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批評中個性特征的演進

摘 要： 文學批評的個性化特征使其成為獨立的藝術形式而非文學的附庸。中國當代文學批評中體現的個性精神曾面臨重重險阻，但一直在艱難中頑強前行，終于在新時期得到重視和高揚。按時間劃分為建國后二十七年、新時期和后新時期三個階段，本文探討文學批評個性特征的演進軌跡。

關鍵詞： 當代文學 文學批評 個性 新時期

文學批評是一門從接受意義上揭示人類特殊智慧的思維科學。批評者根據一定的審美理想，對文學現象做出審美評價，對文學作品本身是一種反思與超越。批評的多元化、個性化特征使其成為獨立的藝術形式而非文學的附庸。二十世紀以來，批評對方法論的探索熱情與倚重明顯增加，批評家自覺的批評意識與一種或幾種科學方法或思潮相結合，產生了多種多樣獨具特色的批評形態和流派，這顯示了文學批評尋求秩序和建立系統的強烈愿望。

一、個性的窒息——建國后前二十七年的文學批評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起，社會歷史批評從多元范式中突圍而出，逐漸上升為單一化、主流化，體現主導化的地位。特別是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集中反映了戰爭文化規范下政治對文學的價值需求，在普遍性和權威性的規范下，建立起一套以政治為本位的文藝價值系統。新中國第一次全國文代會用行政方式確立了“政治—文學”的批評體系，“文革”期間，政治批評達到登峰造極的境地，形成了一個由觀念、方法、范型、話語構成的完整系統。批評模式被框定在“三段論”中，而被批評者成了無可辯駁的政治審判、斗爭對象。

此時期，文學批評的個性化聲音微弱地保存于一個弱勢群體中，思想領域控制出現些許松動的幾個時間片斷給他們提供了短暫的表達自己觀點的機會。秦兆陽的《現實主義—廣闊的道路—對于現實主義的再認識》、周勃的《論現實主義及其在社會主義時代的發展》等文章，質疑“社會主義現實主義”這一界定，試圖打破教條主義的束縛。討論還引發了關于“寫真實”和“暴露黑暗”問題的爭論，并觸及政治與文學、政治標準與藝術標準的關系問題。錢谷融的《論“文學是人學”》、巴人的《論人情》等從文學本體出發，恢復“人性”、“人情”作為衡量作品的標準。但他們的觀點無一例外地被主流話語視為異端邪說而壓制，這些評論家也受到不同程度的組織處分。這種“大一統”，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封閉和僵化，束縛了人們的思想和文學批評的活力，扼住了渴望發出個性聲音的喉嚨，使文學創作和批評走上了歧路。

二、個性的高揚——新時期的文學批評

文學創作與批評的畸形流程終止于“文革”的結束。一場以“肯定個人價值，張揚自我意識”為主題的思想——文化解放運動全面展開。1979年底第四次文代會的召開，突破了“政治標準第一”的價值體系，糾正了“工具論”等錯誤的文學觀念，重新提倡個人的創造精神和自由意識。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的文學批評，開始打破純粹政治功利主義批評模式的僵化狀態，走上轉型探索的道路。現實主義批評傳統沖破禁區，踏上新途。但長期積淀下的政治意識形態的鉗制，使文學批評的功利性包袱仍然沉重。這一時期的文學批評主要圍繞“為文藝正名”、“文學真實性與傾向性”、“恢復現實主義本來面目”等話題進行。局限性明顯，批評范式和方法單一、陳舊、貧乏。個性精神仍在猶疑觀望，同時積聚力量。

當北島、顧城、舒婷等人的詩作以陌生的面孔亮相于文壇時，以“三崛起”為代表的詩歌批評以無比的勇氣和敏銳性宣告了文學批評新時期的到來。1985年前后那場以方法論討論為前奏的文學批評變革熱潮，如驚雷炸響，轟然崛起，顯現出無與倫比的超前姿態。以“方法年”冠于1985年，表彰其非同尋常的意義，形式主義批評、結構主義、符號學、解構主義、現象學、接受美學等流行于西方的各種批評方法被迅速、大規模地引入，批評家立即運用到對新時期文學及過往文學的研究實踐中，尤其以“三論”（“系統論”、“信息論”、“控制論”）的引入和運用最為普遍。在“科學方法論”的沖擊下，當代文學批評徹底告別了一元獨霸的政治意識形態的方法論觀，然而，文學批評界一方面呈現“你方唱罷我登場”，爭奇斗艷的激烈競爭局面，另一方面存在生吞活剝、饑不擇食的傾向。某些批評家雖具有反傳統的熱情，但存在狂熱性與盲目性，發展到極致造成的科學主義理論傾向的泛濫和文學批評觀念與意識的混亂，也是有違“個性”原則的，需要冷靜地鑒別與思考。

