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國傳統文化熏陶下的詩歌,面對外來文化的沖擊,開始了在外國詩的引進與移植作用下的古典詩的本體進化,產生了中國的詩歌變革運動。新詩的詩體經歷了自由詩、新格律詩和新民歌等三種形式的演變,在變與不變、定與不定之間,尋求自我的發展天地,為我們展示了二十世紀新詩發展的多姿之路,值得我們研究。
關鍵詞:自由詩 新格律詩 新民歌
在中西方詩歌創作史上,由情而發的詩歌,最初主要是用來表達心中所思的,后來總是有一個內容被賦予形式的過程。但是,任何一種藝術樣式都是由特定的民族心理積淀而成的,每一民族不同的文化傳統、民族心理將本民族的詩歌固定為一定的形式,如波斯的柔巴依體、意大利的十四行體、日本的俳句、中國的律詩等,同樣的,中華五千年的民族文化成就了中國詩歌藝術。
在唐代格律詩產生以前,古體詩占據了龐大的文人創作體系,及至新詩產生之后,古體詩、格律詩相對新詩被統稱“舊詩”。用白話取代文言創作出來的詩歌謂之“白話詩”,即新詩。
從古典詩到新詩是一次文學革命的結果,對新詩來講,不僅是指古典詩的本體進化,同時與外國詩的引進與移植有關。從某種意義上說,新詩的詩體是由古代詩演化而來,實際上,它也是對古代詩形式的一種繼承與革新。胡適在《談新詩》一文中說,新詩體的出現“是中國詩自然趨勢所必至的”[1]。
翻譯的外國詩歌對新詩形式的產生具有明顯的影響和直接的作用,梁實秋曾經明確地說:“新詩,實際就是中文寫的外國詩。”胡適先生甚至宣稱“《關不住了》一首是我的‘新詩’成立的紀元”[2]。新詩打破格律,實際上是向自然聲律的回歸。新詩的詩歌形式自“五四”以來的八十多年間,可謂五彩繽紛,莫衷一是。從1918年新詩誕生到現今,新詩實驗過的形式主要有三種范式:自由詩、新格律詩和新民歌。
一、 噴薄而出的自由欲望
中國新詩創作的先驅者之所以能跳出舊詩詞的窠臼,并終于創作出“真正的白話新詩”,翻譯英美詩的作用功不可沒。英美詩的節奏和格律形式與漢語詩是不同的,在引進翻譯時,由于我們無法打破語感氛圍與習慣對作家的影響,因此無論是想要只忠實于原詩的內容,還是想要兼顧詩的內容與形式,因循自我的詩歌形式是行不通的。譯者不得不進行再次創作,他們需要突破漢語五七言的固定格式或者詞曲的調子,另辟蹊徑,尋找到一種新的詩歌表達形式。在中國傳統文化與外來文化的雙重影響下,“五四”時期的詩人們感到了變革的重要性,新詩人都深受歐美自由體詩風的影響,追求新詩形式的“自由化”。自由詩形式不受傳統律體詩之類的“格律”約束,詩人可以火山噴發式地“吟詠情性”,展其義而騁其情。自由詩也講究節奏,追求體現在口語自然節奏、旋律上的音樂美,可押韻或不押韻。
胡適認為自由詩體是詩歌最有力的表達形式,他在《談新詩》、《白話詩的三大條件》中提倡自然、明白、樸素的新詩,要求注重“語言的自然節奏”、“每句內部所用字的自然和諧”等等,追求自由的詩體。郭沫若主張詩不是“做”出來的,而是“寫”出來的, “個人的郁積,民族的郁積,在這時找出了噴火口,也找出了噴火的方式。”他的作品《女神》更是詩歌形式“絕端自由化”的新詩杰作,此文恣肆狂放、雄奇熱烈,深得自由詩之精髓。
隨后,戴望舒、何其芳等詩人更將自由詩推進到一個新高度:從口語中提煉詩歌語言,自然、簡潔而富于音樂效果,這既是初期白話詩的發展與提升,也是對新月派的矯正。二十年代流行的“小詩”代表了自由詩的另一種發展狀態。這種詩一般是三至五行,最長的十八行,多短小精悍,清明易懂,文字優美,引人入勝。如冰心在1923年出版的《繁星》、《春水》,收入小詩346首,堪稱小詩的典范作品。
