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實驗動畫處于動畫作品進入商業化運作之前,強調個人化表意方式的特征。謝文明的實驗動畫短片《肉蛾天》運用了技術“退行”與邏輯“斷裂”兩項策略,成功詮釋了“饑餓”這一富有歷史意味的主題,為豐富我國動畫影視主題、啟動動畫“原創力”,開掘動畫作品獨特的藝術價值提供了獨特視角。
[關鍵詞] 實驗動畫;商業動畫;動畫主題
實驗動畫以個體化創作為顯著特點,致力于動畫形式上的實驗與內涵的探索。當動畫的制作開始進入工業化運作時,動畫的主流已脫離了實驗的性質,成為一種新型的文化產業模式——商業動畫。一方面,實驗動畫與商業動畫同屬視聽藝術的范疇,擁有動畫這一藝術門類所特有的語言體系,包括虛擬影像系統與動畫語言系統,并以后者為其本質特征;另一方面,實驗動畫處于動畫作品進入商業化運作之前,強調個人化表意方式的特征,為建構動畫理論體系,開掘動畫作品獨特的藝術價值提供了明晰的視角。不妨將實驗動畫視為一種濃縮的表意架構,其間蘊藏了實驗動畫在被創造性稀釋、走向商業化運作的多種可能性。本文以謝文明的動畫短片《肉蛾天》為例,嘗試探討實驗動畫為動畫作品進入商業運作后,對動畫作品的主題及對主題的表現方面提供的一些可能。
就當下我國動漫業的具體情況而言,動畫作品在進入商業化運作之時,往往存在一個受眾群體的預設——“動畫屬于兒童”這類觀念依然主導著我國當下商業動畫的創作理念。倘若由實驗動畫相對抽象的觀念濃縮,走向商業動畫創造性稀釋的過程確實存在,那么,在這一過程中,因預設觀念的拘囿,是否也令作者有意無意地篩除、擱置了許多“不適合”兒童接受的主題?而這些主題,或許恰恰蘊藏著商業動畫這角冰山下的巨大資源。
在我國得以面市的商業動畫中,迎合兒童心理的作品始終占據著絕大部分的媒體資源,而涉及更廣泛主題的實驗動畫作品,卻只能在國內外專業領域內的評選活動中嶄露頭角,或是借助互聯網,在為數不多的小圈子內供動畫愛好者們交流。值得注意的是,就具體實驗動畫作品的傳播而言,這類以互聯網為平臺的交流模式,并沒有顯示出應有的速度與廣度。商業動畫作者關于預設受眾的觀念也影響了現實受眾對于動畫作品的心理預期,加之缺乏動畫理論的介入與導引,使實驗動畫一旦脫離了專業研究者的批評視野,便極易墜入庸俗漶漫的“被看”狀態。以“豆瓣電影”中對《肉蛾天》的評論為例,大致分為三類:就該動畫作品情節層面的較為詳細的分析,只有寥寥數篇;最為普遍的,是類似“深刻”、“特立獨行”等高度概括卻流于空泛的短語式評論;亦不乏“惡心”、“過于黑暗”等停留在個人喜好表層的批評。導致實驗動畫陷于困境的原因,除互聯網文化與生俱來的“短頻快”特征外,更值得關注的是,因商業動畫主題過于單一、集中,久而久之便使受眾面對實驗動畫豐富、甚至另類的主題時,產生了陌生感,繼而淪入“失語”狀態。而受眾普遍審美癱瘓式的反饋,也必然難以對商業動畫在創造性稀釋實驗動畫資源的過程中,產生任何新的刺激。最終面市的商業動畫主題依舊顯示出“換湯不換藥”的單調性,而實驗動畫依然只是活躍在專業領域內的“觀念的結晶”。因此,當下我國動畫陷于缺乏原創力與理論建構的困局也就不言而喻了。
若將動畫這一藝術樣式置于整個文學、藝術領域內,《肉蛾天》中著意凸顯的“饑餓”主題可謂縱貫我國古今的古老命題,從白居易《輕肥》中“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到當代作品《活著》、《一九四二》等,無一不是中國“饑餓歷史”的文學表達與藝術表現。而《肉蛾天》的創作靈感,亦源于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中《菜人》一篇。謝文明將《菜人》中大饑荒時“以人為糧”的場景演繹成《肉蛾天》中阿蛾以 “肉身”換“肉食”,在巨大的絕望中自絕生命的故事。不難發現,即便題材及架構題材的形式各有不同,但無論五言詩、小說或是影視、動畫,無論鴻篇巨著或是《肉蛾天》的12分20秒,在對相同的“饑餓”主題的表現上,無疑都達到了震撼人心的力度。這正這類令創作者們不敢輕易觸碰的動畫主題的“雷區”背后,隱藏著我國商業動畫作者們有能力開墾的、本應開墾的廣袤土地。
