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俄羅斯當代著名作家馬卡寧在《地下人,或當代英雄》中塑造了彼得羅維奇等一批新“地下人”形象,繼承和發展了19世紀古典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塑造的地下人。在本文中詳細比較了《地下人,或當代英雄》、《卡拉瑪佐夫兄弟》和《罪與罰》中的三個人物,深入揭示了俄羅斯虛無主義者的本質,即,超人—失敗者。
關鍵詞:新“地下人” 虛無主義 “打擊”哲學 超人—失敗者
俄羅斯當代著名作家馬卡寧(Владимир Семёнович Маканин)于1998年創作了長篇小說《地下人,或當代英雄》(\"Андеграунд, или Герой нашего времени\",以下簡稱《地下人》)。看到書名,我們立刻就會聯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而主人公彼得羅維奇也使我們想起陀氏筆下的地下人。作為20世紀的作家馬卡寧,對“地下人”意義的詮釋自是要有別于前人。他認為地下人是一種社會團體,創作型知識分子(作家、畫家等)協會。他們試圖在自己的作品中表達不同政見,也因此被禁止出版作品、舉辦展覽會,甚至被跟蹤、被量刑。在《地下人》里莫斯科議員德沃里科夫介紹彼得羅維奇時說:“他在勃列日涅夫執政的二十年里一直受當局踐踏。”[1]78反抗與壓迫并存,馬卡寧小說中的新“地下人”是一個反對所有傳統價值的虛無主義者形象。德國著名哲學家海德格爾在《歐洲虛無主義。尼采思想中的五個要點》中明確界定了這類反抗者的心理。尼采的虛無主義的實質可以歸結為一句話:“上帝死了!”這個思想表明了基督教的神對人的統治的消失,人對自己主體地位認知的提升。彼得羅維奇和尼采的虛無主義極為相似,但也有著俄羅斯虛無主義者的獨特特征。
一、理性與信仰的沖撞:彼得羅維奇與伊凡的虛無思想比較
《卡拉瑪佐夫兄弟》中的三兄弟之一伊凡體現了19世紀末的俄羅斯虛無主義者的本質:高舉無神論的旗幟,目空一切,“肆意妄為”。彼得羅維奇是新一代俄羅斯虛無主義者,他同樣反對傳統上的一些觀念,比如,19世紀最被看重的婚姻與家庭在他眼里另有新意:“難道我是一個維護家庭的人?”“三角關系就像喝咖啡一樣平常”。“為什么俄羅斯人宣布造反,反對文化和歷史,并拋棄所有價值;為什么他們要脫去一切文化外衣赤裸裸的;是因為他們是虛無主義者,還是因為他們是啟示錄主義者而渴望一切都在宗教上得以解決的歷史終結。”[2]6然而上帝可望而不可即,伊凡走著一條道德完善之路,卻又不相信道德完善,一生在無法解決的思想矛盾中飄搖。陀氏的典型觀點是“理性主義的精神和宗教的精神之間不會有任何和解。”而俄羅斯宗教哲學家索洛維約夫認為,“信仰和理性之間的對立就是生命同理性的對立,這是今天的一個關鍵問題。問題是人類存在的中心該放在哪里:圣保羅把中心放在信仰上,亞里士多德則放在理性上。”[3]93可是理性不能給人以庇護;如果能的話,信仰就既無必要,也不會如此艱難了。在理性同生命之間的古老斗爭中,對神正論的現代反叛是站在生命的一邊的。也就是我們都站在了伊凡·卡拉瑪佐夫的一邊,謝絕了天堂入場券。上帝的問題同樣在彼得羅維奇的思考范圍之內,他懷疑,是否一切都能在宗教上得以解決,他對曾有人看見過上帝表示質疑。20世紀的彼得羅維奇與19世紀的尼采不謀而合:上帝死了。新一代虛無主義者心中有著自己的存在準繩:不是理性,不是宗教,而是個性。
二、打擊哲學:彼得羅維奇與拉斯科爾尼科夫的虛無思想比較
彼得羅維奇更像《罪與罰》中積極的、不愿妥協的、目標明確的拉斯科爾尼科夫。彼得羅維奇和拉斯科爾尼科夫相似之處在于他們都有一套相似的生存哲學——“打擊哲學”。 “打擊哲學”有極其簡單的形式:打架或殺人。彼得羅維奇殺了兩個人。彼得羅維奇當然記得“不可殺人”的戒條。但與拉斯科爾尼科夫不同,他認為這是社會戒條(甚至是一種禁忌),而不是宗教戒條。彼得羅維奇非常清楚這一點。他認為現代人早就不遵守上帝的訓誡了。“帝王的事由帝王辦,鎖匠的事由鎖匠辦,答案就在于此。你未能也未敢殺人。他們卻能夠而且一貫殺人。他們考慮的是需要不需要。而殺人對于你甚至不是罪孽,不是罪孽的事——它僅僅不是你這狗崽子該辦的事。這下變得多么明白!……不可殺人——并非戒條,而是禁忌。”[1]219
