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析曹雪芹筆下司棋、鴛鴦、尤三姐三個人物的創作意圖

摘 要：洋洋灑灑的《紅樓夢》耗盡了曹雪芹一生的心血，他通過賈家的衰落揭示了封建貴族必定走向衰敗的歷史命運。但他在展現封建貴族由盛轉衰的必然時，卻不敢直接站出來公然反對封建貴族，他用來直接激烈反抗的武器卻是像司棋、鴛鴦和尤三姐這類下層婦女。通過她們之口來轉述他對封建文化腐朽的揭露，通過她們的死來表達他反抗無路的無奈與苦悶，從而做有聲無力的反抗。

關鍵詞：司棋；鴛鴦；尤三姐；曹雪芹

中圖分類號：I24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30-0179-02

洋洋灑灑的《紅樓夢》耗盡了曹雪芹一生的心血，其中不僅凝聚著“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的感慨，更融會了曹雪芹對封建文化的深刻反思，理性的覺醒和有力的披露。他通過描寫賈、史、王、薛四大封建家族驕奢淫逸的糜爛生活，展示了上至皇宮貴族，下至鄉村的廣闊畫面，并主要通過賈家的衰落揭示了封建貴族必定走向衰敗的歷史命運。

這位“生于繁華，終于沉落”的曹雪芹，以他親身經歷見證了貴族階級的腐敗墮落、官場的黑暗腐朽以及下層人民的苦難生活。正是這種獨特的人生體驗，使他清醒地認識到了封建統治的窮途末路，使他勇敢地展現自己所處時代必將走向衰敗的歷史命運。但是他的勇敢卻又僅僅局限于此，他不敢直接說他所描寫的就是當今社會，而是借用無才補天的頑石在人世間的傳記來為他的直擊現實戴上一頂神話的帽子。他展現封建貴族由盛轉衰的必然，卻不敢直接站出來公然反對封建貴族；他用來直接激烈地反抗的武器卻是像司棋、鴛鴦和尤三姐這類下層婦女。通過她們之口來轉述他對封建文化的揭露，通過她們的死來表達他反抗無門的無奈與苦悶。

在司棋、鴛鴦、尤三姐的身上不同程度地體現了曹雪芹對封建勢力的有力抨擊、披露和不徹底的反抗。

作為迎春的丫鬟司棋，面對從小青梅竹馬的表哥潘又安自然會情不自禁萌生愛情，這是一種人性的體現，但是她的愛情不僅沒有得到封建禮教的認可，卻遭到了強烈的反對與阻撓。先是被王熙鳳這位封建勢力的典型代表抄檢出潘又安給她的情書，被攆出大觀園，后又遭到封建文化的代言人——母親的阻撓，母親說得很清楚：“你是我的女兒，我偏不給他，你敢怎么著？”（第九十二回），封建文化說得更清楚：“如果我不同意，你就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威脅，司棋表現了強烈的反抗，雖然自己的情書被別人抄檢出來，但她“并無畏懼慚愧之意”，這說明她意識到了愛情是她自己的事，不是任何其他人能替她決定的，更不是那個腐朽的封建文化所能左右得了的。面對母親強硬的阻撓，司棋給予了更強硬的反擊——“一頭撞到了墻上”，用生命進行了最有力最直接的反抗，連那個封建勢力也為之動容，為之震撼。

但不得不說她死得悲慘，死不得其所。她的死除了能給封建文化有些微的觸動，還能得到什么呢？王熙鳳對她的死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哪有這樣的傻丫頭？”可見，封建勢力也僅僅覺得她傻而已。曹雪芹雖然同情她的愛情，但他也想到了，這樣一個弱小的女子，除了用死來反抗還能怎么樣呢？而作為窮途潦倒的自己，除了能表示些微的同情外，更是無力回天！

再來看看鴛鴦，這位賈府首屈一指的丫鬟。她作為賈府最高權力代表——賈母的貼身丫鬟，其地位是連一些主子也無法企及的。甚至敢和王熙鳳沒上沒下。 但是她再有面子，終歸是個寄人籬下的丫鬟，要仰人鼻息。當她了解了以賈府為代表的封建階級是何等的無恥荒淫的時候，她又怎能委屈自己去做封建文化下一個殘害的目標呢？所以賈赦要收她做小老婆，她立刻回絕：“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證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第四十六回）封建勢力的衛道者 ——嫂子來規勸，她毫不留情地揭露她們的丑惡嘴臉：“你快夾著你那■嘴離了這里，好多著呢！……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的丫頭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臉呢，你們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是舅爺：我要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去！”（第四十六回）這是她維護尊嚴的有力出擊，也是曹雪芹的痛快揭露。只可惜這位有個性的丫鬟，雖然通過一些反抗，使封建勢力暫時地收回了伸向她的魔爪。但可悲的是她的擋箭牌賈母，卻是封建勢力最高層的代表，這個可憐的鴛鴦利用狼來抵抗狼，最終還是不免要淪落于狼吃羊的自然規律。伴隨著賈母去世，她這可悲的庇護傘也倒塌了，為了不讓吃人的封建勢力得手，她選擇了用死使那些狼餓肚子，使他們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這也許是曹雪芹為她們這個弱勢群體所能找到的唯一出路吧！