艾青作為一位很有獨創性的詩人,提出了“散文美”的概念,使得新詩變得闊大、自由、無拘無束。艾青說:“我用口語寫詩,沒有為押韻而拼湊詩。我寫詩是服從自己的構思,具有內在的節奏,念起來順口,聽起來和諧就完了。這種口語美就是散文美。”但是,他所謂詩的散文美,并非“散文化”。他的名作《大堰河——我的保姆》,全詩十三節,不押韻。這種不押韻的詩篇,卻能通過詩句自然的內在旋律,讓讀者感覺到鮮明的節奏,瑯瑯上口。自由詩體篇無定節,節無定句,句無定字,體現了自由詩一種新的境界和韻味。
自由詩體現了一個時代的精神追求,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詩體的創新,值得我們研究和探討。但是不斷地張揚自由意識,要求沖破古典律體詩的格律樊籬,“自由化”的自由詩在之后的發展中產生了變化。
二、“戴著鐐銬跳舞”的格律詩
20世紀的新詩發展中都是自由詩占優勢,但是很多新詩詩人都有將其定型的愿望,很多詩人都是先寫自由詩,后來逐漸向“戴著鐐銬跳舞”,為了尋求新詩較固定的形式來寫現代格律詩,甚至放棄新詩寫古體詩。
很多作家發現詩并非無形虛幻的物體而是有實感的多姿多彩的生命,從而發掘了詩的格律化以及詩體的重要性,“現代格律詩雖然講究有規律的節奏,有規律的押韻,但并不是高不可攀的東西,寫現代格律詩要比寫舊體詩詞容易得多了。有些寫慣了自由體的詩人不是在無意間也寫出了符合現代格律詩要求的作品么?”[3]新中國成立后不久,《文藝報》曾組織過一次關于詩體的筆談,田間就曾說,“我們寫新詩的人,也要注意格律,創造格律。”[4]馮雪峰也認為,“新詩要建立完全新的格律”[5]。
在這種狀態下,很多作家在寫作的變化發展中找到了自己新的天地,自由詩的最大倡導者胡適、郭沫若的早期詩作都是不拘形式的,特別反對格律形式的自由詩,但是他們后來都寫了有一定格律形式的詩。郭沫若的詩集《女神》是自由詩的典范,幾年后的《瓶》中的詩卻完全是韻律整齊,特別是富有表面的音樂性的現代格律詩。聞一多也是先寫自由詩后寫新格律詩的,并且成為了新詩史上詩體的律化的最大鼓吹者。艾青對自由化詩體和律化詩體的態度的轉變更加明顯,他的詩歌的詩體走向是從自由詩體到半格律詩體。在抗戰時期,“艾青全力倡導詩的散文化,他使散文化的詩,或詩的散文化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6]但是不可否認,他早期的自由詩在無意中寫出了帶有一定格律的詩句,如“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我愛這土地》)等,這些詩句的頓數相同,基本符合聞一多為現代格律詩定的規則——“句的均齊”。
新格律詩的創作主要集中在兩個時期。首先是20年代以聞一多、徐志摩為代表的新月派, 聞一多在《詩的格律》中提出新詩要“戴著腳鐐跳舞”,要具有音樂美、繪畫美和建筑美,并創作了《死水》這一經典作品來例證。在50年代出現了以何其芳為代表的新格律詩討論,林庚和朱英誕甚至根據中國古典詩發展的經驗,認為中國詩歌從四言、五言、七言發展到現代應該是九言、十一言。這種新詩的實驗固然是有價值的,但它最終證明此路不通。
新格律詩雖然沒能推行,卻帶給新詩以格律意識,懂得限制的意義。經歷了自由詩和新格律詩的發展,新詩在發展上累計了經驗,逐漸樹立了發展方向,并在戴望舒、何其芳和艾青等作家的實踐中化為一筆珍貴的財富:他們的語言雖然是自由體,甚至無韻,卻有節奏,有詩味的。這種探索無疑是非常有意義的。
