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陸游的詞,僅有144首,其中涉及酒的詞作就有60余首,寄寓了其心靈深處的真情實感,以此解讀陸游坎坷多舛、率性真實的人生,或者是進一步還原陸游本來面目的新途徑。
關(guān)鍵詞:陸游 飲酒詞 人生
引言
陸游以詩名世,其《劍南詩稿》所收錄的詩歌,多達九千三百余首。而陸游留傳下來的詞,僅有144首,不僅遠遜于其詩的數(shù)量,而且也長期為其詩名所掩。雖然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對其詞的研究有了較大的進展,主要是從詞的風(fēng)格特點、思想內(nèi)容、題材類型、藝術(shù)表現(xiàn)等方面作了較為深入的研究,然未見以陸游與酒的視角對他的詞作進行專門研究的文字,僅見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冉華森的著作《陸游飲酒詞注析》。鑒于此,筆者不揣冒昧,以《渭南文集》中涉及酒的詞作為研究對象,為讀者全面了解陸游提供一個新的視角。放翁借杯中物,以澆心中的塊壘,抒寫愛情的挫折、仕途的坎坷、朋友相會離別的愁緒、抗敵報國的慷慨激昂、壯志難酬的失意、流連山水的無奈,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率性真實的鮮活形象。
一、陸游的詞與飲酒詞
夏承燾先生說:“就陸游平生議論看來,他原是瞧不起詞這種文學(xué)的。”這話雖不無道理,但卻并非確當,宋代文人有輕視詞體的傾向,然這只是傳統(tǒng)雅正文學(xué)史觀思想的反映,非對詞體本身的輕視,陸游在《渭南文集·長短句》中說:“風(fēng)雅頌之后為騷,為賦,……千余年后,乃有倚聲制辭起于唐之季世。則其變愈薄,可勝嘆哉!予少時汩于世俗,頗有所為,晚而悔之。然漁歌菱唱,猶不能止。……今絕筆已數(shù)年,念舊作終不可掩,因書其首以識吾過。”這百余首詞作寄寓了他心靈深處的真情實感,是他多舛命運的真實寫照,同時包含了他對人生的某種真切體驗,是他的至愛。這些為數(shù)不多的詞,對詞體之新途與舊徑做了種種不同的嘗試,是他以個人的性情才氣,寫出的瀝血之作,兼具婉約與豪放之風(fēng)格。在兩宋詞壇上,反而突顯出了他自己高標獨具的風(fēng)格,是陸游真實人生的縮影。在這144首詞中,內(nèi)容文字涉及酒的詞六十余首,筆者試圖通過由酒及詞,去解讀陸游的內(nèi)心世界,從一個新的視角,完成陸游本來面目的重現(xiàn)。
酒曾經(jīng)長期作為一種奢侈的飲品,僅是貴族士大夫燕飲酬唱生活中的一部分,詩酒相伴是中國古代文化的奇特現(xiàn)象。文人雅士們常常以酒來寄寓情思、抒寫襟抱。酒,成為詩人言情寄懷的介質(zhì),詩借酒力,承載詩人的真情意、大胸臆。陸游的一生,坎坷多舛,酒讓陸游把家國情懷同現(xiàn)實的復(fù)雜矛盾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起來,一方面抒寫位卑未敢忘憂國,濟蒼生,安社稷的人生理想;一方面描摹潔身自好,不同流合污,追求個性自由和浪漫的生活,展現(xiàn)愛情友情的美好與缺憾。
二、抒發(fā)愛情悲劇,揮灑真摯友情,凸顯個性價值追求
愛情與友情永遠是文學(xué)表現(xiàn)的母題,陸游表現(xiàn)愛情和友情的詞,有十余首,其中涉及酒的作品8首。酒與愛情、友情常常聯(lián)袂而生。酒是愛情與友情的助燃劑。
