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貸款在個人破產中的免責分析

高等教育貸款能否適用免責條款，是個人破產制度研究中不可回避的教育議題。針對高等教育貸款這一特殊債務類型，立法時可采取“先嚴后寬”的漸進式免責標準，在保障教育公平的同時維護金融秩序穩定。

伴隨著深圳經濟特區出臺《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制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破產法已成為法學界熱議的話題。個人破產制度的核心理念在于“債務免責”，即通過合法規范的破產程序，使債務人未清償的部分債務得以免除，從而保障其未來收入不再受到債權人追索。其中，高等教育貸款能否適用免責條款，不僅關系到債務人、債權人等相關主體的具體利益，更牽涉高等教育事業的持續發展與教育公共利益的整體維護，是個人破產制度研究中不可回避的教育議題。

高等教育貸款能否適用免責條款的理論爭議

在《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的制定過程中，高等教育貸款是否應納入免責范圍曾引發廣泛討論。學界對此存在不同觀點。部分學者認為，若允許通過破產程序免除高等教育貸款，金融機構的放貸意愿將大幅降低，最終可能阻礙學生獲得教育融資的機會。教育貸款有別于普通消費信貸，其背后涉及人才培養的社會價值，必須確保金融機構的債權安全，才能維持教育金融體系的穩定運行。然而，也有觀點指出，盡管部分畢業生可能因就業困難面臨償債風險，但因此完全剝奪其破產免責資格并非合理選擇。過度強調債權保護可能導致部分學生群體陷入債務困境，反而違背了高等教育貸款促進人力資本投資的初衷。

從高等教育發展視角來看，妥善處理這一問題直接關系到教育金融體系的穩健運行，意味著高等教育培養人才這一社會功能的實現將能得到可持續的資金保障。這一問題的妥善解決，不僅關乎個人債務重組，更是維系高等教育事業發展的重要制度安排。

高等教育貸款免責的多維研判

我國現行助學貸款體系仍保持著較強的政策性特征。盡管金融機構日益市場化運作，但無論是校園地助學貸款還是生源地信用助學貸款，本質上都屬于政府主導的教育資助項目。這類貸款采取“財政貼息、風險共擔、信用發放、定向使用、按期還款”的運作模式，在嚴格審批的基礎上，獲得了國家財政的有力支持。相比之下，真正市場化運作的商業性教育貸款占比較低，且通常要求借款人提供有效擔保。因此，即便在個人破產程序中允許免除此類商業教育貸款債務，其對國家整體教育金融體系的沖擊也相當有限。這種制度設計既體現了國家對高等教育事業的扶持，又為市場化教育信貸留出了適度空間。

總體而言，我國的高等教育貸款呈現出如下幾個特征。首先，高等教育貸款規模相對有限，若允許部分貧困學生通過破產程序減免債務，不會對金融體系造成沖擊，且能有效緩解其經濟壓力。其次，得益于政府的嚴格管控，我國高校學費長期保持穩定，作為準公共產品定價合理，避免了學費膨脹問題。再者，自2010年以來，隨著信用體系的完善，我國助學貸款違約率已顯著下降，展現出良好的風險控制能力。更重要的是，我國特有的量入為出的消費觀念，使得高等教育貸款始終保持在可控范圍內。這些因素共同決定了我國高等教育貸款體系具有更強的穩定性和抗風險能力。

規避債務人惡意逃債的措施

高等教育貸款破產免責制度良性運行的核心在于規避債務人惡意逃避債務。針對高等教育貸款這一特殊債務類型，未來立法可采取“先嚴后寬”的漸進式免責標準，在保障教育公平的同時維護金融秩序穩定。

第一，設置嚴格的破產申請門檻，從源頭上防范制度濫用。立法可從兩個維度進行具體規范。一方面，只有面臨巨額高等教育債務的借款人才有資格申請破產保護，避免小額債務糾紛占用過多司法資源；另一方面，對于具有穩定高收入的債務人，應優先采用債務重組等常規清償方式，而非直接啟動破產程序。這種雙重篩選機制能有效區分真正陷入困境的借款人與企圖逃債者。

第二，建立高等教育貸款破產免責的公益性評估機制。對此，我國現行的“基層就業代償”政策提供了有益借鑒。該政策通過定向免除赴基層或國家重點領域就業畢業生的助學貸款，實現了個人債務減免與國家人才戰略的有機結合。這種“服務換減免”模式既保障了高等教育資金的循環利用，又促進了人力資源的合理配置，可作為高等教育貸款破產免責制度的重要補充。未來可考慮將志愿服務、鄉村振興等更多公益性指標納入免責評估體系，使高等教育貸款破產免責真正發揮促進社會發展的積極作用。

第三，在教育貸款破產免責機制的設計中，設置合理的考察期制度具有關鍵性作用。這一制度安排并非簡單免除債務，而是通過設定特定考驗期限來平衡債權保護與債務救濟的雙重需求。具體而言，獲得教育貸款破產免責資格的債務人需要經歷3—6年的行為考察期，在此期間必須履行多項法定義務，包括保持就業狀態、定期申報個人財務狀況、遵守消費限制令（如禁止奢侈消費和賭博等）。同時，在保障基本生活所需的前提下，債務人需將可支配收入的合理比例用于債務償還。只有在完整履行考察期各項要求后，剩余教育貸款債務方可獲得最終豁免。這種漸進式免責制度具有多重教育價值。一方面，通過延長債務調整過程，可以有效甄別真正陷入困境的受教育者與惡意逃債者；另一方面，考察期要求債務人保持就業并量入為出的規定，實質上構成了財務素養和誠信責任的再教育過程。從各地試點實踐來看，考察期長短可根據債務人具體情況彈性設置，這種靈活性既體現了對教育特殊性的考量，也有助于培養負責任的借貸文化。該制度設計既能維護教育金融體系的穩定性，又能為部分受教育者提供重新出發的機會。

第四，建立完善的考察期監管機制。高等教育貸款債務人在考察期內必須接受系統化的行為監督，這項制度設計需要立法機關制定具有可操作性的實施細則。具體而言，應當建立包括定期財產申報、就業狀況核查、消費行為監控在內的立體化監督體系。細化監管標準，既能有效督促債務人保持積極就業狀態，又能精準識別那些不符合免責條件的個案。尤其要建立動態評估機制，對債務人的收入變化、償債能力進行階段性考核，確保高等教育資源的合理使用。

第五，健全高等教育貸款破產免責的法律責任體系。必須明確，高等教育貸款破產免責旨在救濟“誠實而不幸”的受教育者，絕非惡意逃債者的保護傘。鑒于高等教育貸款的公共屬性，對于虛構債務、轉移資產等欺詐行為，應當建立嚴格的法律懲戒機制。一方面，在破產法中明確取消惡意債務人的免責資格；另一方面，通過刑事立法對嚴重損害高等教育公共利益的行為予以制裁。建議在個人破產立法中設置專門的引致條款，與刑法中的詐騙罪、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等規定相銜接，形成民事救濟與刑事懲戒相結合的責任體系，切實維護國家教育金融秩序。

（作者馮莉系江蘇電子信息職業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本文系江蘇省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經濟內循環背景下我國個人破產余債免除制度研究”【編號：21FXC004】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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