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劉天華雖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音樂美學家,但其音樂著述以及音樂實踐都體現了他的音樂美學思想。探尋劉天華音樂美學思想,離不開他音樂道路的足跡。本文將劉天華一生的音樂實踐梳理為四個階段,從而回顧起音樂美學思想的形成。
關鍵詞:劉天華 音樂美學思想 北京大學
劉天華在一生短暫的37年經歷了晚清最黑暗的最后十七年和民國軍閥混戰、國內矛盾激烈的前二十年。舊的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土崩瓦解,新的民主主義尚未成熟,政治、經濟、文化在求變中轉型,新與舊、中與西在各領域引發爭論、對抗,振動著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靈。劉天華也正是在這樣一種社會狀況下從事自己的音樂事業。劉天華并非出生音樂世家,甚至家中沒有懂音樂的人,更談不上從小接受嚴格的音樂訓練,但家鄉江陰濃厚的民間音樂氛圍使他從小癡迷上音樂,音樂后來也成他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劉天華音樂美學思想的形成與他從事音樂活動的經歷分不開,對他音樂道路的梳理十分必要。
一、音樂的啟蒙
劉天華從小酷愛音樂,對音樂的敏感和興趣,使得他的音樂才能在同齡人中顯得格外突出。江陰城從地理位置上看,位于長江下游南岸,是長江最險之處,形成天險。歷代戰爭中這一帶人口流動大,輸入了很多外地的民間音樂和戲曲音樂。當地流行的民間音樂也比較豐富,有江南絲竹以及山歌、小調、號子等各種類型的民歌,還有花燈等民間歌舞音樂。戲曲音樂有錫劇、蘇州評彈等。劉天華兒時,當地還有擺擂臺賽民歌的風俗和傳統,來參加比賽的民歌手中,大都來自城外,演唱的都是富有生活氣息的民間歌曲。江陰不僅民間音樂比較豐富,而且民俗音樂氛圍還相當濃厚,鄉間紅百喜事,總會請民間藝人或和尚道士來演奏音樂。無論什么類型的音樂都深深吸引劉天華。劉天華家附近的孔廟和通塔庵,每逢有祭祀活動、僧家佛事,悠揚的鐘鼓之音、動人的絲竹樂常常吸引劉天華,使他如癡如醉。涌塔庵的徹塵和尚還成了劉天華的樂器啟蒙老師兼一生的好友。
劉天華小學畢業后,在家庭條件極端困難的情況下,克服了重重阻力,于1909年進入了常州府中學堂。常州府中學堂是新式學堂,課余活動十分豐富,劉天華成了學校課余音樂活動的積極分子。入學后他不放過一切機會學習音樂,課余時參加學校軍樂隊,尤其對銅管樂器情有獨鐘,這也成了他學習西洋樂器的啟蒙。武昌起義爆發,學校停閉,劉天華回到老家江陰,和大哥劉半農一起加入了“反滿青年團”。當時僅僅十六歲的劉天華,成了“反滿青年團”軍樂隊的指導兼號手。
可以說,劉天華這一階段僅是對音樂的偏愛,還未產生終身從事音樂事業的想法,但江陰民間音樂對他的熏陶,使他深愛江陰豐富、濃厚的民間音樂,而常州府中學堂西洋樂器的學習,在他童年的心靈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跡,這為他日后國樂改進的理想奠定了基礎。
二、學習與立志
劉北茂回憶劉天華在上海的經歷時說:“二兄天華從一個閉塞的小縣江陰來到‘十里洋場’的大上海,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里既是冒險家的樂園、吸血鬼的魔窟,同時也是人文薈萃、各種新思潮活動的場所,這對劉天華來說猶如‘喬木出幽谷’”。① 1912年二、三月之交,劉天華隨劉半農一起到了上海。劉半農應《上海演說報》之聘,擔任了該報的編輯。年僅17歲的劉天華在朱旭東和李青磐主持的“開明劇社”的樂隊里工作,擔任小號演奏員。劇社中鋼琴和各種西洋管弦樂器應有盡有,可供劉天華學習。在“開明劇社”的演出任務并不繁重,劉天華得以有充分的空余時間學習音樂。他鉆研了樂理和作曲理論,初步掌握了基本的作曲技法,后來還能給樂隊編曲。這期間他又加入萬國音樂隊學習多種西洋管弦樂器,尤以銅管樂進步最快,此外還開始學習鋼琴和小提琴。