陸游出生的第二年適逢靖康之亂,他隨父陸宰離開中原南歸,他的人生一開始就伴隨著戰(zhàn)亂和流離。他一生遭際坎坷,其人生的第一次打擊來自于他與唐婉的愛情悲劇。記錄這段悲劇的詞作《釵頭鳳》由此成為傳誦千古的愛情絕唱。這首詞以酒起句,“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陸游見人感事,乘醉吟詠,記述了詞人與唐氏的這次沈園相遇,表達了他們眷戀之深和相思之切,也抒發(fā)了詞人怨恨愁苦卻又難以名狀的凄楚心情。尤其是對“東風(fēng)”的“惡”,一語雙關(guān),含蘊很豐富,不能明言的造成詞人愛情悲劇的癥結(jié)所在,也在酒力的作用下大膽地說了出來。而且還進一步把詞人怨恨“東風(fēng)”的心理抒寫了出來,并補足一個“惡”字。“錯,錯,錯”,一連三個“錯”,是對自己當初“不敢逆尊者意”的否定,還是對“尊者”的霸道行為的否定,讓我們深思。如江河奔瀉的胸臆,因了“黃藤酒”的催生,蒸騰升華。
像文學(xué)史上的諸多大家一樣,陸游表現(xiàn)友情、表現(xiàn)生活感受的詞作較多,詩酒雅會、應(yīng)酬往來、傷春悲秋、思鄉(xiāng)懷人、賞花觀景、菱歌漁唱等,他充分利用詞節(jié)律跌宕的外在形式,完美地表現(xiàn)他特有的生活感受。紹興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陸游34歲,任浙江寧德縣主簿,與該縣縣尉朱孝聞(字景參)相友好。《青玉案·與朱景參會北嶺》就是描寫他們相會于北嶺情景的:“西風(fēng)挾雨聲翻浪,恰洗盡、黃茅瘴。老慣人間齊得喪。千巖高臥,五湖歸棹,替卻凌煙像。故人小駐平戎帳,白羽腰間氣何壯。我老漁樵君將相。小槽紅酒,晚香丹荔,記取蠻江上。”寧德是一個靠近海邊的小縣,當時被視為蠻荒之地,到這種地方做官,難免有遭受貶謫之感,所幸遇到了情趣投合的朱景深縣尉,常常登臨游賞,縱談人生,預(yù)想未來,尤其是在那種酒酣耳熱后的姿態(tài)和“茍富貴,無相忘”的戲言,同僚好友之間的豪爽心性和真摯友情,真是人生快事,洗盡心中的郁悶之氣。《浣溪沙》記錄了宋孝宗1164年,陸游與好友韓元吉在鎮(zhèn)江離別,其依依惜別之情直言無隱:“懶向沙頭醉玉瓶,喚君同賞小窗明。夕陽吹角最關(guān)情。忙日苦多閑日少,新愁常續(xù)舊愁生。客中無伴怕君行。”
宋孝宗1165年秋天,陸游由鎮(zhèn)江通判改任隆興通判,冬天,在隆興任上作《定風(fēng)波·進賢道上見梅,贈王伯壽》:“敧帽垂鞭送客回。小橋流水一枝梅。衰病逢春都不記。誰謂。幽香卻解逐人來。安得身閑頻置酒。攜手。與君看到十分開。少壯相從今雪鬢。因甚。流年羈恨兩相催。”“敧帽垂鞭”,是輕松清閑,但也有身和心的疲憊,公務(wù)纏身,最希望得到閑暇能夠和朋友攜手賞梅,對坐飲酒,把含苞待放的梅花看個夠,然而,這樣的小小愿望竟然也是不易實現(xiàn)的。自己與朋友從年輕時盼到兩鬢斑白,真是“流年羈恨兩相催”。該詞詠物、寫景、敘事、抒情融為一體,既疏朗平淡,又耐人尋味。這是陸游專注于心靈的獨特感動,是他懾人心魄的不凡個性的魅力展示,像李白的飄逸不群,杜甫的沉郁頓挫一樣,這是陸游的“飲燕頹放”。
三、壯懷激烈,抒寫激越的愛國情懷,彰顯民族性價值追求
陸游29歲參加會試,因名列秦檜的孫子之前而受到秦的忌恨,復(fù)試時被黜落,這是陸游人生仕途的第一次打擊,后來直到秦檜死后才得以入仕。陸游生于民族矛盾極其尖銳的年代,他幼時常看到父輩“相與言及國事,或裂眥嚼齒,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殺身翊戴王室。”(《跋傅給事帖》)他因此很早就立下了“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觀大散關(guān)圖有感》)的壯志,并終身把驅(qū)逐異族,收復(fù)失地作為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和陸詩一樣,陸詞也貫穿著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這是陸游留給我們的最富時代精神的寶貴財富,這些火熱的情感在酒的燃燒下更顯出濃烈無比的意蘊。