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制互聯網上的野生動物貿易,特別是“另類寵物”買賣,不僅需要公安和海關等部門的稽查,也有賴于科普工作者的參與。
富豪人士為炫耀而食用或購買野生動物制品,以及年輕人為獵奇而飼養“另類寵物”,催生了中國龐大的野生動物販賣市場。近年來,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使相當多的野生動物交易為逃避警方而轉移到網上進行。與之相應的是,森林公安干警也致力于從網絡聊天記錄、論壇發帖乃至“陌陌”用戶頭像中,發現這些罪惡交易的蛛絲馬跡。
從暗語看板到網絡交流
清晨,一輛來自上海的臥鋪客車駛進了豐臺區的一個長途汽車站。在出站口,乘客們依次將行李放進安檢X光機接受進京檢查。突然,一名工作人員在屏幕上看到了可怕的景象:一個隨車托運的箱子里,竟然裝著2只熊掌和3只穿山甲!
這條由長途汽車站安檢人員發現的線索,揭開了偵破一起販賣野生動物大案的序幕。豐臺區森林公安處派出警員,迅速控制了前來提貨的嫌疑人,并通過突審和網上追逃,將分別位于福建和上海的另外兩名嫌疑人抓獲歸案。
據參與這起案件偵破的豐臺區森林公安處外勤民警李京介紹,在這起案件中,北京的嫌疑人甲和上海的嫌疑人乙曾經通過互聯網彼此試探,了解對方的“實力”。而后,乙來到北京“開拓市場”,為了取信于甲,乙“遙控”遠在上海的同伙準備了那只貨箱,通過臥鋪客車運進北京。同時,甲還通過互聯網與福建的“供貨商”丙保持聯系,秘密“批發”熊掌等野味,收納在自家的冰箱里,再通過電子商務平臺秘密賣給北京的某些豪華餐館。甲的妻子是一名出售小商品的小販,她的平淡無奇為甲的非法交易提供了“天然的掩護”。在偵破這起案件的過程中,我們第一次注意到了互聯網上野生動物販賣的“暗流”。
即使在大約10年前,野生動物交易也幾乎不會和互聯網發生什么聯系。李京回憶說,在電子商務和移動互聯網比較成熟之前,批發市場是野生動物交易雙方交流的主要平臺。近百年來,在人類的干預下,近代物種的喪失速度比自然滅絕速度快1000倍。
“比如說,我們可能會看到某個攤位前的黑板上寫著‘掌’、‘甲’一類的字。普通人看到會不解其意,但這實際上是一種暗語,告訴潛在的買主這個攤位有熊掌和穿山甲等物品,或者至少有門路弄到。但這一類非法貨物并不會隨便出售,而是僅限于極少數熟客。攤主會小心地試探每位熟客,通常先從問熟客‘要不要野雞’開始,逐次介紹自己的‘特殊商品’,直到確認熟客完全值得信任,才會給出用暗語寫成的明細表。”李京說。
但現在,隨著越來越多的城市和鄉鎮開通了寬帶互聯網,而且能夠上網的智能手機數量不斷增加,中國的網民數量在近幾年里呈現激增的趨勢。與之相應的是,相當多的野生動物交易被轉移到了網上,買賣雙方也顯得更為謹慎。同時,網民中年輕人更多的特點,也使在網絡上交易的野生動物不再局限于奢侈品和食材,還包括了一些所謂的“另類寵物”。
“陌陌”成為破案線索
豐臺區森林公安處剛剛偵破的一起蛇類販賣案,就可以很好地說明網上野生動物販賣的過程。在這起案件中,一名20多歲的蛇類愛好者H首先在論壇發帖子,號召同好們“團購”蛇類做寵物。他聯合了與自己大體同齡的70余人,組建起一個私密的QQ群,由他作為中間人,通過電子商務平臺向“上家”購買蛇類,再視珍稀程度加價10元或20元,經由電子商務平臺重新出售。H表示,他這樣做僅僅是因為自己不富裕,卻又酷愛“另類寵物”,因此希望通過組織“團購”并收取“勞務費”來為自己“賺”一條寵物蛇,卻不知這種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
“在偵破這個案件和其他幾個類似案件的過程中,我們發現這些‘另類寵物’玩家有很高的警惕性。”李京說,“他們會在QQ群里寫明‘鴿子(指警察等)、記者勿擾’,企圖‘窺探情報’的人會被踢出QQ群,而且說到最為關鍵的話題,比如交易價格、買賣雙方住址等,還會切換到私聊模式。可以說,現代信息技術成了他們逃避警方追查的‘掩體’。”