1914年仲夏,“開明劇社”被地方當局下令解散,劉天華在惋惜、失望與痛苦中被迫回到江陰老家。在回家之前,他目睹一家樂器商店櫥窗里擺著各種絢麗的西洋樂器,而中國的鑼鼓、琵琶之類樂器僅作為點綴品,顯得十分寒磣。他對民樂的現狀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擔憂,同時也意識到民族樂器本身存在著缺陷,若要使國樂有一定的地位,就必須要對國樂進行改進。也正是此階段,劉天華決定立志終身獻身于音樂事業,并萌發了“改進國樂”的想法。劉天華1927年為“國樂改進社”擬定計劃時說道:“改進國樂這件事情,在我的腦中蘊蓄了恐怕已經不止十年”。②可見劉天華改進國樂的想法是在上海從事音樂活動期間形成的。
三、初為人師
上海的經歷是劉天華重要的人生階段,他無論在思想意識、音樂技能、文化修養等方面都有很大提高。劉天華從上海回到老家江陰后,經朋友姚至誠的推薦,在離江陰二三十里的小鎮華墅上的華澄小學謀得音樂教師一職。劉天華失學后以教師的身份重回校園,這是他決定終身從事音樂事業的正式開始。
劉天華任職后,為深入了解中國民族樂器,開始四處走訪民間藝人。在華澄小學半年多時間里,他在三弦、嗩吶、二胡等多種民族樂器的演技上都有了較大的提高。這期間劉天華得以正式學習民族樂器,有幸拜在國樂大師周少梅門下,學習二胡和琵琶。在之后的幾年里,接連的失學、失業、貧困、喪母喪父等多重困難,迫使這位20歲的年輕人對人生開始了“何去何從”的思考,有了他第一首二胡獨奏曲《病中吟》的構思。作品的創作成功,可視為他在上海學習西洋作曲理論的成果。“《病中吟》原名《胡適》,因與人偶合,遂改為《安適》,意思是作者在家貧、失業、國難、家愁的逆境中感到走投無路的痛苦,即‘余將安適?’……但這又容易使人誤解為‘安逸而舒適’,因此最后才定名為《病中吟》。”③
1915年8月,失業在家的劉天華得到了母校“江蘇省立第五中學”④ 童斐校長的賞識,回到母校任音樂教師。五四運動前的中國,民族音樂更是備受歧視,但童斐校長給了劉天華施展才華的足夠空間。劉天華除了任音樂課外,還負責恢復學校的軍樂隊,而后又創建絲竹樂團,經他恢復的軍樂隊和創建的絲竹樂團在對外演出和比賽中獲得好評。中西兼長的劉天華,憑著自己的執著、熱情,迎得了全校師生的愛戴,原本只是學校課外附設被稱為所謂“游藝課”的音樂課,在校內也和正式課一樣受到了重視。如此一來,劉天華接到了一些周邊學校的聘書,酬勞方面得以增加,有了拜師繼續學習民族音樂的經濟條件。
1917年,劉天華到無錫蕩口工商中學兼課,又遇見也在那里任教的周少梅先生。由此他第二次拜周少梅為師,并利用暑假邀請周少梅到江陰家中教他二胡和琵琶傳統演奏技法。這次學習,劉天華終身受益,掌握到了包括《虞舜薰風曲》等在內的更多的民間、古典樂曲,“周少梅三把頭胡琴”的上、中、下三個把位變換的演奏方法和“清麗明快、古樸高雅”的演奏風格也得到真傳。劉天華后來在他自己的作品中創造性地運用和繼承了這些技巧。1918年暑期,劉天華專程赴南京向另一位國樂大師沈肇州求教,學習琵琶。沈肇州琵琶功底扎實,修養深厚,其文、武曲均擅長,掌握的曲目廣泛,教學經驗豐富,“在當時,非一般演奏者能比擬”。見劉天華人才難得,便將自己的演奏技術和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這次學習,劉天華學完了《瀛州古調》全本。
在兩年的時間里,劉天華得到了兩位國樂大師的真傳,二胡、琵琶也成了他一生最擅長的兩件樂器。1920年暑期,劉天華為追溯中國樂器的淵源,專程赴河南開封訪名家學習流傳幾千年的古琴,研究歷史樂器的演變規律,促進了他對中國古代樂律的理解。他還將古琴演奏中散、泛、按的音色變化技巧融會貫通,創造性地運用于后來的琵琶曲創作中。劉天華一直有意將散于各地的民間藝人聚合起來學習、交流,共同拯救國樂。1921年暑期,他在家鄉組織了“暑期國樂研究會”,向眾人傳授了他創作的二胡曲《病中吟》、《空山鳥語》和《月夜》。
在母校任教的七載,劉天華不管是在學校教務上,還是器樂演奏技藝上都成績斐然,尤其是對民族音樂全面、深入的學習,為他國樂改進的理想打下堅實的基礎。同時,在母校七載取得的豐碩成果,給他的人生鋪開一條寬廣的大道,也為他音樂事業的發展營造了全新的環境。1922年,在劉天華曾教過的學生們的力薦下,北京大學邀請他擔任琵琶導師⑤,成了他音樂道路上的重要轉折。
四、碩果累累