相比于司棋的死，鴛鴦的死要稍顯成功，因為最起碼她曾通過自己的努力阻斷過封建勢力的入侵，也曾進行過痛快的指責和揭露，甚至在其中還顯示了自己高潔的尊嚴。

而比司棋和鴛鴦反抗得更痛快的就是尤三姐了。當賈璉和賈珍合伙要耍弄她的時候，她說：“你不用和我‘花馬掉嘴’的！咱們‘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兒——好歹別戳破了這層紙兒。’你別糊涂油蒙了心打量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呢！你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妹兩個全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算盤了！”（第五十六回）她的回擊比起鴛鴦來更直截了當，不僅把封建勢力的險惡用心披露無疑，更對他們進行了警告，聲稱知道他們府上的事，也就是知道他們的腐朽墮落，知道他們的致命弱點，并對此進行毫無畏懼地警告。這似乎也可以說成是曹雪芹對封建勢力的警告，告訴他們已經有人看透了他們的把戲，并且正在把他們的惡劣行徑公之于眾。接下來尤三姐痛快地耍弄了他們一回。當賈璉和賈珍要向她伸出魔爪時，她：“揪過賈璉來就灌，說：‘我倒沒有和你哥哥喝過，今兒倒要和你喝一喝，咱們也親近親近。’嚇的賈璉酒都醒了。……只見這三姐索性卸了妝飾，脫了大衣服，松松的挽個鬢兒；身上穿著大紅小襖，半掩半開的，故意露出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鮮艷奪目；忽起忽坐，忽喜忽嗔，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就和打秋千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檀口含丹；本事一雙秋水眼，再吃了幾杯酒，越發橫波入鬢，轉盼流光：真把那珍璉二人弄的欲近不敢，欲遠不舍，迷離恍惚，落魄垂涎。……三姐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村俗流言，灑落一陣，由著性兒拿他兄弟二人嘲笑取樂。一時，他的酒足興盡，更不容他弟兄多坐，竟攆出去了，自己關門睡去了。”（第六十五回）她悲憤地傾瀉著自己的不滿與怨恨，并利用他們的“欲近不敢，欲遠不舍”的心理，“天天挑揀吃穿，達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了肥鵝，有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子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子鉸碎，撕一條，罵一句。究竟賈珍等何曾隨意了一日，反花了許多昧心錢。”（第六十五回）玩弄他們于股掌之間，讓他們既賠了錢又得不到人——賠了夫人又折兵。這是尤三姐在無奈悲憤達到極致的時候歇斯底里的反抗。但是誰能想到一攤臭水還會有一只孤傲的荷花在掙扎？在黑夜之中誰又能看到她這朵孤芳自賞的小花？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勢單力孤，不得不用死亡來證明自己的清白，用死來告訴世人“我是清白的”。

在這三個人的反抗中，我們不難發現她們的反抗一個比一個痛快，一個比一個有力度。但是她們無論如何反抗卻都逃不了死亡的悲劇命運，這恰恰是曹雪芹的無奈，也恰恰是他的懦弱。在《紅樓夢》中，像鴛鴦、尤三姐那樣直接對封建勢力的丑惡進行揭露的話語出現在她們兩個人身上，而對封建勢力反抗最激烈的人物也是司棋、鴛鴦和尤三姐這三個下等人物，沒權沒勢。對于曹雪芹這個可以說還是沒有徹底擺脫封建等級制度毒害的作者來說，如果他真的想對封建勢力進行最有力、最直接、最痛快的反擊，理應把這些最直接的披露放在主要人物或者是上等人物的身上，也只有放在主要人物或上等人物的身上才能產生最有效的反抗。但我們看到的恰恰相反，在曹雪芹精心刻畫的賈寶玉、林黛玉的語言中，我們卻沒有看到那些直接披露的話語、那些痛快淋漓的抨擊。而只表達了一些厭惡而已。比如塑造賈寶玉“最不喜務正”，“不肯念書”，不愿走仕途經濟的性格特征，這只能說是表面的覺醒，而沒有深入骨髓的痛快揭露。而林黛玉對封建文化的反抗也是從賈寶玉的口中側面地反映出來：“要是林妹妹是斷不會”勸他走仕途經濟的道路的。這也只能說明賈寶玉和林黛玉對腐朽的封建文化的覺醒和不屑一顧，卻沒能像以上三位姑娘那樣大膽披露與直言不諱，甚至是用生命抵抗。曹雪芹把他的不滿放在了他并不太重視的下層人身上，而不是他視如珍寶的上層人物，不難看出他似乎還是有些敢怒而不敢言，只是不徹底地反抗。他只能用他的筆層層展示這個封建文化毒害下的貴族階級的腐敗生活，卻不能挺身而出與他們做激烈的斗爭，這是他作為一個儒士的悲哀，也正是這個原因使他塑造了司棋、鴛鴦、尤三姐這三個人物，來做有聲無力的反抗。

參考資料：

[1]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2]袁行霈.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3]曹雪芹.紅樓夢[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