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尋找“老玩法”③
傳統中國文人,見與識并重,知與行合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先秦諸子周游列國,孔子學徒和墨家傳人,喜歡在行走中游學傳道;唐玄奘跋山涉水用千山萬水帶來宗教意識改革;馬可·波羅到了中國才有了文化溝通;鄭和下西洋開拓了疆域認知和文明火種,絲綢之路上的商旅改變了商業、文化、種植、生產、生活……
行走是中國傳統中重要的一種“玩法”,行走不單單是旅行探險,不止是徐霞客的游記,是精神的流浪,文化的苦旅。
(本專題38-41頁)
孔子:“喪家犬”們的文化祠堂
孔子等諸子百家是中國文化大儒里最愛游走的一族,他們的流浪并不僅僅意味著割裂與離失;還可能是冒險者的進階游戲,是生產力與制造的起源,文化的薪火相傳。
孔子最后的二十年中,周游列國卻處處碰壁,曾自嘲說“如喪家之犬”。根據學者考證,孔子周游列國,從公元前497年(魯定公十三年)到前484年(魯哀公十一年),共十四年。
孔子很倉促地帶著幾十名學生出行,當時周游的有衛、曹、宋、鄭、陳、蔡、楚諸國。首先抵達衛國,衛靈公厚待之,但不讓其過問政事,孔子主張“德政”,他很想通過衛國實行自己的政治理想,但衛靈公對此毫無興趣,倒是向孔子請教如何用兵打仗的事,孔子很失望的離開。
孔子至陳國,也并未參與政事。孔子64歲時,又到衛國再次受到很高的禮遇,但同樣沒有實際職位。無奈之下于公元前484年(魯哀公十一年)回到魯國,時年六十八歲。其間受了“匡人拘禁”,若“喪家之狗”的譏諷,以及狼狽不堪的“陳蔡絕糧”。
雖然一生憂患中流浪漂泊,奔波勞累,并未完成自己的治國夢想,但旅途中孔子的思想、言論卻得以最廣泛、最大范圍的傳播。楚狂接輿、子路問孔子、小兒辯日等等諸多經典典故就發生在孔子與學生的流浪路上,成就了歷史上永恒的圣者圖像。
除孔子之外,諸子百家“流浪去齊國”也成為一種時髦運動。
春秋戰國時期群雄爭斗的政治局面,為擁有知識財富的“士”提供了活躍的舞臺,出現了中國歷史上最有影響的“百家爭鳴”的局面,這就是習慣上所說的“諸子百家”。
戰國時代的齊國為了培養和延攬人才,在都城臨淄設立了一座學校,因位于稷門之下,故稱“稷下學宮”。由于學宮實行“不任職而論國事”的方針,因此學術氛圍濃厚,學派林立并存,圍繞天人關系、古今之變、禮法、義利等問題展開辯論,最盛時期的游學之士多達數千人。
至齊威王、齊宣王時代,稷下學宮的規模和成就達到頂峰,成為戰國時期諸子百家薈萃的中心。戰國時期的名士鄒衍、淳于髡、慎到等都曾在此學習,孟子和荀子又曾在此任職,而荀子曾三度出任學宮的“祭酒”(學宮的最高領導人)。
從唐詩之路到鄭和下西洋
中國傳統的行走,分三條路線:商業、政治和文化。
絲綢之路發軔于漢鼎盛于唐,以通商為最初目的。尋找采訪的波斯商人、漢人經營者通過冒險往返運輸物資,但行走中,文化甚至文明卻在商業中串聯。從衣食住行的胡服、胡凳、胡食的傳播到生活習慣、政治制度、詩歌藝術,統統互相影響、民族兼容。由漢室和親的解憂公主到唐代的文成公主,由牧羊的蘇武到衛青、霍去病,中原地區和西域地區的行走路上充滿了各種元素:農業種植方法、戰爭和疆域確定、民族的沖突、游牧民族和農耕文明的文化交流、生產方式的優劣……敦煌石窟的畫作、胡人的葡萄美酒、邊塞詩人王昌齡……各種領域舉足輕重的人物、浪漫傳說紛紛由行走串聯。
另一條行走的路線為文化。唐代詩人李白從閉塞的蜀道一路走到長安,走過終南山,詩歌豪邁清俊;安史之亂里的杜甫文化成就達到高峰;蘇軾屢遭貶謫從赤壁到嶺南卻屢屢留下傳世之作。
文化行走的高峰在“唐詩之路”。一個唐朝的秋天,在荊門的江上,一葉扁舟緩緩向東南駛來,天似乎也還帶著寒意。但這位詩人卻坐不住了。他來到船頭,或捻須沉思,或淺斟低酌,舟子不解地問道:“先生是要到何處去?”詩人爽朗地一笑:“霜落荊門江樹空,布帆無恙掛秋風。此行不為鱸魚膾,自愛名山入剡中。”這位詩人就是李白,他口中的剡中正是“唐詩之路”的一個重要據點上虞(即會稽)。
