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對核時代人類靈魂救贖問題的獨特認識

[摘 要] 大江健三郎以詩的力量創造了一個想象的世界，并在這個想象的世界中將生命和神話凝聚在一起，刻畫了生活在核時代的人們的困惑與不安，并榮膺了1994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大江文學是有解決性的文學，在提出日益惡化的核時代里人們生的不安這一問題的同時，他也在文學中探討“如何能夠實現人類靈魂救贖”的答案。通過對大江文學中“人類靈魂救贖”這一體系進行分析，也可更好地理解大江對“核問題”的獨特認識。

[關鍵詞] 核時代；靈魂；救贖；根據地；宗教

一、序言

一九六三年是大江人生的轉折點，也成為大江文學新的出發點。這一年六月十三日，大江的長子大江光誕生了，不幸的是剛出生的嬰兒是一個先天性頭蓋骨不健全的殘疾兒。在經歷過友人逝世，兒子天生殘疾的雙重打擊之后，大江創作了決心與身患殘疾的長子共生為主題的小說《個人的體驗》（1964年）和以廣島之行為題材的長篇紀實文學《廣島札記》（1965年）。從此，“與殘疾兒的共生”及“核問題”就成為大江文學中并駕齊驅的兩個極為重要的主題。作為一個文學家，大江在執著于對“靈魂救贖”的探索的同時，也竭力在自己的文學中探索人類能夠生存下去的“靈魂救贖”的方法。

二、“靈魂救贖”問題初探

大江最初提出“靈魂救贖”這一命題，始于一九六五年所出版的《廣島札記》。他在《廣島札記尾聲 告別廣島》中不但表達了對原爆受害者的同情與關心，同時也開始摸索能夠與這種悲慘的“終結”景象相對抗的“靈魂”得以超脫的方法。從《廣島札記》開始時至今日，大江一直把自己視作“原爆受害者的同伴”，從未改變。大江之所以如此執著也許是他堅信，縱使恐怖的世界末日可能會到來，但只有懷揣“原爆受害者同伴”的勇氣，才能夠在黑暗中尋找到靈魂再生的力量。一直以來，日本政治家們一面在倡導“無核化三原則”，一面卻在美國的核保護傘的蔭庇下幻想著未來的和平。面對國家這樣危險的核狀況認識，大江毅然加入了“九條會”來呼吁真正的“和平”。大江之所以這么做，在于他將人類的生與死看作一切問題的根本這樣一種戰后文學者的良心與責任。這也與他大學時代起就接受的薩特存在主義的影響有關，為此他始終將自己定位為一個“社會參與型”的作家。在面臨世界可能會因此而走向終結的令人絕望的核局勢時，大江始終在自己的文學中發出抗議的聲音與信息，并力求探索人類能夠與此危險局勢相抗衡的“靈魂救贖”的方法。

三、“殘疾兒”與“核”的關系

大江對 “靈魂救贖”進行深刻探討的原動力，在于日常生活中與他的身患殘疾的長子大江光的“共生”的個人生活。在長子大江光滿二十歲的1983年，大江運用隱喻的手法，將布萊克的長詩與現實世界的局勢相聯系起來創作了作品集《新人啊，醒來吧》。作品中大江對“殘疾兒”與“核”問題作了如下的認識。

殘疾兒沒有能力和制造核武器使用核武器的人平起平坐，顯而易見殘疾兒的雙手也不會沾染核武器。可是，一旦他們生活的都市遭到核武器襲擊的話，他們卻會最容易被核輻射打垮。所以他們有反對核武器的正當權利。（中略））

如果有一天這些話作為口頭禪從義幺的嘴里說出來的話，他的內心還能再次轉變回原來陽光的心境嗎？那時作為父親的我，也會被核武器的局勢所打敗而萎靡不振吧？我想到了這些事情，并講了出來。所以我力圖說服女教師，我們要給殘疾兒展現悲慘的現實，并要考慮設定一種裝置，得以把他們由此受到的沖擊向理想的方面轉化。[1]

如果真的爆發了核戰爭，不單是“殘疾兒”，身體健全的人也一樣會成為受害者，但是大江對核問題的把握有自己獨特的視角。他以一個完全沒有能力與“核”相對抗的殘疾兒的角度，來抨擊有著巨大的破壞力的“核”給人類當下的生活和未來帶來的阻力與障礙。大江文學一貫將“殘疾兒”與“核”聯系起來進行敘事，正是想通過將有著最強破壞力的“核”與最弱的“殘疾兒”進行對比，來揭示世界處處充滿著對人類不友善的扭曲的現實存在。