《秋波媚》就是他抗金殺敵的傾吐:“秋到邊城角聲哀,烽火照高臺。悲歌擊筑,憑高酹酒,此興悠哉。多情誰似南山月,特地暮云開。灞橋煙柳,曲江池館,應(yīng)待人來。”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年)春,陸游應(yīng)川陜宣撫使王炎之邀請,到達宋金對壘的前沿,南鄭的戎馬生涯,是他一生最得意的事情,這里是抗金戰(zhàn)場的前沿,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些小規(guī)模的戰(zhàn)斗。陸游金戈鐵馬,親臨前線,登高臨遠,縱目錦繡河山,思及國土淪喪,詩人收復(fù)祖國河山社稷的夙愿只能借助酒來表達。他把酒臨風(fēng),以酒灑地,悲悼為國捐軀的英靈,同祭社稷破碎,借以抑息內(nèi)心的狂濤巨瀾,詩人的豪舉之中包蘊著無限的憂愁和激憤。設(shè)若沒有酒,何以有一個慷慨激昂的斗士形象。
但陸游的北進主張無法被實現(xiàn),“報國欲死無戰(zhàn)場”,因而內(nèi)心異常苦悶。他常常和既是上司也是好友的范成大以詩酒消愁解悶,于是被某些士大夫譏為“不拘禮法,恃酒頹放”,甚至因此被罷了官。對他人的嘲諷,陸游全當耳邊風(fēng),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也不甘心做無事官。至于“頹放”云云,他一笑置之,索性自號“放翁”,對那些人給以狠狠的“回敬”。他在《和范待制秋興》一詩中寫道:“策策桐飄已半空,啼蛩漸覺近房櫳。一生不作牛衣泣,萬事從渠馬耳風(fēng)。名姓已甘黃紙外,光陰全付綠尊中。門前剝啄誰相覓,賀我今年號放翁。”這首詩作于1176年,詩人53歲,“放翁”之號從此流傳千古。
陸游仕途不暢,一生坎坷,真正為官僅僅20余年,除在蜀八年外,其余時間多為閑散官或投閑,人生的最后20年一直閑居山陰,閑是陸游的主要生存狀態(tài),在家鄉(xiāng)山陰享受著遠離塵世的快樂,仿佛找到了心靈的安憩地。陸游既沒有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瀟灑,也沒有王維“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的安逸,總是涌動著英雄末路的感慨。如在《鷓鴣天》里,詩人既追悔少年時代虛擲了年光,功名未遂,更有自己不被當權(quán)者所任用,報國無門,被投閑置散的怨尤和憤恨。而今韶華已逝、年既老邁,雖然也還能縱情豪飲,但千杯萬盞,卻僅僅是借酒澆愁,贏得的只有凄楚悲涼,要好友轉(zhuǎn)達京華舊故,自己雖然鬢發(fā)蒼蒼,垂垂老矣,但依舊兩手空空,一事無成,這其中隱含著詩人內(nèi)心深處極大的痛苦和無可奈何。
陸游在涉酒詞里或言征伐事,或?qū)y(tǒng)治者進行大膽的揭露,或反映戰(zhàn)爭帶給人民的災(zāi)難,或抒發(fā)自己難以抑制的悲憤和無可奈何,滲透著他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一個豪情壯志,激昂慷慨的斗士形象躍然紙上。正如清人梁啟超詩云:“詩界千年靡靡風(fēng),兵魂消盡國魂空。集中什九從軍樂,亙古男兒一放翁。”
結(jié)語
近年來,我國學(xué)者對陸游詞的研究取得了不菲的成果,無論是從詞的思想內(nèi)容還是詞的風(fēng)格特點都有較為具體的探析,從陸游以酒入詞的內(nèi)容為研究對象是一個新途徑,為我們深入了解一個具有真實性情的詞人或可提供一些幫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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