作會議上,所有與會者都認為,現在是一個充滿機遇的時期,人們都真誠地渴望聽布道和做禮拜。同時,上級教會對此間的基督教工作亦十分重視和支持,美差會早先發表聲明認為應繼續全力保持和推進在華傳教工作。福斯特在一封致家人的函中透露,羅伯特主教讓馬吉和他盡可能久地待在南京,因為現在南京的這個外國小團體已成了除上海之外仍堅持基督教傳教事業的唯一途徑。
在血腥、暴力充斥的動蕩不安的世界里,當個體的生命受到嚴重威脅而無力自保,現實的殘酷令人無法面對,生存成為一種奢侈的時候,人們便轉而尋求一種靈魂的倚靠和精神的家園。此外,危難使民眾與傳教士聯系在一起,消除了教會與中下層民眾之間曾經存在的隔閡,加深了人們對教會的直觀了解和直接體驗。美傳教士抓住這一時機,由教會和教會學校組織一些與宗教相關的教育培訓,并面向公眾進行有組織大規模的布道活動。
一些教會學校和教堂開展了一系列較為系統的基督教教育培訓。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從1938年2月27日開始了“主的生活”的教育計劃,根據受教育能力的不同,組織了23個班,涉及文盲、小學、初中與高中各個層次。注冊人數超過1000人,每周參加者約在700到800人之間。1938年4月底還預備為更多了解基督教的學生開設調查人員培訓班和家禽飼養班。金陵大學開設了查經班,圣保羅公會教堂的福斯特牧師也為信徒開設了查經班,而且給孩子們開辦了一所主日學校。
在恐怖和破壞的日子里,宗教已成為許多人的現實需要。教會學校和教堂堅持面向公眾進行每周的禮拜和重大節日的聚會活動。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一直堅持為學校工友、避難婦女、孩子以及教職工舉行聚會,每逢節日還要舉行一些特別的聚會祈禱。美以美會在女子圣經學校舉行禮拜。這些面向公眾的禮拜日益受到歡迎。1938年1月9日鼓樓教堂的禮拜只有50人參加,然而到教堂來的人越來越多。據魏特琳5月1日的日記記載,鼓樓教堂周日下午的禮拜就有近500人參加。很明顯,基督教的影響已經深入到人們的生活,成為生存和希望的重要支撐力量。
美傳教士還熱切希望更多的同仁返回南京,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來。他們認為,如果南京所有的教會都讓他們的牧師返回教堂,將使每一個教堂成為一個安全、寬慰和教育的避難所。作為一個臨時性的團體,他們互相安慰,彼此扶助,互通信息,在危機中通過團契活動、英文禮拜和聚餐會等形式加強聯系,緊密團結,增強了抵制罪惡的力量和信心。
三
從1937年12月13日到1938年5月的半年時間里,留居南京的美國傳教士與殘暴的日軍展開了英勇抗爭,運用各種力所能及的方式救援了二十多萬難民。他們的人道救助和大無畏精神受到了國際社會的肯定和中國人民的高度贊揚。重慶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孔祥熙曾向安全區國際委員會表示了感謝。1939年國民政府向魏特琳頒發了采玉勛章,并于魏特琳去世后明令褒揚,贊其舍己為人的精神。
但是必須指出的是美傳教士決定留居南京時并未看透日軍的面目,根本不可能預見日后出現的南京大屠殺并做好充分的準備,況且多數人還對日軍抱有一定的幻想。另外上海饒神父所設立的安全區的正常運作,于他們而言是理想的范例。貝茨在遠東軍事法庭作證時說設立安全區的目的是在一個小的、非戰斗區里提供一個避難的場所,在這里平民可以逃避戰斗和實際進攻的危險;委員會估計它的責任是在南京被包圍,其行政當局可能已消失,但日本軍事當局尚未建立時,提供住房,如果必要的話在幾天或者一兩星期內提供食物。因此他們只是把設立安全區視為一種短期行為。
出于道義保護難民是美傳教士堅持留下的目的之一,但是這里面含有廣布宗教仁愛的濃厚色彩,是附屬于整個基督教事業的。然而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料。驟然而至的日軍暴行使他們頗有些措手不及,拯救難民便被形勢所迫提上日程,成為第一要務。而傳教事業則至少在最初的幾個月里降至從屬地位,并客觀上成為難民救助的一部分,即為走投無路的難民提供心靈饑荒下的食糧。其實二者是在一種特殊情況下形成的統一體,無法割裂對待。無論如何,這對于在南京大屠殺中幸存的人們無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而且福音的傳播和接受是基于平等和自愿的原則,尤其是在難民救濟過程中確保了基督徒和非基督徒的平等對待。
此外,美傳教士在與日軍斡旋時,也出現了一些失誤,雖然很多時候他們也是身不由己。最為突出的是魏特琳曾答應日軍在女難民中挑選妓女的要求;安全區總干事費吳生等人幫助中國士兵解除武裝并許諾保證它們的安全,然而魏特琳在日記中如此反省:“以后的事實表明,他們即令是戰死,也勝過被抓走去槍斃、刀砍或供刺殺練習。”
另外,南京大屠殺期間美傳教士利用各種方式記錄了日軍燒殺淫掠的罪行。他們的目擊者身份和目擊實錄為戰后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和中國軍事法庭對包括南京大屠殺主犯在內的日本戰犯的審判提供了證人、證言和證據,促成了南京大屠殺案主犯認罪伏法,受到應有的懲罰。近年來,日本軍國主義勢力日益猖獗。他們企圖推卸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的責任,粉飾美化當年日軍的侵略行徑,竭力否認南京大屠殺這一鐵的事實。通過重新認識美國傳教士的活動,對于有力駁斥日本右翼勢力的反動言論,明辨歷史真相以教育世人,都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
參考文獻:
[1]明妮·魏特琳.魏特琳日記[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
[2]章開沅.美國傳教士的日記與書信[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