隨著野生動物販賣轉到網絡上進行,森林公安干警在偵破案件時,也不可避免地要用到一些屬于信息時代的技術手段。爆料人提供的QQ群和聊天記錄,網絡論壇上內容可疑的帖子,乃至交友軟件的用戶頭像,都有可能成為破案的線索。
“有一次,我們追捕一名販賣珍稀蛇類的嫌疑人,已經追蹤到了他居住的村子。但村內小路交錯縱橫,如果貿然開始抓捕,嫌疑人極有可能逃脫。這時候我突發奇想,假定嫌疑人也安裝了能標示位置的手機交友程序。”李京打開手機,調出交友程序“陌陌”對記者說,“于是,我的同事打開自己的‘陌陌’,并搖動手機刷新附近陌生人的名單,隨即發現其中一個人的用戶頭像背景中有受保護的蛇類,而且他距離我們不過300米。我們依靠‘陌陌’的指引,悄無聲息地一點點抵近這名嫌疑人,最終鎖定了他的住址,成功將他抓獲。”
電子商務背后的血腥
通過互聯網進行野生動物交易,并不意味著可以逍遙法外。“互聯網不是絕對的自由空間,同樣有一定的秩序,比如在網絡論壇上發表違反法律或者侮辱性的言論,會被管理人員屏蔽和刪除。”北京麋鹿生態實驗中心副主任郭耕說,“基于同樣的道理,出現在網絡論壇等場所的野生動物交易信息,也應該因為違法而被屏蔽。如果它們能長久地‘存活’在那里,就說明管理人員缺乏保護野生動物的意識和相關法律常識,需要公安等執法部門對他們進行培訓。”
而在那些被森林公安抓獲的犯罪嫌疑人當中,一些“另類寵物”愛好者對生態和法律的無知,仍然讓人感到震驚,并且成為科普工作短板的真實反映。
熊掌等野生動物食材有相當一部分并非中國大陸出產。比如,在北京查獲的熊掌,很可能來自東南亞地區。它們入境后通常先被運到廣州,再從那里被發往上海和北京這兩個所謂的“集散地”,而后分別從這3座特大城市擴散到華南、華東和華北及東北地區。
與此類似,在愛好者的地下交易網絡中流通的“另類寵物”,也往往產自境外,經過公路長途轉運方才來到北京。舉例而言,一些原產自東南亞地區的蛇類,通常會先被運到中國臺灣省,在那里被偽裝成人工繁育、可以被當作寵物銷售的動物,隨即運往香港特別行政區,而后再進入深圳,由深圳或廣州發往全國各地。
“在動物學上有‘應激反應’的概念,也就是動物在受到外界有害刺激,比如被捕捉或者受傷的時候,會處于緊張狀態。”郭耕說,“因此野生動物交易的每個環節,從捕捉、運輸到銷售,以及購買者提供的飼養環境不合適,都會導致動物的死亡。其中,除了被捕捉者直接殺死的情況以外,將動物從羅網、夾子等捕獵器材中取下的過程,是死亡率最高的環節。考慮到運輸總量,死于運輸途中的野生動物也為數不少,因為小型鳥類在長途公路運輸中的死亡率大約是1/20,黑猩猩大約是1/6。”
網上“護生”有賴科學普及
因為愛好給大量野生動物帶來滅頂之災,另類寵物愛好者們和購買野生動物制品的炫富者一樣。
一部分另類寵物經營者還出于經濟利益考慮,向潛在的購買者灌輸與科學事實相悖的信息。李京說:“在一些電子商務網站上,我們會看到另類寵物的說明里,有意掩蓋了國際自然及自然資源保護聯盟為它設定的瀕危等級,甚至將受保護的瀕危動物說成在原產地司空見慣的物種。一些列入《華盛頓公約》附錄一、附錄二,卻在中國沒有自然分布的動物,經營者會特別說明這一點,讓潛在的買主相信這些動物不受中國法律保護,可以自由買賣。”
“對于這一類動物,中國會比照國家一級、二級保護動物的標準進行保護,私自買賣同樣會觸犯法律。”郭耕說。
遏制互聯網上的野生動物貿易,特別是另類寵物買賣,不僅需要公安和海關等部門的稽查,以及國家對互聯網上非法信息的監管,或許也有賴于科普工作者的參與。只有購買這些罪惡商品的人認識到他們的交易背后有多少鮮血,原本生活于自然環境中的野生動物,才真正結束了由羅網帶來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