“唐詩之路”指從紹興鑒湖、溯剡溪至上虞、新昌、嵊州直至天臺一帶。在唐一代共有278位詩人游歷過。剡中之外,浙東最重要的“唐詩之路”是上虞。上虞遠離杭州和寧波,早在上古時期,虞舜大帝為了躲避戰亂南遷隱居于此,文武百官跟隨而至。《晉書·王羲之傳》所述:“羲之雅好服食養性,不樂在京師,初渡浙江,便有終焉之志。會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謝安未仕時亦居焉。孫綽、李充、許詢、支遁等皆以文義冠世,并筑室東土,與羲之同好”。東晉的謝安隱居于會稽的東山,許詢隱居會稽西山,名僧支遁則住在會稽郡內的剡山。一時間名士云集,海內矚目。
上個世紀20年代的一群文人騷客,夏丏尊、朱自清、豐子愷、李叔同等暫居于此。致使這里成了一片中國文人的烏托邦之地。
政治的行走則多為出使,維護和平,顯示國威,征服小國,疆域確認。漢武帝建元元年(前140),武帝欲聯合大月氏共擊匈奴,張騫應募任使者,于建元二年出隴西。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張騫第二次奉派出使西域,率領300人組成的使團,每人備兩匹馬,帶牛羊萬頭,金帛貨物價值“數千巨萬”,到了烏孫、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國。此后,漢朝派出的使者還到過安息(波斯)、身毒(印度)、奄蔡(在咸海與里海間)、條支(安息屬國)、犁軒(附屬大秦的埃及亞歷山大城)。不斷的長安訪問和貿易從此興盛,漢與西域的交通建立起來。
鄭和下西游又堪稱中國行走的奇跡,自永樂三年(1405年)至宣德八年(1433年)的二十八年間,鄭和率眾七次遠航。龐大的二百四十多艘海船、二萬七千四百名船員組成的船隊遠航,曾到達過爪哇、蘇門答臘、蘇祿、彭亨、真臘、古里、暹羅、阿丹、天方(阿拉伯國家)、左法爾、忽魯謨斯、木骨都束等三十多個國家,最遠曾達非洲東海岸,紅海、麥加(伊斯蘭教圣地),并有可能到過今天的澳大利亞。最遠到達非洲東海岸和紅海沿岸。永樂皇帝朱棣宣揚國威的目的充分顯現,并加深了中國同東南亞、東非的連接,在航海技術和認知世界層面,遠行重塑了當時知識分子的思維觀念。
當代困境:無山無水的尷尬境地
永和九年的一次聚會,成就了一篇洋洋灑灑的《蘭亭集序》,這也許是王羲之在微醺之時一揮而成,也許是他飽覽了群山萬水的輕靈之后的宣泄。無論如何,只有行走的不羈才有著如此意于筆端的暢意。
從謝晉到王羲之、李白、王維到明代的張岱、李漁,這些悠哉游哉的名士名僧們,出則漁弋山水,入則吟詠屬文,挾妓樂優游山林……行走中才有了田園詩歌的恬淡、文人山水畫的空靈、豪放派詩詞的壯闊。
中國文人是依托于山水的,空谷幽然是中國文人的思想境界。對山水文化的重拾或許是一條出路。由此,才有那么多人用行走的方式去重新丈量我們的土地。
“你越描繪自己的國家,越意識到跟她的感情,情感是一點點凸顯出來的。”作家許知遠如此形容。
明代的旅行家徐霞客堪稱把文人行走和山河情感發揮到極致。徐霞客,1587-1641年,明末人。《徐霞客游記》以日記體為主的中國地理名著。寫有天臺山、雁蕩山、黃山、廬山等名山游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等著作,遺有60余萬字游記資料。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作為旅游參考外,優美的文字,行走中對各地的居民生活、風俗人情、少數民族聚落分布、土司之間的戰爭兼并等等事情,多為正史稗官所不載,是一個時代歷史學、民族學價值的體現。
一些知識分子齊齊聚于一處,喝酒,暢飲,山和水成為最為親近的文字意念。當代作家余秋雨的暢銷書《文化苦旅》、《行者無疆》統統期冀在行走中找到文脈,余光中則在異地找到鄉愁,許知遠通過行走寫出《祖國的陌生人》、《一個游蕩者的世界》,熊培云在一個村莊眼中看到中國。文人們或在歷史轉折的時候選擇了鄉間的民粹主義和平民精神或在路上重新尋找精神的參照體系。
文人與旅行的緣分,從來就是難解難分。在路上的意義不只是路,更在于行。行走是對自然、文化和存在狀態的關懷,是一種極端的體驗與欣賞,是精神呼吸的一種敞開,是思維的換位與跳躍,同時更是一種生命態度。“當代不是無山無水,是當代畫家胸中沒有丘壑,走不出自己的鋼筋水泥。”烏鎮的開發者之一陳丹青如此總結“山水之意和中國行走。”