三、 民間化的新民歌
在詩歌于文化圈內自我更新,變化不斷的同時,民間也興起了一股詩歌創作熱潮。新民歌從文學革命之時就有人開始實驗,它有自己新的特點。在后來的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之后,新民歌開始以無法預料的形勢發展起來,作家們響應號召,深入民間,深入生活,創作出一批又一批大眾化的詩歌。
新民歌與新格律詩絕然不同的是,新格律詩是在現代漢語的基礎上吸納西方現代詩學與古典詩學的一種體式,而新民歌的語言特征還不是完全的現代漢語,往往流連于五七言句式,詩學上也拒絕西方現代詩的成果,是發于本土而流傳于民眾的一種詩體。首先出現的作品有劉半農的《揚鞭集》,它是以江蘇民歌體式創作的,到30年代,中國詩歌會倡導利用舊形式創作詩歌,但是在詩歌的發展潮流指引下,最終還是以介乎民歌與自由詩之間的體式創作。
真正意義上的新民歌產生于延安,代表性質的作品就是李季的《王貴與李香香》。它來源于生活,是人們生活圖景的一個提煉,以人們最熟悉的生活場景為創作背景,撿取最有特色的生活場面和對話為創作內容,展示出人們親切的生活氛圍,從而達到了最廣泛的流傳目的。
新民歌是當時社會環境與人心指向的作品,是響應時代的創作,具有那個時代獨特的特點:節奏鮮明、押韻自然、韻律和諧、易誦易詠、瑯瑯上口、間頓樂感。新民歌以自己獨特的魅力吸引了一大批作家和民間詩人成為自己的追隨者,在當時極具號召力。
新民歌有些用于譜曲,還有些側重于朗誦,是一種中國特色的詩歌。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和社會環境的變化,在后來,由于政治上的浮夸,新民歌變得無節制的夸張,沒有實質內容,根本也不可能取得什么真實成就,成為對文學革命的反諷。
四、結語
但是,不管詩歌如何發展,其樂感、視感、語感都應該是“和諧”的,柏拉圖曾稱“和諧”為“看不見的、沒有物體的、美麗的、神圣的和諧。”新詩的形式,也即詩體,它所體現的美感是一種帶有生命情感的內涵,從中可以窺見作者心理意識的流變。在一切文學藝術形式中,沒有哪一種形式比詩更富有形式意味。克萊夫·貝爾曾把“有意味的形式”視為“美學特質”。我們脫離詩的“意味”而言“形式”,猶如言說“紙做的花”。假如詩之花失去了生韻,那么還有什么詩美可言呢?因此,新詩的創作不能夸大其談,脫離詩歌創作的真正渠道,我們在倡導新詩人的文體獨創性和文體自律性的同時,也要注意新詩整體的內在“和諧”,促進新詩的健康成長。
參考文獻:
[1]胡適.談新詩.楊匡漢、劉福春中國現代詩論(上編),廣州:花城出版社,1985.
[2]胡適.嘗試集再版自序.嘗試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186.
[3]鄒蜂.中國現代格律詩選.1919——1984,重慶:重慶出版社,1985.
[4]馮雪峰.我對于新詩的意見.論文集(中),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304.
[5]文藝報.1950(3).
[6]司馬長風.中國新文學史(下卷),香港:昭明出版有限公司,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