1922年暮春,劉天華懷著美好理想到了向往已久的北京。北京城古樸、寧靜的風貌給他流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國樂得不到重視的現象也明顯地存在于北京城,北大的“音樂研究會”僅僅是一個業余性的社團,1922年冬才改組為第一個全國正式招收學員的音樂機構——“北京大學附設音樂傳習所”。此時,劉天華任北大音樂研究會琵琶導師兼事務員,教課之余,還得做許多瑣碎的事務性工作,他滿懷憧憬為國樂“正名”的雄心不免有了幾分失落。此外,他擅長的二胡在“國樂”課程里根本沒有開設,為了給二胡爭得一席之地,在教琵琶的同時,也悄悄地教學生學習二胡。在此期間,他還虛心地拜民間藝人為師學習三弦,并把三弦拉戲中的滑音技巧運用到二胡上來。改組后的“音樂傳習所”對開展音樂活動明顯有了重視,頻繁舉行音樂會,給劉天華及其弟子有了登臺演奏的機會。劉天華在幾次音樂會中不僅表演了琵琶和新學的三弦拉戲,而且還演奏了二胡,他每次演奏都令北大校長蔡元培贊賞不已,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病中吟》在他的高足徐炳麟的演奏下同樣獲得成功,其旋律在北大校園也不脛而走,并傳遍了北京的幾所兄弟學校。與此同時,北京大學成立管弦樂隊,劉天華作為樂隊唯一的小號手參加了首演。這讓傳習所內平時看不起國樂和劉天華的“洋教師”們大吃一驚,也見識了劉天華的中、西方音樂功底,重新對他和他推崇的國樂有了尊重,劉天華的處境和二胡的地位出現了轉機。1924年春,北大“音樂傳習所”終于將劉天華的二胡列入了“國樂”的主要課程,開創了二胡進高校的歷史,從此二胡也登上了大雅之堂。劉天華的教學與演奏得到了其它學校的認可,除在北大“音樂傳習所”任教外,還經蕭友梅介紹先后擔任了北京女子大學音樂科、國立北京藝術專門學校的二胡、琵琶教師。
二胡上取得的初步成功,使一心致力改進國樂的劉天華堅定了信心,并選擇了二胡為國樂改進的突破口。他還拜原圣彼得堡音樂學院教授托諾夫為師,重新正式學習小提琴,以便將小提琴的演奏技法運用到二胡上。同時,他小提琴的演奏水平也得到了劉半農和許多業內人士的肯定。劉半農說:“民十四,余東歸,見天華,聆所奏樂,知其于琵琶二胡,已卓然成家,小提琴亦登堂入室,即舉在法所購一名廠小提琴贈之。”⑥后來劉天華還兼授小提琴課,人民音樂家冼星海就跟隨過劉天華學習小提琴。在教學之余,劉天華閱讀了大量中國古代音樂史和樂律方面的著作,為他“劉氏二胡”、“劉氏琵琶”作理論準備。另外,還向燕京大學斯特勒吉、美籍教授范天祥學習和聲和作曲理論,計劃在掌握好西洋的傳統和聲學基礎上,探索民族和聲學,思考著并摸索、創造一套民族的和聲體系。期間,他發表了和聲學譯稿《曲調配和聲法》。
1927年,在北京已度過五載的劉天華,無論是二胡、琵琶的演奏技術,還是音樂觀上都有了獨到的見地,國樂改進的事也提上了日程,與吳卓生、柯政和、魏守君等18人聯合發起成立“愛美樂社”,創辦社刊《新樂潮》。并與柯政和、吳伯超、張友鶴等35人醞釀成立了“國樂改進社”,還為紀念“國樂改進社”成立,專門作琵琶曲《改進操》。主編出版了十期《音樂雜志》。在最后的幾年里,接連創作出二胡獨奏曲《除夜小唱》、《閑居吟》、《光明行》、《獨弦操》、《悲歌》及三首琵琶獨奏曲《改進操》、《虛籟》、《歌舞引》,還開創了我國用科學記譜法記錄戲曲音樂的先河,記錄并整理出版了《梅蘭其歌曲譜》。
1932年5月下旬,劉天華來到北京天橋民間藝人那里記鑼鼓譜,感染上猩紅熱,37歲過早地離開人世,遺憾地結束了為之奮斗的民族音樂改革事業。而他音樂美學思想的形成,正是在他并不平坦的音樂道路上呈現的。
注釋:
①劉北茂述,育輝執筆:《劉天華音樂生涯:胞弟的回憶》,北京:人民音樂版社,2004年,第51頁。
②劉天華:《我對本社的計劃》,《國樂改進社成立刊》,1927年第8期。
③劉北茂述,育輝執筆:《劉天華音樂生涯:胞弟的回憶》,北京:人民音樂版社,2004年,第64頁。
④“江蘇省立第五中學”即原“常州府中學堂”。
⑤“導師”在當時還不算正式教師。
⑥劉半農:《書亡弟天華遺影后》,《劉天華先生紀念冊》,北京:中國戲曲專門學校,193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