同是1985年，吳亮宣稱“批評即選擇”[1]，從文學批評對象的選擇到批評模式的選擇都要體現主體獨特的理解、領悟、發現，從而確定的批評模式，展現獨特的個性和創造力。這一命題堅持選擇的權利和主體的自由，顯得堅定、自信，極具挑戰性。與之呼應，滕云和魯樞元發出了“我所評論的就是我”[2]的振聾發聵的吼聲。當個體自由的生存理想被社會群體共同性理念壓制得忍無可忍，或被科學名詞搞得頭昏腦漲之后，個體由反思而生出疑問，迫切要求改變因循已久的批評慣性和思維惰性，呼喚用自己的生命去體驗、感受，發出屬于自己聲音和心靈的個體主體性批評的到來。從1984到1987年，劉再復發表了一系列圍繞“人的主體性”展開的論著，他認為：“當代文學從主體的失落走向了主體復歸。”[3]強調批評家要“注入自己的情感”，“批評就不再是批評家的工具……而是批評家內心的熱烈需求”。然而，主體性訴求的過于張揚，又難免失卻批評家必要的冷靜。

從1986年開始，隨著以馬原、莫言等人為代表的先鋒文學的敘事革命，一些文學批評者開始語言學的轉向。“關注作品本體，又絲毫不放棄批評主體的‘意圖’和對語言所負載的‘信息’的尋找”[4]，這是對“科學方法論”批評的超越，也在一定程度上對“主體性”批評進行了糾偏。從廣義角度上看，是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的融合和共生。文學批評的話語喧騰和方法實驗熱潮逐步冷卻，進入了沉淀和反思的時期。

三、多元與分裂——后新時期的文學批評

后新時期文學“是中國社會進入商業時代的文學”[5]。它最基本的特征是，以無限制的自由為前提，面對市場化生活的個人化寫作。進入90年代后，在滾滾而至的商品經濟潮流中，文學受到充滿物欲狂想和感官刺激的商業文化和市民意識形態的猛烈沖擊，在焦灼、困惑之后，或者選擇逃避，或者選擇反抗。作家不再扮演社會代言人的角色，而是以自我觀念、信仰為根基進行個體言說。

同文學創作一樣，文學批評也因經濟中心的排拒而被邊緣化，唯此才能保證它以正常狀態進入多元對話語境，避免自我角色的放棄，而是站在邊緣者的立場發出清醒而獨特的聲音。此時期文學批評探索的一項重要內容，是對紛紜繁復的批評現象進行整合。同時，從批評主體出發，出現一些具有創新意識的文學批評形態。如葛紅兵提倡的個人化批評、吳炫等提倡的“第三種批評”等，特別是“第三種批評”，針對西方話語和中國傳統話語提出，強調每一個批評者以獨立的個性面對批評的真相，做出自己的判斷、闡釋，同時避免主觀隨意性。

于是，20世紀90年代以后的文學批評出現了多元互補的格局，中心批評瓦解，主潮批評缺席。此時期文學批評最大的特點就是分裂，體現為多種多樣的表現形態和價值取向，不同的批評家形成了獨具個性的批評觀，以自己的思想方式說話，自主選擇關注點和興奮點。按行業特征行成了媒體批評、學院批評、作家批評、大眾批評等共生共榮；按地域個性出現了“后北京”（后現代）、“新南京”（新狀態）、“舊上海”（國學根基）的三足鼎立；從性別特征出發，女性主義或女權主義批評異軍突起，發展迅速。文學批評的個性化特點前所未有地蓬勃發展，批評方法、批評主體類型、批評的聲音、批評的文體等都顯現出多元化、多樣化的特征。然而中國的文學批評仍處于形態的形成階段，還存在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學院派批評的晦澀化與大眾批評的淺薄化、世俗化趨向；快餐文化式批評的虛假繁榮；商業手段的介入和利益的驅動；“捧殺”和“棒殺”的尖銳對立等。

四、總結與展望

文學批評的個性精神的真正含義，是在充分發掘個體意識的基礎上實現對個體的超越。在全球化的文化聲浪中，文學批評面臨嶄新的要求和使命。在開放、交流的同時，文學批評應當堅守個性的追求，以積極、主動、活躍的姿態參與多元對話和良性競爭。批評家不僅要不斷地增強自我意識，確立自己獨特的美學目標，還要不斷超越自己，在更開闊的境界中豐富、發展和肯定自己。

參考文獻：

[1]吳亮.批評即選擇[J].當代文藝探索，1985（2）.

[2]滕云.我所評論的就是我[J].文學自由談，1985（1）.；魯樞元.我所評論的就是我——談評論家的主體意識，并論文藝評論的思維特征[J].當代作家評論，1985（3）.

[3]劉再復.論文學的主體性[J].文學評論，1985（6）.

[4]魏朝勇.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的嬗變[J].南方文壇，1995（5）.

[5]謝冕.論20世紀中國文學[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