毋庸置疑,要開拓、駕馭富有深刻歷史意味的動畫主題絕非易事。尤其是在當下國產動畫片角色造型、敘事模式、動作設計、語言風格等模仿美、日動畫者比比皆是的局面之下,如何為我國動畫創作注入“原創力”,已成為亟待解決的難題。如前文所述,創作者打破單一的預設受眾觀念的桎梏,豐富動畫電影/電視的主題是啟動“原創力”的一個基礎,那么,如何在動畫作品中表現主題,便是一項集中體現創作者能動性的復雜課題。由于缺乏可識別的明星與熟悉的類型,作者就是“那個”進行傳播的文本力量,以及“那個”進行表達的文本力量。在《肉蛾天》中,作者在成功詮釋“饑餓”這一富有歷史意味的主題時主要采取了如下兩項策略。
一、自覺的技術“退行”
正如《秦時明月》技術上的國際同步,使它能與海內外諸多競爭對手抗衡,并贏得足夠的尊重,而《魔比斯環》卻在頂著擁有國際頂尖技術團隊的光環閃亮登場之后,引發了針對國產動畫的一片失望情緒,要使高科技真正實現其“錦上添花”功效,必須倚賴于作品主題、題材及創作者作為“文本力量”來表現、傳播題材的能力。在這一意義上,《肉蛾天》可謂一次自覺的技術“退行”實驗。首先,《肉蛾天》中的各個分鏡的處理,無一不體現著對現實場景的刻意疏離:片中的主要人物的表情幾乎凝定,肢體語言少而僵硬;畫面背景多以極簡線條或大色塊勾勒拼接。其次,作者以無聲電影中“間幕”形式展示人物對白,轉而強調動作音響,構成片中特有的粗糲、凄冷的聲場。《肉蛾天》技術“退行”的嘗試,不僅沒有削弱作品對“饑餓”主題的表現力,反而在形式上強化了當饑餓成為最普遍深刻的群體體驗時,當“吃人”成為規則時,人類生存空間所彌散的壓抑氛圍與絕望情緒。
二、敘事邏輯的“斷裂”
在將“藝術電影”視作一種電影實踐模式的理論探討中,作者代碼表明其本身是作為對古典規范的違背而反復出現的。從古典法規中偏離出來,如一個不正常的角度,一個被強調的剪接,一種被禁止的攝影機運動,一種不真實的布光或場景變換——簡言之,任何對通過因果邏輯驅動的電影時空狀態的破壞——都能被解讀為“作者的評論”。“藝術電影”中“作者代碼”亦適用于對實驗動畫作品的解讀。就敘事而言,《肉蛾天》相較于《平衡》、《天鵝》等經典的實驗動畫,并沒有完全拋棄邏輯性,觀眾依然有能力參與作品情節的完型。但是,與典型的敘事動畫不同的是,《肉蛾天》的敘事存在明顯的“斷裂”,集中體現在阿蛾在荒野中的兩次行走,作者在這兩個場景中各安排了一個意象:一為斷肢人形,一為從荒草中升起的頭顱怪相。這兩個場景打破了敘事的邏輯連結,重新整合出一個多義的文本空間。《肉蛾天》中類似的意象眾多,如被烏鴉啄食的頭顱、肉塊里爬行的蜈蚣、風中搖動的毛竹……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對這類造成敘事斷裂的、由各種意象構成的場景,往往以中景或特寫的方式呈現,賦予了現實具象與主觀意象間幾近滿弓的張力以突如其來的一松,作品的意義內涵便因此得到了最具沖擊力的釋放。
動漫產業在我國作為一種新興產業,所涉及的問題遠遠不止動畫創作這一方面。同樣,動畫“原創力”的內涵也遠不止動畫主題的選擇與表現這一點。本文僅提供了一種有別于將實驗動畫與商業動畫“分流而治”的思路,探討在實驗動畫含混而豐饒的資源中,汲取有助于提升我國商業動畫“原創力”的一種可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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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于海燕(1982—),女,浙江杭州人,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文學博士生,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