四、大江“靈魂救贖”課題的探索

大江對“靈魂救贖”問題的探索，最初寄希望于建設獨立于主流社會的“根據地”，將“根據地”的地點鎖定在四國的“森林峽谷村莊”，并在長篇小說《萬延元年的足球隊》（1967年）中進行了初次嘗試。此時大江所思考的“根據地”建設問題尚不徹底，主要圍繞一九六〇年左右安保斗爭失敗的經驗、與“殘疾兒”共生的體驗以及美蘇冷戰格局下核軍備競爭所造成的緊張的世界局勢這一背景，探討了當下的人們如何能夠突破重圍獲得自由這一問題，對核局勢下尋求人類的“靈魂救贖”這一意識還相對稀薄。

之后經過《同時代的游戲》中的實驗與探索，大江對“根據地”的構想漸顯深刻，并于1987年創作了《致思華年的信》。多年來一直構筑的“靈魂救贖”得以實現的場所——“根據地”的建設，首次在這部作品中進行了嘗試。在書的薦文中大江寫到，“我內心中深切感受到一種‘祈禱’在蠢蠢欲動。（中略）生活在故鄉森林中的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資助者，經歷悲慘事故后死于非命。為了他的新生，也為了我的再生，不得不構建一個令人懷念的大的場所……”。

上述薦文中提到的“祈禱”，是大江對“根據地=共同體”構想的新發現，這種根據地思想不同于社會主義國家所設想的意識形態，而是人類各自以自己的“思想”為基礎而進行的一種精神活動。這類似于大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后經常在不同場合頻繁使用的與“烏托邦”思想密切相關的“希望”這一精神活動。這一關聯在大江與戰后派作家堀田善衛的往返書信集《核時代的烏托邦》（1984年）中得到了印證。信中大江特別提到了以“核問題”為題材的倍受好評的電影《洗劫后》，并作了如下的評論。

“核武器的威脅無處不在，這個世界已經沒有自由的空間”。這也是電影放映結束后的討論會上，科學家卡爾·薩根[2]就全球的環境破環問題發表意見時所提出的看法。我突然想起剛上大學不久時，老師曾給我們講解的“烏托邦”這一外來詞匯的構詞法。“烏托邦”的原詞為Utopia，是由希臘語的Ou，not+topos，a place所組合而成，字面意思為“一個哪兒都不存在的地方”。在當今這樣被核覆蓋的世界上，發出類似于“哪兒都不再有理想之鄉了”這樣的感慨，不正是卡爾·薩根說出這面這句話的真實意圖嗎？（中略）

現在如果設想一下理想的未來的具體景象的話，就會浮現出共同體的形態。一個集團里的成員，大家互相理解彼此在做什么，但卻互不束縛地生活在一起。我想這樣一種共同體，才是所謂的“理想之鄉”，人們一起在那里生活才是最幸福的。

也許大江創作《致思華年的信》也正是基于這樣的想法，但是作品中所進行的“根據地=共同體”建設的嘗試最終卻歸于失敗了。這主要在于大江對能夠實現“祈禱”和“希望”的“根據地=共同體”這一形態的構建單純停留于物質形態的構想，并沒有從精神層面來輔助它。在經濟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意欲構建獨立于主流社會的“靈魂救贖”的根據地，不被主流思想所侵蝕的意識形態領域的建設也尤為重要。上世紀九十年代后，經過《燃燒的綠樹》中對“宗教性”這一意識形態的攝入，到《空翻》中對“宗教性”的發展，大江“靈魂救贖”的思想真正得以成熟。兩部作品中大江在建設“根據地=共同體”的物質形態的同時，更注重于屬于共同體內部的意識形態——教會的建設。這是一種以哲學理念為教義的教會，區別于現存的各種宗教，更接近于斯賓諾莎的神秘主義思想。

五、結語

綜上所述，大江將自己身患殘疾的長子這一“個人”生活的危機與“核問題”這一“全人類”共同面臨的生存危機聯系起來，通過“核時代殘疾兒如何生存”這一想象力的深入發展，揭露出核時代人類生存狀況的嚴峻。在對核狀況加以認識的同時，大江從“靈魂救贖”的角度著手探索人類如何才能在核時代得以生存的問題。初期作品中大江致力于“根據地”這一獨立于主流社會的共同體的嘗試；后期作品中大不僅將“共同體”的模式加以具體化，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靈魂得以救贖”的“宗教”思想。至此，大江對“核時代人類生存”的思考在物質和精神兩方面都已進行了獨特的嘗試，這也正是大江對“核問題”認識的獨到之處。

參考文獻：

[1]大江健三郎（1995）、『新しい人よ眼ざめよ』、講談社文庫、183頁。

[2]卡爾·愛德華·薩根（Carl Edward Sagan，1934年11月9日-1996年12月20日），美國天文學家、天體化學家、科幻作家及非常成功的天文學、天體物理學等自然科學方面的科普作家。行星學會的成立者。小行星2709、火星上的一個撞擊坑以他的名字命名。

作者簡介：王麗華（1984-），女，漢族，內蒙古鄂爾多斯人。北京外國語大學日本學研究中心博士生，研究方向：日本文學與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