彼得羅維奇第二次殺人后,良心自責并不是偶然。彼得羅維奇終于體驗到了拉斯科爾尼科夫殺死高利貸老太婆后的感受:和人們的疏遠,自己就像被用人剪刀剪斷了與“集體”的聯系。他也無法再像從前一樣,殺死高加索人后,把事件忘的一干二凈,他一直迫使自己的良心睡覺:“睡吧,小朋友,好好地睡吧,——這是我悄悄對自己的良心說的……”[1]201現在良心睡不著了,需要釋放沉重的感覺——不是后悔,而是坦白。在這一點上,與《罪與罰》的心理分析出現了驚人的重合。拉斯科爾尼科夫不能擺脫內心的懲罰,如果他不向索尼婭坦白殺人罪行,不去警局自首。
但是向別人坦白自己罪行的不可能性折磨著彼得羅維奇。他大喊大叫,著了魔似的,結果也被送到了他弟弟韋尼亞住了多年的精神病院。彼得羅維奇不止一次地想,哪管有一次他統統交代出來(甚至向天真無知的吹長笛的弱智女孩娜塔坦白也行),也就不會“神經錯亂”,也就不會進精神病院。但是現在,在精神病院里,面對著探究他秘密的精神病醫生,他緘默了,他什么也沒坦白。
超人理論啄食著拉斯科爾尼科夫和彼得羅維奇的心靈,他們也勇于踐行這個理論,卻均以“失敗”而告終。他們不是敗給了生活,不是敗給了社會,也不是敗給了制度和準則,而是敗給了良心。然而,面對良心的拷問,兩者最終的選擇卻南轅北轍——前者選擇了坦白,進了監獄;后者選擇了不坦白,進了精神病院。著名哲學家別爾嘉耶夫在論陀氏的自由觀時寫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認為,人應當走自由之路,但當人在自己自由的肆意妄為中不想知道任何高于人的東西時,自由就轉化為奴役,自由毀滅人。如何沒有任何高于人本身的東西,就沒有人。”[2]45雖然兩個人最后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但是,殊途同歸——監獄和精神病院都是毀滅人的地方。這也預示了超人理論的最終破產,遵循超人理論的人也要注定以失敗而告終。
結語:作為虛無主義者,彼得羅維奇顛覆一切價值,循著超人之路走來,他守護著個人意志與自由,寧愿做任何犧牲,不惜殺人。為了維護自己的最高價值,當局踐踏的不過是他的自由,而他踐踏的是別人的生命。德國著名哲學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魯道夫·奧伊肯(Rudolf Eucken)在其著作《生活的意義與價值》中寫到:“對世界的厭倦和對它的種種局限的深刻不滿正變得越來越普遍。我們覺得,倘若人不能依靠一種比人更高的力量努力追求某個崇高的目標、并在向目標前進時做到比在感覺經驗條件下更充分地實現他自己的話,生活必將喪失一切意義與價值。”[4]41這個“崇高目標”到底是什么?梅列日科夫斯基在論陀氏的一篇論文中曾寫到:“什么更高尚——人們的幸福,還是完成我們良心規定的準則?是否可以為了公眾的幸福在個別場合違反道德規則。怎樣與惡和暴力作斗爭,僅僅以思想,還是以思想和同樣的暴力?——這是注定只有未來的英雄才能解決的難題。”[5]278
參考文獻:
[1]馬卡寧. 地下人,或當代英雄[M]. 田大畏譯. 北京: 外國文學出版社, 2002, 第78, 201, 219頁.
[2] 別爾嘉耶夫.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觀[M]. 耿海英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8. 第6和45頁.
[3] 巴雷特. 非理性的人. 楊照明,艾平譯.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04, 第93頁.
[4] 奧伊肯. 生活的意義與價值[M]. 萬以譯.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5, 第41頁.
[5] 索洛維約夫等. 精神領袖[M]. 徐振亞, 婁自良譯.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9, 第278頁.
作者簡介:趙雪華(1976-),女,漢族,吉林長春人,講師,黑龍江大學俄語學院2011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羅斯文學。導師:鄭永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